秋去冬來,眨眼的功夫便來到了一九七六年。
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在經曆過熱鬨的秋收季節以後,開始被來自於北方那淩冽的寒風侵襲,寒流掠過草原跟沙漠奔襲而來,勢不可擋。
黃土地上的人們,一個個都被凍得直吸涼氣,鼻子耳朵通紅。
勞作的人們回到家裡以後隻感覺粗糙的手有些微微發癢,這是凍傷的前奏。
在雙水村兩側的山溝上已經看不見半點翠綠顏色,抬眼望去,隻有片片光禿禿的山脈。
幾個月前還熱熱鬨鬨的棗樹林,此刻已沒有半片樹葉掛在上麵,在旁邊娟娟流淌的東拉河被堅冰覆蓋,甚至村裡的土路都被凍得梆梆硬。
雙水村的上空,黑炭煙跟白柴煙鳥鳥升起,一縷煙就代表著一戶人家。
原本孫家過冬用的都是柴火,但眼下換了個大了許多的新家,如果再用柴火生暖實在耗費太大,老丈人田福堂那邊在上個月就往孫家這邊拉了小山堆的黑煤,都是早早在石圪節那邊訂好的煤炭。
黃土高原冬天的表層一眼望去是望不到頭的黃色,但在地底下的顏色卻是格外的豐富,這裡是享譽世界的烏金三角地區,煤炭價格其實並不算貴。
但無奈以前的孫家條件實在太差,隻能提前的去準備好過冬的柴火。
而眼下在家裡的條件上去以後,冬日的孫家再看不見個個裹著破舊棉襖在家裡擠成一團還要瑟瑟發抖,這時的窯洞裡竟然都能夠稍稍脫去外衣,實屬罕見。
「哥,你跟潤葉姐的婚事就在下個月的初八。」
「那天是周四,我已經提前跟我們老師請好了假,周三中午就回家裡幫忙,然後周五再回學校,到了周末可能我就住在宿舍不回家。」
少平一臉樂嗬嗬的模樣。
看起來臉色十分紅潤,逐漸告彆了當初那張蠟黃消瘦的臉,連帶著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化很大,儘管現在他在學校過的還是十分清貧,陸澤給他的錢都被少平存了起來,並沒有花費許多。
而少平變化這麼大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在於家裡的物質條件變化。
而是他現在跟田曉霞的關係突飛猛進,這個女孩子給少平帶來的影響很大,漸漸他變得稍稍有些自信起來,可以很大方的拿著飯盆去打飯。
陸澤笑了笑:「好。」
沒過一會兒,金波跟金秀兄妹兩個人來到這裡,倆人朝著陸澤笑喊了聲少安哥,而家裡挨著更近的田潤生則是很晚才到。
事實證明,家裡距離學校近的更容易遲到。
潤生把陸澤給推了出去,笑道:「姐夫,你先出去,我們得乾活啦!」
他們這幾個打算著好好把陸澤住的這新窯洞給收拾收拾,算是幾人一塊送的新婚祝福。
這個時代村裡人之間的感情還是十分質樸,對於陸澤即將而來的婚事,村裡人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當然基本上大部分人都是出力,陸澤覺得這便已經足夠。
一上午的功夫,潤生幾個人把窯洞的兩麵土牆打扮得滿壁生輝,看起來結婚新房的氛圍已凸顯出來。
姐姐蘭花前幾天也來到家裡,提前住在家裡為弟弟的婚事開始操勞,這時候正在利索的跟潤葉媽一塊為家裡兩個新人裁縫衣服做被褥,順便準備著後麵招待客人的吃食。
「潤生少平,你們兩個娃娃,抓住豬腿,彆鬆手啊!」
「小波,你把手裡的盆子端好,這豬血可是寶貝,彆浪費。」
雙水村的殺豬小能手金俊武來到孫家的院子裡,潤生幾個人被叫了出來,幫襯著殺豬。
金俊文把袖子挽起,牙咬著一把鋒利的尖刀,很快就響起了刺耳的豬叫聲,白刀子進紅刀子
出,眨眼的功夫,桌子上這頭肥豬就被大卸八塊。
屋裡的婦人們也出來看著殺豬,家裡結婚的熱鬨氣氛驟起。
按理來說,陸澤的二爸二媽,這兩個真正的親人也應該過來幫忙才是,但婦女主任賀鳳英跑到鄰鎮去參觀大寨,而孫玉亭三職在身還要照顧家裡的幾個娃娃,騰不開手。
「放心吧少安!」
「你的婚禮是咱們家的大事,二爸二媽到時候一定會準時參加!」
陸澤想著前幾天見到二爸的時候他那信誓旦旦的話,啞然一笑。
倒是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畢竟這二爸到家裡來幫忙,充其量也就是幫著散散煙或者嘮嘮嗑。
乾活是不可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
晌午的時候,孫家窯洞裡熱鬨的吃了頓飯,因為今天殺豬,按規矩要招待殺豬匠一頓,陸澤也留下了金波一夥人,給他們這幾人單獨開了個小灶,一夥子吃的開開心心。
「少安。」
「你待會去石圪節公社買點待客的煙酒吧,順便再讓胡德祿給你好好剪個頭。」
孫玉厚有些低估了自家在村裡的影響力,可能也有田福堂這個支書的影響,這段時間來家裡幫忙的人絡繹不絕,卷煙耗費的很快,出乎預料。
再加上這雙水村裡個個都是能喝酒的主,乾脆多買點煙酒回家。
陸澤吃完飯以後便騎上了老丈人的自行車去往石圪節公社,不慌不忙的騎在平坦的小路上,寒冬的山野顯得寂寥無比,迎麵涼風颼颼,但陸澤對這點溫度並沒有什麼反應。
現在他的身體素質已經逐漸擺脫了正常人的範圍。
四季變化能夠感受到。
但身體抗造程度很高。
路過在罐子村的時候,陸澤一眼便看到了蹲在石橋旁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是自己的逛鬼姐夫,兩隻手塞在連了起來的衣袖裡,頭上是頂破爛的黑帽,王滿銀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這時候正半眯著眼睛,沒有注意到陸澤的到來。
「嘿。」
「姐夫,你擱這裡乾啥呢?」
王滿銀頓時從半迷瞪的狀態中嚇醒了過來,望見是陸澤以後,慌亂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扶了扶自己那歪七扭八的黑帽子,朝著陸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姐這幾天不在家裡,柴火也沒了,窯洞裡這兩天冷的不行,我出來曬曬太陽。」
陸澤頓時笑了出來。
「那你不能去山上砍點柴火啊?」
「不生火你飯都是怎麼吃的呢?」
王滿銀支支吾吾起來:「山上的路太難走,我砍了點回家不太頂用,想著太麻煩乾脆就不生火,家裡有幾個餅子,吃飯的時候就去鄰居家的灶台上麵熱熱」
陸澤有些震驚。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咋就能夠有這麼懶的人。
而且這人還是他姐夫。
「那你以前沒跟我姐結婚的時候都是咋吃飯?」
「那更簡單,我那時候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隨便吃點就行,反正餓不死。」
王滿銀看著陸澤騎著自行車,猜到他是要去石圪節公社,忽然來了興致:「少安你是去公社吧?你要是買零散的煙酒吃食就去長留街北邊第二家零售店,那裡的東西實惠;要是買整的東西,就去公社大區口的供銷社買。」
陸澤微微歎了口氣。
這姐夫絕對是個聰明人,但是這個聰明人+大懶漢的buff實在奇葩。
「姐夫你實在餓,就上家裡吃飯去。」
王滿銀連忙擺了擺手,這時候倒是展現出他本性裡那丟丟好的東西:「不成,你們家現在
肯定又忙又亂,我去那裡也幫不上什麼忙,有你姐跟兩個娃娃在就行,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再去,參加完以後當天就回來,不添麻煩。」
陸澤跟王滿銀聊了一會,騎著車子去往供銷社買了一堆的煙酒。
這玩意算不上什麼好煙好酒,但也絕對不是那種濫竽充數的品質,中檔類型就已經足夠。
又添置了些大席上麵需要用的左料。
陸澤最後騎著車子來到了石圪節公社唯一的一家理發店前,裡麵隻有個胖乎乎的理發師胡德祿,小房子裡有一把轉椅,牆上掛一麵很大的舊鏡子。
胡德祿在石圪節公社算是一號名人。
畢竟這個年代的理發師還是個比較稀缺的職業,陸澤走進小店以後把手裡一大堆的東西放在了腳邊,理發師這時候並沒有說要不要辦卡之類的話,而是朝著陸澤樂嗬嗬露出燦爛的笑容。
「剪頭?」
「昂對,看著剪就行。」
花費了足足兩毛五的巨款,陸澤在約莫半個小時以後望著麵前鏡子裡自己那張稍顯俊朗了些的臉頰,隻覺得這位理發師胡德祿還是挺厲害,至少比後世大部分的那種辣雞理發師強上不少。
「新郎官,這發型還可以吧?」
陸澤對著鏡子擺弄了一下發型,轉過頭來笑了笑:「你咋知道我是新郎官?」
胡德祿這時候正在洗手,對著陸澤嘿嘿一笑:「我們這理發師就是靠眼睛吃的飯,您這買了這麼些煙酒大料,明顯就是辦席麵用上的東西,人看著也喜上眉梢,一看就是馬上要結婚的男人。」
陸澤從兜裡拿出根散煙遞給了胡德祿。
「好手藝。」
「好眼光!」
回到家裡的時候,陸澤驚訝的發現潤葉這時候正坐在自家炕上,見到陸澤回來,潤葉笑意盈盈的從炕上下來,沒有說話,隻是很自然的幫著陸澤卸下了手裡的那些東西。
田福堂這時候正跟孫玉厚抽著煙杆。
這種老派煙民都覺得新式卷煙抽著沒有什麼勁頭,他們屬於保守派。
而村裡那些小年輕們則是個個都喜歡卷煙,屬於維新派。
「你怎麼回來了?」
陸澤跟老丈人打了聲招呼,然後從看著潤葉,輕聲詢問。
潤葉打量著陸澤剛剛剪過的頭,眼神裡帶著欣喜與喜愛,笑著回答道:「我馬上就要結婚了,肯定得早早回家準備待嫁呀。」
說著說著,潤葉就又不自覺的紅了臉,這時候才想起來身後家裡的兩個長輩都在。
田福堂笑著搖了搖頭:「原本跟潤葉說過兩天再請假回來,誰承想這女娃最近兩天實在在城裡呆不下去,乾脆就坐著車直接回到了家。」
臘月初八,陸澤跟潤葉大婚。
婚禮相較於後世來說相當的簡單,但熱鬨氛圍更甚。
家裡的親戚們都是在初七的下午便來到了家裡,看著孫家這嶄新的三孔窯洞,都在心裡感慨孫玉厚這家總算是熬出了頭來,兒子是真的有本事,怪不得十八歲就能當隊長!
所幸現在的家裡足夠大,勉強能夠住下。
而當天下午王滿銀這個家夥也屁顛顛的從罐子村趕了過來,他實在是因為餓的受不了,尤其是想著明天在席麵上麵能夠大吃大喝一番,肚子扛不住的他打算晚上在孫家先吃頓飯,趕黑回去罐子村,等到明天正式開席的時候再趕過來。
陸澤沒忍住歎了口氣。
這二流子姐夫來回走這麼遠的路不嫌麻煩,上山砍個柴火跟要他老命似的?
第二天,婚禮正式開始。
陸澤打扮的格外帥氣,搭配著胡德祿弄的時髦發型,看起來壓根就不像是雙水村的一隊隊長,反而頗有些文化人的樣子,待人接物都是有分寸的很。
田福堂高興的不行!
見人就說他這個新姑爺上報紙被采訪如何如何,儼然就是文化人。
新娘子潤葉一身紅色棉襖,脖子上麵圍著蘭花親自織的圍脖,夫妻二人挨個桌子開始敬酒,甚至連村裡的傻子田二都到了場裡,叫花子參加紅白事是吉利的征兆,大家也都樂嗬嗬的,不在意這些。
「各位親朋,各位好友。」
「今天是小女潤葉跟少安娃的婚禮,我作為女方爹爹,簡單說兩句。」
「以後這孫少安他必須得我閨女好,不然我這個當爹的絕對不同意,彆看我現在身子不如以前,但我收拾姑爺還不成問題!」
田福堂喝的興起。
孫玉亭這時候也拿著個酒杯四處的招呼著客人,他心裡同樣開心的很,陸澤跟潤葉屬於自由戀愛,但在他孫玉亭看來也有政治聯姻的跡象。
他可以跟福堂書記更好的在一塊工作!
「感謝dang~!
」
宴席從中午持續到了晚上。
陸澤摟著身上微微散發著香氣的潤葉回到婚房裡,潤葉滿臉羞澀。
「唔」
「少安哥」
熄了燈。
春宵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