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正是陸雲,他還是一襲青衫,手握書卷,傍晚的微風輕拂著他的發絲,意態說不出的瀟灑閒適。
中午時陸雲在看花台上,被曬得頭發都打綹了。這是臨來前特意洗了個澡,換了一件乾淨衣裳,才有此刻極佳的賣相。
見到皇甫軒在此,陸雲好像吃了一驚,忙拱手道:“兄台又來了。”
“你為何來的這麼晚?!”皇甫軒的語氣著實不善。
“這斜陽樓顧名思義,就是看夕陽的地方。”陸雲一臉不解道:“我來那麼早乾什麼?”
“……”皇甫軒登時無語,瞪了陸雲半天才失笑道:“罷了,來了就好。”
“兄台莫非又遇到什麼難處了?”陸雲微笑問道。
“是遇到難題了,但這回你也幫不了我。”皇甫軒苦笑一聲,手扶欄杆,把目光投向洛京城的方向道:“陪我看看夕陽吧。”
“好吧。”陸雲點了點頭,走到皇甫軒身旁,與他並肩而立。
兩人站在這斜陽樓上,看那落日的餘暉將洛京城高大的城郭、雄偉的宮闕,寬廣的園囿,富麗堂皇的樓閣,照耀的金光閃閃,使這千古帝都愈加顯得神聖無比!
憑欄遠眺,皇甫軒胸中的煩悶終於稍減,神情卻愈加蕭索起來道:“這洛京城中,千家萬戶,為何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陸雲聞言心弦一顫,頭一次在皇甫軒的麵前,流露出些許真情實感道:“那是因為無人能讓兄台心安。”他生出絲絲同病相憐之感,若非有陸信陸瑛的存在,怕是自己也會和生出皇甫軒一樣的感觸來。
“是啊……”皇甫軒深以為然的頷首道:“我雖有家人,卻形同陌路,雖有親我愛我之人,卻不得相見。每每念及於此,便恨不得逃出這個樊籠,哪怕流落天涯,四海為家,心裡也要痛快許多。”
“……”陸雲點了點頭,輕聲道:“兄台若不想待在洛都,等見到陛下,可以請求外放的。”
“外放?”皇甫軒怦然心動,旋即卻搖頭道:“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陸雲一臉不解。
皇甫軒卻答非所問道:“今天,我見到了陛下。”
“哦?!”陸雲登時滿臉豔羨,拱手笑道:“恭喜兄台,賀喜兄台,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嗬嗬……”皇甫軒卻意興闌珊道:“可是陛下問了我三個問題,我卻一個也答不上來。”說著滿臉失落的閉上眼道:“時不利兮騅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陸雲感覺十分彆扭,心說他怎麼把我比成虞姬了?隻能跳過皇甫軒這句感慨,發問道:“到底是什麼問題,兄台不妨說來聽聽。”
“好吧……”皇甫軒便將皇帝的三個問題,講給陸雲聽。
陸雲聽完,目光怪異的看著皇甫軒道:“兄台,恕我冒昧的問一句,你到底是什麼身份?陛下為何會問你這種問題。”
“和你一樣無官無職,”皇甫軒淡淡道:“隻是有些出身罷了。”他顯然還不想告訴陸雲自己的身份,便有些揶揄道:“你這顆聰明的腦瓜,也沒法回答這三個問題吧。”
“這有何難?”陸雲卻高深莫測的笑起來,緩緩道:“我非但知道自己怎麼做答,還知道尚書令該如何作答,中書令該如何作答,一般大臣該如何作答,還有皇子殿下又該如何作答,。”
“哦?!”皇甫軒登時兩眼放光,一把抓住陸雲的手臂,呼吸有些急促的問道:“你沒開玩笑?”
“兄台都愁成這樣了,我還會開玩笑嗎?”陸雲不著痕跡的抽出手臂,含笑看著皇甫軒道:“所以我才要問兄台是什麼身份。”
“這很重要嗎?”皇甫軒眉頭微皺。
“當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陸雲點點頭道:“張冠李戴不得。”
“此話怎講?”皇甫軒著緊道:“索性閒來無事,你不妨都說來聽聽。”
‘又一個閒來無事……’陸雲暗暗腹誹一句,麵上卻正色道:“若是總管六部的尚書令,自然要明確作答,因為這是他的職責所在。但若是燮理朝政的中書令,就沒必要了解這些。可以對陛下說:‘這些事情都有主管此事的官員,陛下若要了解,我可以回去向他們詢問。’”
“……”皇甫軒本來期望滿滿,聞言不禁失望道:“那陛下肯定會說,還要你個中書令乾什麼?”
“臣這個中書令,自然是輔佐陛下處理軍機大事的。”陸雲淡淡一笑,以中書令的口吻回應道:“陛下讓臣擔任中書令,自然是了解臣的才能所在。以陳愚見,中書令就是輔佐陛下理順陰陽,調順四時,對外鎮撫各國,對內安撫百姓,使百官各儘其職。既然百官各儘其職,臣也沒必要把精力放在那些瑣碎的事情上。”
“……”皇甫軒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道:“高,實在是高!剛才那一刻,我都要把你當成真的中書令了!”
“兄台過獎了。”陸雲羞澀的笑笑。
“那若換成皇子,又該如何作答呢?”皇甫軒追問起來,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天下最難處理的父子關係就是皇家父子。皇帝對成年的皇子既滿懷期許,又不無提防,所以若被皇帝問起這個問題,皇子必須要十分提高警惕才行!”陸雲慢條斯理的說道。
皇甫軒滿臉震驚的愣在那裡,甚至沒有去追究,為何陸雲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番洞察世故人心,深悉帝王心態的話來。
“難道父皇是在試探我們?”皇甫軒喃喃自語道。
“什麼?”陸雲裝作沒聽清他的話。
“沒什麼。”皇甫軒陡然驚醒,深深看著陸雲道:“父子本是一體,皇帝為什麼要提防皇子?”
“一是擔心皇子野心勃勃,與外臣結交,覬覦九五之位。”陸雲淡淡道:“二是擔心皇子年幼無知,會被外戚奸賊所利用,成了彆人對付皇帝的工具。”
“原來如此……”皇甫軒已經對陸雲的判斷深信不疑,若論疑心之重,他的父皇要遠超他的十倍百倍!貿然聽到皇甫軫提出要為他分憂,肯定會莫名警惕!
就算不擔心皇甫軫幾個覬覦九五之位,也一定會擔心站在他們背後的夏侯閥!
外戚奸賊這四個字,用在夏侯霸身上,簡直恰當無比!
但一想到他們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樣子,皇甫軒又覺得自己可能多慮了。
不過這種事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定定神看著陸雲,嘶聲問道:“那我……我是說皇子,到底應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