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人大都不願做雪中送炭的事情,卻都喜歡錦上添花。陸信當上了陸閥的執事,夏侯霸就把他提升為中書侍郎。緊接著,大執事陸修又親自到了陸信家中,告訴他已經在洛北為他全家準備好了宅院,讓他趕緊搬過去。
陸信本不想這麼著急搬家,畢竟他這個執事還隻是暫代,陸修卻說這是閥主的意思。不管是不是暫代,他都已經是陸閥的執事,怎麼能還住在洛南,讓人家笑話呢?
陸信推辭不下,隻好同意搬家,但他現在既要忙著接手賬務院,又得到中書省見天當差,忙的腳打後腦勺,根本沒時間理會這些家事。於是搬家的任務,便落在家裡人的身上。
其實,主要是陸瑛在忙活。陸向整天被親戚朋友拉去吃酒慶賀,陸雲則忙著修文習武,還得隔一天去小竹林上一次課,也根本沒時間操這個心。好在陸瑛已經成長了許多,帶著幾名丫鬟、護衛去新居收拾打掃,把從善坊的家當該運過來的打包裝車,不需要的送給街坊鄰居,又到市場上添置了一大堆新東西,倒也忙而不亂。
而且入宅時還有許多講究,比如清宅時,不隻是要把新居打掃乾淨,還得用鬆柏枝沾著鹽水、糯米,撒遍宅中各處,以示把不潔淨的東西都清理出去。再比如,還要用紅綢包一串銅錢,擱在新居的米桶上,以示入住後可以衣食豐足。
還有,新居裡彆的東西可以用舊的,但枕頭、碗筷一定要是新的。而且還要在枕頭下藏上一串錢,一張道觀裡求來的平安符……還有新居要貼對聯、水缸得打滿水之類的細節,雖然算不得什麼大事,但要操心的地方確實瑣碎繁多。
原本陸鬆三人還想利用一點空閒時間,幫陸瑛打個下手。但過來看了看,人家陸瑛把什麼事都處理的井井有條,完全不用旁人操心。甚至還有工夫給這三個活寶做了一頓好吃的。忙沒幫上,卻蹭吃蹭喝一頓,弄得三人很不好意思。
陸瑛忙活了五六天,便將洛北的新居準備就緒,隔一天就是黃道吉日,一家人便搬離了洛南。離開從善坊時,街坊們傾巢相送,把一家人裡外三層圍在中間,依依不舍的獻上了他們的祝福。
他們是真的服氣,老坊主的兒孫實在太成器了,非但兒子當上了本閥執事,孫兒也成了明年大比的人選,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誰都知道,這一家人肯定不會在洛南久住了,但真到分開的時候,他們還是覺得太突然了,不少人流下淚來,圍著老坊主哭個不停。
陸向本來被這些街坊傷的不輕,就連兒子成為本閥執事這樣天大的喜事,都不願擺酒慶賀。但這陣子被他們輪番宴請,一顆心早就軟了下來,此刻也是紅著兩眼,對街坊們哽咽道:“離不了多遠,我會常回來看看的。”頓一頓,又高聲對眾人道:“等安頓好了,我請大夥兒好好吃頓酒!”
“肯定要去恭賀老坊主喬遷之喜的。”眾街坊紛紛點頭,又半真半假的笑道:“就怕到時候老坊主家中門檻太高,咱們邁不進去。”
“這是什麼屁話,”陸向平生最討厭‘勢利’二字,偏生周遭幾乎人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沾染著這種習氣。他兩眼一翻,扯著嗓子道:“不管住在哪兒,我陸向是永遠都不會變的!”說著又忍不住拿出坊主的架勢,訓斥起剛才說話的那幾人道:“你們幾個往後也改改這毛病,彆人還沒作踐你們,自個兒先作踐開自個兒了!”
眾人一陣唯唯諾諾,往日聽老坊主長篇大論的訓斥,總覺得十分嘮叨,此刻卻都恨不得他能多說幾句。他們很清楚,不管陸向現在怎麼說,往後都很難再見到老坊主,和他的一家人了。
眾人送了又送,一直送到洛水橋,這才停了下來,揮著手目送陸向的馬車緩緩上橋。陸向從車廂裡探出頭,不斷地向眾人揮手示意,直到馬車下橋,再也看不見洛南,他才收回身子,悵然若失的坐在車中,一言不發的黯然神傷。
不生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裡,是很難理解陸向和一眾街坊,這種近似生離死彆的感受。洛南、洛北雖隻一河相隔,但卻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地下的世界永遠隻能仰望天空,想象著天上的那個人間。天上的人雖然偶爾也會低頭看看地下,但永遠也不會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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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的新居在緊挨著陸坊的敬信坊中,距離原先的陸儉家隻隔了兩戶人家。馬車經過陸儉家時,陸雲透過車簾,看著貼了封條的大門,心中並無多少快感,反而暗自警醒,往後一定要加倍小心行事,因為一旦敗亡,就會牽連到整個家庭。
陸雲還沒轉過念頭,便被車外的嘈雜聲驚動了。掀開車簾一看,隻見前頭自家新居門前,密密麻麻站了百十號人,這些人探長了脖子紛紛翹首以待,看到他們的馬車過來,便歡叫道:“來了,來了!快放爆竹!”
便有人點燃了早就備好的爆竹,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中,紅色的紙屑炸得滿地都是,場麵一下子變得喜氣洋洋。
爆竹一停,鑼鼓又起。喧天的鑼鼓聲中,一隊舞獅人踩著滿地的鞭炮紙,在一家人的馬車前,精神抖擻的舞起了獅子。
看著外頭兩個大獅子帶一個小獅子,舞的不亦樂乎,陸雲有些懵了,看向陸瑛道:“你還安排這個了?”
“我有那麼俗嗎?!”陸瑛無奈的捂著額頭,腳尖兒踢了一下陸雲道:“我連搬家的日子都沒透露過,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嗬嗬,”陸向卻見怪不怪,攏著胡須,感慨良多道:“你們的父親如今位高權重,自然有的是人關心。這些人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咱們今天搬家,這是來賀喜的。”
老爺子說的一點沒錯,當鼓點密集如雨時,那兩隻獅子便並排人立而起,口中同時落下一塊紅緞,分彆寫著‘喬木濃蔭遷鶯穀’,‘瓊樓秋爽向蟾宮’,兩句恭賀喬遷的吉祥之語。
這時,一眾族人湧到車前,沒口子說起了吉祥話,把一家人迎下車來。
“二叔,你老終於搬回來了!”一個和陸信麵貌有些相仿的中年人,激動地向陸向施以大禮,他正是陸向的親侄子,陸同的長子陸傍。兩家人已經多年沒有往來,看著二叔家裡風生水起,他也終於坐不住,趁著這個機會湊了過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陸向雖然心眼兒不大,但也沒給陸傍臉色看,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便和一幫前來相迎的同輩打起了招呼。這些人原先就和陸向是鄰居,也有好多年的交情了,但自陸向搬到洛南以後,便幾乎沒了來往。
當初陸信一家回京,陸向請客他們都沒幾個到場的,這會兒卻全都不請自來了。簇擁著陸向噓寒問暖,看上去像打心眼兒裡替他高興一樣。
三戒大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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