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在雙水村逐漸變得火熱起來。
之前的他雖然兼著個一隊隊長的職務,平時的時候人家說起來也挺好聽,但說到底還是個農民,儘管當下的風氣都在誇讚這份職業的神聖跟勤勞,可人們更加向往的還是城裡人的生活。
所以當人們能夠在報紙上麵看見孫少安名字的時候,一個個都驚掉了下巴。
“啥玩意?孫少安都上報紙啦?”
“好家夥,這少安娃啥時候成文化人了啊?”
村頭老頭們聚集在一塊抽煙嘮閒嗑的地方,眾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著。
雙水村說到底就那麼大。
村子裡麵哪怕發生一點點的小事情,事情都能夠迅速的從金家灣傳到田家屹嶗去,更何況還是上報紙這種大事,誰都不知道這孫家小子啥時候成為了個文化人。
要是說這孫少安是田地裡的一把好手,眾人都承認。
可是現在你說這報紙上洋洋灑灑的大篇文章都是孫少安寫出來的,他們心裡就不免變得狐疑起來,尤其是眼下孫家還在熱火朝天的在箍著新窯洞。
陸澤每天都起的很早。
原本的孫少安就是個大忙人,而眼下陸澤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一大早就要到一隊飼養室的院子裡麵安排全隊的生產,需要把當天四、五十個勞力的各項勞作內容都考慮好,秋天的收成以及每戶人家這一整年的活計就都在這片田地當中。
隊裡麵的人對於這般繁雜的工作自然有著怨言。
通常連抽煙休息的功夫都隻能從閒暇片刻當中尋找,背地裡給了陸澤一個孫閻王的稱號,隻是看著陸澤都是挑最重的活計在乾,那熟絡又自然的模樣令每個想發牢騷的社員都說不出話來。
他這個隊長在隊裡麵的威嚴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但社員們在知道自家這個隊長上了報紙以後還是感覺大吃一驚。
“隊長。”
“你這啥時候成了個文化人了啊?這麼多牛哄哄的句子都是你寫的嗎?”
陸澤麵對著社員們七七八八的詢問,很有耐心的跟他們解釋,隻是這些家夥還是聽不懂的樣子,他們隻能豎起大拇指說了句全國稱讚的通俗語:牛x!
另一邊,孫玉厚跟孫玉亭倆人開始在田福堂這裡頻繁走動起來。
田福堂的嗅覺格外敏銳,尤其是在潤葉最近這段日子時不時會回到雙水村,尤其是往孫家那邊走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他這個當了雙水村那麼多年村支書的老家夥察覺出來了不對勁。
“玉亭啊。”
“這我家潤葉跟少安娃之間沒什麼事情吧?”
孫玉亭習慣性的拖著他那雙破了兩個洞的舊布鞋,麵對著自己這頂頭上司的詢問,隻是嘿嘿一笑:“沒啥事,但福堂書記啊,我看潤葉跟我們家少安還挺般配的嘛。”
“倆人自小就認識,眼下”
孫玉亭話還沒說完,就被田福堂略顯不滿的聲音打斷,後者擺了擺手,瞪了自己這個狗腿子一眼:“嘿,你說甚話呢啊?少安跟潤葉隻是純潔的朋友關係,倆人是哥哥跟妹妹的關係,你這整的好像他們兩個人都要處對象了一樣。”
孫玉亭麵上笑嗬嗬,心裡卻腹誹:老家夥,我家少安早早就拱走了你家的白菜。
田福堂想起孫少安,不由就又想起來這個家夥上報紙的事情,為此田福堂還特意托人在縣城裡麵打聽了一下,還真是雙水村這個孫少安的傑作,洋洋灑灑的關於農田土地的文章據說在上麵的反應都很不錯,獲得了一致好評。
這令田福堂有些傻眼。
他以前的時候都是把雙水村裡麵的能人們當成自己這個村支書的潛在對手。
而孫少安這個他看著長大的男娃娃更是排在首位的存在。
隻是這次的田福堂沒有想到這次會被打個措手不及,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沒上過高中的孫少安竟然能夠寫出那樣出彩的優秀文章。
田福堂朝著孫玉亭問道:“玉亭啊,你們家少安娃啥時候跟人家報社搭上的關係?看樣子這什麼潤筆費賺了不少啊,眼下都開始箍新窯洞啦,還是金俊文這個箍窯的老手來負責。”
孫玉亭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笑容更盛起來。
“哎呀,我們家少安能著呢!”
“人家那邊現在還在催稿子呢啊,而且據說很快就要恢複高考,報社的領導還勸少安這段時間最好多讀點書,沒準還能成為我們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呐!”
田福堂傻了眼。
啥玩意?
大學生?
乃至在孫玉亭走後許久,田福堂都沒有緩過來神,隻覺得大學生這三個字應該完全跟孫少安不搭邊才對,在他眼裡的孫少安就是個擅長在地裡搞花樣的農民。
但眼下,這個孫少安跟孫家、
貌似跟之前比起來發生了許多的變化,令田福堂始料未及的變化。
田福堂這兩天會時不時的往孫家新窯那邊轉悠轉悠,這新窯就處在田家屹嶗東南方向的位置,不遠處便是雙拉河,金俊文這個箍窯小能手眼光毒辣,挑選的地址是一等一的好。
田福堂這才想起來,這地址還是孫玉亭托自己在單子上麵簽的字。
原本他可沒想著這孫家還真的有錢整新窯洞。
看見晌午時分來孫家幫忙的有不少人,田福堂看的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孫少安這個年輕人在村裡的號召力似乎變得越來越強,麵前這些人不用想,肯定都是自己主動來幫的忙,大家心裡都有著一竿子秤。
誰對誰好,一目了然。
若是以前的那個孫少安,他田福堂並不會過於慌神。
畢竟已經當了這麼些年的村支書,這點信心還是有的,隻是眼下這孫少安忽然變得令他有些看不清摸不透,田福堂的心裡忽然就變得極為複雜。
正當他準備走的時候,孫玉厚手裡端著個瓷碗從小院裡走了出來。
“福堂,你瞅甚嘞?”
“吃飯。”
田福堂瞥了一眼,是撒著蔥花的濃鬱麵片湯,湯上麵還飄著朵朵的油花,在烈日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田福堂這才確信孫家條件的確是好了許多。
“哈?我吃過嘞。”
田福堂擺了擺手,剛想拒絕,卻發現孫玉厚已經強行把碗快塞到了自己手裡。
“吃過嘞?那再吃一頓,陪著我吃。”
孫玉厚半蹲在地上,開始扒拉起來自己碗裡的麵片,兩個老男人蹲在樹下乘涼吃飯,田福堂聽著身邊孫玉厚吃飯時發出的熟悉聲響,似乎想起來當初倆人一塊給地主家當長工的時候。
“你個慫娃子,吃飯還是這大聲響。”
吃完後,倆人靠著背後的大樹,胡亂的擦抹著嘴巴旁邊殘留的餘漬。
孫玉厚把倆人碗快收拾起來,臨走的時候,臨走的時候對著麵前的田福堂說道:“這些年你幫襯過我家許多,我心裡都有數,咱兩家一直都會是最好的兩家。”
田福堂望著好友的背影,咕都兩句:“這慫娃,咋說的這肉麻。”
“潤葉。”
“你說說那個縣主任的兒子有啥不好?你二媽給我打電話,說是這好的人被你給弄走了,電話裡聽著很是生氣。”
田福堂望著又回了家的潤葉,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最想要的就是女兒能夠當一輩子的城裡人,不願意再看到她在雙水村這個窮山溝裡吃苦受累,所以在聽到說潤葉拒絕了人主任的兒子以後,態度很是不滿。
潤葉挽著父親的胳膊,很是親昵:“哎呀爸,那人我是真的不喜歡,我們兩個人根本就聊不到一塊去,要是真的跟人家試著處處,那不是耽誤人家嘛?”
田福堂原本的打算是把潤葉的婚事交給弟弟跟弟妹,讓他們二人幫忙張羅。
但據弟妹徐愛雲說,給潤葉介紹了好多對象,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就是不滿意,甚至連最合適的這個李向前都被她給‘氣走’,難道還想上天嫁玉帝不成?
“那你現在都二十二了啊!”
“我滴個親閨女幼,你再挑兩年以後就沒現在這樣的好光景啦,到時候就是人家挑你,你回去以後趕緊多給你二媽說說好話,讓她好好給你”
田福堂看著身邊女兒微微低下頭去,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表情略顯狐疑的問道:“潤葉啊,你到底想不想找對象啊?還是說你現在心裡有著中意的人了?”
潤葉沒有說話。
田福堂很快就知道了答桉。
下個周末,潤葉又回了趟家,田福堂這周思考許久以後察覺到了問題的關鍵在哪裡,所以當他看見潤葉和少安正晌午坐在河灘裡的一刹那間,心裡就什麼都清楚了。
他又不是沒年輕過。
隻不過年輕的時候是不敢跟潤葉她媽光明正大的坐在一塊,充其量晚上在村戲台子前麵抹黑看戲的時候,倆人牽牽小手然後快速分開,導致晚上都熱騰騰睡不著覺。
而眼下,這事情開始輪到他田福堂閨女的身上。
這個田福堂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還是赤果果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潤葉喜歡的人竟然真是這個孫少安??
怪不得最近的狗腿子不對,好同誌孫玉亭對自己態度那麼奇怪,合著這孫家人原來都打著我閨女的主意,田福堂心裡頓時氣衝衝起來。
他不明白自己這個在城裡教書的女兒怎麼會看上雙水村的孫少安。
難道就是因為
田福堂開始逼迫自己想象其中的原因,很快就出現了一大堆。
孫少安人高馬大、模樣光俊;本事不小,十八歲就當了生產隊長;現在連家裡條件都變好了起來,新窯洞初步成型,裡裡外外是一等一的好,孫少安這泥腿子搖身一變都成了石圪節公社小有名氣的文化人,甚至還要考大學?
田福堂沒有打擾這兩個人,而是回家後自顧自的考慮起來。
如果孫少安還是那個爛在地裡的農民,他說什麼都不會同意這碼子婚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倆人的條件差距實在太遠,孫少安沒文化又沒工作,潤葉嫁過去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但眼下情況貌似有了點變化。
田福堂最終還是決定要找自己的狗腿子孫玉亭同誌好好談談,他每次心裡有什麼糾結的事情的時候,這個孫玉亭總是能夠給他想要的答桉,倆人這些年在村委的配合越發嫻熟,以至於副支書金俊山那邊完全抵抗不住二人的攻勢。
玉亭對他忠實可靠,做什麼事又認真,他很放心。
但這件事情畢竟事關他孫玉亭的親侄子,田福堂於是便讓媳婦拿著舊報紙把家裡兩雙不穿的舊鞋給帶上,背負著雙手的田福堂出門後下了個小坡就來到了孫家那祖傳的窯洞裡。
原本好扔扔的窯洞,由於孫玉亭兩口子沒有心思打理,現在看起來已經顯得破舊不堪。
院子裡扔著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屋簷下的麻雀窩已經三三兩兩的在這裡成家立業,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看起來也是在這裡經曆了祖孫好幾代。
麻雀:感謝dang!
田福堂進了玉亭家的窯洞,天還沒黑,窯裡就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孫玉亭兩口子顯然已經熟悉了這種黑暗視線,看見來人是田福堂以後連忙起身,熱情地讓他快坐。
田福堂咳嗽了兩聲:“玉亭你出來下,我們院子裡說。”
這窯洞裡麵連個凳子都沒有,炕上的涼席看起來爛的都是窟窿眼,爛的就像孫玉亭兩口子家硒惶的生活一樣,賀鳳英開心的接過那幾雙舊鞋。
孫玉亭跟著田福堂一塊來到院子裡。
“玉亭啊。”
“前兩天我看見我們家潤葉跟少安娃在一塊。”
“他倆是不是對對方都有意思啊?”
孫玉亭快速回答不知道。
田福堂在心裡嗬嗬一笑,隻覺得自己最信任的這個搭檔似乎並沒有那麼的忠誠,但他還是繼續說道:“你家少安娃也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啊,這新窯洞馬上就好,不著急嗎?”
倆人在院子裡麵聊了許久。
臨走前的田福堂似笑非笑的望著孫玉亭:“玉亭啊,今天這事情我就是跟你隨便說說,你不會轉頭就跑到你哥家去,把我賣了吧?”
孫玉亭瞬間急了眼:“福堂書記你說的這叫甚話?我孫玉亭是那種首鼠兩端的人嗎?雙水村誰不知道我是工作最徹底的那個村委乾部?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
“哥,開門。”
“是我,玉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