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瓜皮的多了,父親怎麼認定是我?”陸雲並沒有否認。
“是,地上的瓜皮不少,但能讓黃階高手滑倒的,恐怕隻有你丟出的那塊……”陸信暢快的笑道:“而且人踩了瓜皮是往後仰,他卻向前撲倒,自然是被高手作弄了!”
“什麼都瞞不過父親。”陸雲點點頭,擱下茶筅,給陸信奉上香茗。
陸信接過茶盞,略略得意的笑道:“那當然,為父若是連這都瞧不出來,這麼多年的郡尉不是白當了?”郡尉負責一郡的治安、捕盜、刑獄,倒和他如今的差事對口。
“孩兒本不想多事,但一時氣憤,沒有控製住。”陸雲自嘲的笑笑道:“還以為沒人能看出來呢。”
“放心,他們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也沒人會聲張!”陸信卻一擺手道:“為父如今是夏侯閥的紅人,本閥老宗主也對我十分看重,真要鬨過河去,沒他們的好果子吃!”
“對父親依靠夏侯閥回京,宗主和族裡是什麼態度?”陸雲關切問道。
“宗主其實一直對為父比較賞識,見我回來還是很高興的。”陸信呷一口茶水道:“而且宗主也能體諒我的難處,知道我是恰逢其會,被夏侯閥利用而已。”說著他擱下茶盞,嘿然一歎道:“至於其他族人,嘿嘿,不說也罷……”
陸雲一聽,就知道自己判斷的沒錯,陸閥中人對陸信一直抱有偏見,這次他不依靠家族的力量回京,肯定說什麼的都有。
“不去管他們!”陸信卻把手一擺道:“名聲這東西,是可以買來的。這陣子你跟我過河拜訪一番,就知道什麼叫收買人心了。”
陸雲有些錯愕的看著陸信,這根本不像他能說出來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陸信看出陸雲的疑惑,淡淡道:“現在既然回來了,有些沒用的想法,也該拋掉了……”說著他向陸雲綻出溫暖的笑容道:“彆忘了,為父已經是夏侯閥的走狗了,還有什麼好顧忌?”
“父親……”陸雲心痛的看著陸信。他知道,以陸信的智慧,什麼門門道道都了若指掌,隻是之前不願去做。現在他願意違背本心,做那些事情,全都是為了自己啊……
“彆多想。”知子莫若父,陸信柔聲安慰道:“為父也不想此生就這樣蹉跎下去,既然回來了,當然要讓自己的處境好一點。”說著嗬嗬一笑道:“老宗主明年八十大壽,便要退位讓賢了,到時候閥中肯定有一番變動,為父想給你祖父爭個長老之位,這樣咱們也可以搬到洛北去,將來你也好評個高品。”
“父親為何要讓祖父去爭,自己隻躲在幕後?”陸雲卻不以為然,沉聲道:“在孩兒看來,父親應該圖的是閥主之位才對!”
“你祖父年紀太大,不可能的……”陸信下意識的搖頭道。
“孩兒說的是父親!你要競爭閥主!”陸雲卻斬釘截鐵道。
“我?”陸信愣了一下,便搖頭連連道:“不可能的,家主隻會從洛北產生,洛南的族人沒指望的。”說著苦笑一下道:“何況為父無論名聲還是資曆,都不可能被考慮的。”
“事在人為。”陸雲沉聲道:“隻要父親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沒信心……”陸信還是搖頭歎氣,對每個門閥子弟來說,能當上一閥之主,都是他們的終極夢想。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一切皆有可能,不信我證明給你看!”陸雲卻又重複一遍,然後石破天驚道:“我會參加來年春天的九品官人評級,而且一定會被評為一品!”
“怎麼可能?”陸信恰好喝了口茶,險些噴了陸雲一臉。他趕忙擦擦嘴角,連連搖頭道:“這比我當上家主還不可能。”
“如果我評上了呢?”陸雲淡淡道。
“那我也相信自己,能當上家主。”陸信笑道。
“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吧。”陸雲端坐在陸信麵前,鄭重其事道。
陸信端詳著陸雲,確定他是認真的。打擊他於心不忍,但又怕他投入太多,到時候受的打擊更重。沉思片刻,陸信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道:“但這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一品為聖人之品,乃是向來不輕易授人的虛品。單說隻有先從八大家族裡脫穎而出,才有資格評定上品。”
頓一頓,陸信低聲告訴陸雲道:“我陸閥有四個名額,皆已內定,都是洛北之人……”
陸雲卻不為所動,依舊雲淡風輕道:“父親拭目以待好了。”
次日開始,陸雲便跟著陸信按慣例到洛北挨家拜訪。他十年沒回京城,如今自然要跟族中長輩做足禮數。長輩們對他都十分客氣,無不稱讚陸雲溫良有禮、少年老成,將來必定平步青雲。
雖然陸雲確實賣相上佳、舉止有度,但他十分清楚,那些長輩之所以對他父子交口稱讚,多半還是看在父子倆帶來厚禮的份兒上。
當初陸信寫信讓準備禮物,其實陸雲也有些不太理解,一些頭麵人物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給那些沒什麼權勢、關係也很疏遠的長輩,都備齊厚禮?為那些人搭上十年的積蓄,真值得嗎?
“值得。”從陸雲九叔家出來,坐上馬車。陸信回答了陸雲這個問題。“所謂風評者,眾議也。但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閒心議論你。”說著他看一眼陸雲道:“事實上,隻有一小部分人會發聲,大部分都是聽者。所以,隻要有一些人肯為你說好話,在聽者心裡,你的風評自然好轉。”
“三人言而成虎!”陸雲何其聰慧,立即明悟道:“隻要有三個人說這裡有老虎,眾人便會相信老虎真的存在!”
“不錯。”陸信微笑頷首道:“孺子可教。”頓一頓,又道:“當然,這三個人也不能是隨便的阿貓阿狗。真正有話語權的畢竟還是少數,但他們同樣會受眾議的影響,等我們把眾議造起來,再去攻堅就會事半功倍。”
陸雲點點頭,確實隻有那些出口成憲的大人物,才有一句話便顛倒黑白的能耐。不過,能讓大多數人都說自己父子的好話,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他不禁要重新認識一下自己的父親了。不知過去的歲月裡,這位鬱鬱不得誌的陸閥旁係,到底隱藏了多少能耐?
父子倆早出晚歸,整整十多天,才把所有的禮物送出去。這個過程中,陸雲便已經可以清晰感受到,族人們對自己父子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改觀。這種改觀在洛北尤其明顯,因為他們一開始實在太冷淡了。
但當陸信的慷慨之名在族人中漸漸傳開,收到禮物的長輩越來越多,父子倆再出現在洛北時,便有越來越多的族人和他們主動寒暄。那些拿人手短的家夥,說不得,更是要美言幾句。
陸雲做了個統計,第一天時,在洛北隻有三個人打招呼,沒有任何讚譽。
第三天時,在洛北有十五人打招呼,收到讚譽三次。
第五天時,在洛北有五十餘人打招呼,收到讚譽十二次。
第十天時,在洛北有三百餘人打招呼,收到讚譽二十次。
十天時間,陸信父子二人便從無人理睬,變成了花見花開的狀態。
而且這個數字絕對不會輕易下降,道理很簡單,隻要人與人之間打開招呼,就會一直延續下去。這次和你談天,下次就裝不認識你的情況,肯定是極少數,何況還是同宗同族。
更何況,陸信眼看就要平步青雲,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