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陸信消失的方向,陸雲久久無法平複。
他本以為,自己要費儘口舌,才有可能說服陸信。為此還精心準備了一係列說辭,諸如‘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我絕對不會害父親,也不會害陸家的’,‘父親才華滿腹,卻隻因為是陸閥旁係,就一直沒有施展的舞台。這次利用夏侯雷,一定可以一飛衝天!’之類,卻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麵……
在確定他的決心後,陸信便主動改變了態度,根本沒讓他用到那些可恥的說辭。
但陸雲無比清楚的是,這絕非陸信本意!而是為自己做出的改變啊……陸信怎能不知這個決定,將會使他和他的家族,麵臨極大的風險。可他依然義無反顧的做出了改變……
是什麼情緒,支配著這個冷靜智慧的男子,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忠誠還是愛?陸雲也說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陸信是真真正正把自己,當成親生兒子在無私的疼愛啊!
而自己,對他卻隻有虧欠……
。
非隻陸家父子。這個夜晚,許多人注定無眠。
白日裡喧鬨的武林門大街,此刻已是空無一人,臨街的店鋪全都上了門板,街尾的四海當鋪也不例外。
然而當鋪裡間,已經亂成一團。
掌櫃的指揮著手下,將機密的檔案打包轉移,帶不走的直接燒掉,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幾個頭目垂頭喪氣分散坐著,看著這副樹倒猢猻散的架勢,有人憤憤說道:“我就說吧,不該貪這個財!這下好了,讓人家當槍使,捅了馬蜂窩!”
“哎……”非但之前的反對者,就是那時的支持者,此刻也極力撇清乾係道:“上頭三令五申,不要在這節骨眼兒上輕舉妄動,掌櫃的就是不聽……”
掌櫃的麵色鐵青,隻當做沒聽見,繼續銷毀手頭的機密。
“還有山魈!”眾人又把矛頭指向那黑臉漢子,一副‘你弱智啊’的神情道:“你就不能長點兒心?人家挖坑你就跳?不想想那船上一水兒的黃階護衛,正主兒還能是誰?”
“放你娘的屁!”山魈本就滿腹邪火,聞言大怒:“當時刀都砍到脖子上了,哪能想那麼多?站著說話不腰疼!”
“好,不說這個!”對方也針鋒相對道:“死的那四個黃階弟兄,你處理屍首了嗎?能確保人家不會順藤摸瓜找到咱們嗎?‘毀屍滅跡’是白猿社的鐵則,你遵守了嗎?!”
“氣死我了!”山魈理屈詞窮,當時看到夏侯雷的身影,他魂兒都飛了,哪還顧得上處理屍首?就這一條,便足以把他打入深淵了!
見這些家夥非但不拉自己一把,反而拚命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山魈怒從心頭起,蹦起來就要打人!
“都給老子消停!”掌櫃的終於忍不住,重重一拍桌案。
掌櫃的餘威猶在,眾人這下全都老實了。便聽他冷哼一聲道:“老夫已經寫好了稟報,你們隻管放心,此事老夫一人擔下,不會連累你們!”說著他蒼聲一歎道:“這邊處理停當,老夫便去登門請罪,要殺要剮,隨他夏侯雷的便。”
“掌櫃的……”眾人聞言心下大定,這才有閒心關心起旁人來。“那幾個死去的弟兄,身上又沒有記號,咱沒必要送上門去吧。”
“是啊掌櫃的,沒必要自投羅網……”其餘人也假惺惺的勸道。
“你們太小瞧夏侯閥了……”掌櫃的苦澀的搖頭道:“他們一定會瘋狂報複的,根本不需要證據……”
話音未落,在外間值守的朝奉,跌跌撞撞跑進來,顫聲叫道:“不好了,外頭被包圍了!”
“什麼?!”眾人驚得站起來。
“怎麼這麼快?還是晚了一步嗎……”掌櫃的臉色一白,卻很快鎮定下來。他看看手中一摞紙張,那是白猿社吳郡分社,本年的業務記錄。
每一張紙上,都有一個命喪於白猿社之手的亡魂,其中不乏官員富賈。但官府從來不敢過問,因為哪怕是刺史大人,也不想麵對白猿社不死不休的刺殺,隻能睜一眼閉一眼。
但這凶名赫赫、可以讓小兒止啼的白猿社,在夏侯閥麵前,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掌櫃的自嘲的笑笑,將手中紙張投入火盆裡,紙張轉眼被躥起的火苗吞噬。掌櫃的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見掌櫃的毫無反應,眾人便想各自逃命,轉眼卻被強弓勁弩射了回來!
箭支飛蝗般射在當鋪的門板上,同時還有一聲厲喝在長街上炸響:“夏侯閥辦事,閒雜人等速速退避!”
聽到這一聲,附近巡邏的官兵掉頭就走,根本不敢接近。
當鋪內一乾人等也仿佛被抽掉了勇氣,紛紛丟下兵刃,被衝進來的夏侯閥武士看押起來!
待控製住局麵,幾名手持火把的夏侯閥武士,護衛著一個身披黑色連帽鬥篷的男子進來。
進屋後,那男子緩緩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滿是病容的臉。他捂著嘴巴咳嗽幾聲,看一眼斧刃加身的當鋪眾人,目光便鎖定了掌櫃的,緩緩說道:“我就問一句,是不是你們做的?”
“回夏侯大人……”掌櫃的一見那男子,兩腿便不由自主的發顫。為了避免引火燒身,各門閥的重要人物,在白猿社都有畫像。所以掌櫃的一下就認出,那男子竟然是夏侯四傑之一的夏侯不破!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大人物居然也來了餘杭!更加沒想到,竟然是他親自帶隊上門!
要知道,與他以武功著稱的三位兄弟不同,夏侯不破素有頑疾,身體孱弱,所以很少拋頭露麵。此刻,這位以智謀著稱的夏侯閥俊才,居然深夜現身。夏侯閥的憤怒到了什麼程度,可想而知!
這下,最後一絲僥幸都蕩然無存。掌櫃的雙膝一軟,跪在夏侯不破麵前道:“給白猿社十個膽子,也不敢動夏侯閥的人。我們實在是被人陷害啊!”說著一五一十道:“前日,有人委托鄙社刺殺一個叫付岩的姑蘇客商,我等不知是計,便接了這個委托。孰料他們居然借刀殺人,引著我們的人,和貴閥發生了交戰……”
“什麼人在陷害你們?”夏侯不破打量著掌櫃的,那雙眼睛,似乎能洞徹人心。
“這……”掌櫃的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艱難道:“鄙社的規矩,隻要顧客先付全款,便無需亮明身份……”
“你覺得,這樣的說法能交代過去嗎?”夏侯不破撣一撣落在鬥篷上的灰,幽幽問道。
“肯定不能!”掌櫃的抬起頭,咬牙道:“無論如何,小人都是死罪!自然任由夏侯閥處置!”頓一頓,他又乞求道:“此事皆由小人擅自做主,與旁人無關,還請夏侯大人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是啊,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當鋪眾人忙大叫道:“夏侯大人,我們是無辜的!”
“今日親自動手的是哪位?”夏侯不破麵無表情的看著眾人。
“是他!”眾人趕忙指向山魈。
“不錯,就是俺!”山魈不屑的看看眾人道:“放心,咱不會牽連你們!”
“把他倆帶走。”夏侯不破吩咐手下,將掌櫃的和山魈押出去。就在當鋪眾人以為,總算逃過一劫時,卻聽夏侯不破幽幽說道:“剩下的都殺了。”
“啊!”當鋪眾人亡魂皆冒,慌忙向夏侯不破乞求活命道:“夏侯大人,我們是無辜的!”
“是啊,夏侯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可沒有得罪夏侯閥!”
“哈哈,一群血債累累的劊子手,居然說自己是無辜的!”夏侯不破像聽到天大的笑話,笑了兩聲,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等平複下去,他才字字如刀道:“不殺你們,夏侯閥何以立足?!”
說完,夏侯不破便轉身出去,身後響起陣陣慘叫聲!
等夏侯閥的隊伍撤出後,一場大火將四海當鋪焚成了灰燼。武林門大街上的店鋪也被殃及池魚,被燒掉了一半。
官府貼出告示,隻說是意外失火,並沒有人員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