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麵上看,他還是未來視界的優秀員工,高知白領。甚至該公司的新型人工智能-【天工開物】,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在裡麵。
但內心深處,他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是個社會學家。
相較於邏輯嚴謹冰冷的代碼,黃暉更喜歡研究關於“人”的東西。
甚至在一個叫a站的視頻平台的人文頻道,還是一個還算知名的up主。
【智械之眼】就是他在a站的賬號id,經常發表一些以人工智能視角解讀人類社會現象的視頻。
黃暉一直認為,人工智能又或者說“算法”,這些東西的存在本質上是為了簡化流程提升效率而出現的。
人類社會是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從宏觀角度來看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效率的最高化,是社會的必然選擇。
但他後來發現,當你把目光從高處回落,從人類社會聚焦到人類個體上的時候,又會看到人性本身追求的與高效完全相反的東西。
比如,條件允許的時候,人們會選擇吃一頓新鮮的美食,而不是吃簡潔高效的能量棒,即便能量棒的營養配比可能更健康。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喜歡的服飾,他們會為了“美”而花費時間和金錢,去給自己塑造獨一無二的穿搭,而不是穿簡潔統一的工作服。
再比如,大家都想要一棟屬於自己的大房子,願意花費時間去裝點成自己喜歡的樣子,而不是住在統一的膠囊房裡,儘管同樣的麵積膠囊房更便宜也能住下更多的人。
社會是由人構成的,但人性和社會性又會走入兩個極端。
黃暉很喜歡張長林說過的一句話:“社會把我們當做運轉的齒輪,但我們要把自己當人。”
也是因為這句話,黃暉從三年前就關注了張長林,成為了他在ap上的第17個粉絲。
現在,張長林的ap賬號上的粉絲,已經有3.8萬人了。
賬號名,也從張老師,變成了張長林同誌。
以前在這賬號底下,還能看到很多張長林幫助勞工爭取退休金的視頻,能看到張長林幫助下崗工人再就業的視頻,還有一些他自己隨手寫的一些心得。
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賬號已經被清空封禁。
因為張長林發的那個視頻,更因為後來的張長峰、孫恒、薑潮等人的控訴。
但是黃暉本能的感覺,張長林被冤枉了。
他不相信一個為底層勞工辛苦追繳退休金的人,會跟未來視界勾結,企圖侵吞下崗工人的補償款。
他不相信一個奮鬥在失業人員再就業第一線的人,會造謠失業者都已經被屠殺。
退一萬步講,他不相信,一個能說出“社會把我們當零件,我們要把自己當人”這句話的人,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蠢事!
所以,他在看到張長峰等人一起控訴張長林的那一刻,就決定要親自到事發現場去看一看。
屠殺如果是真的,數千具屍體,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把痕跡全部清理乾淨。
至於事發地,黃暉早就從網上查清楚了。
張長峰等人舉行遊行就是在時代廣場,而且當時市政廳的副市長也曾出麵,網上關於這些事件的消息還是比較好找的。
為了查明事情真相,黃暉還帶上了自己最好的錄像設備,開著私家車便向時代廣場趕去。
時間已經來到了屠殺事件發生的下午。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橘黃色的日光從城市的西邊照射過來,時代廣場附近的城區都被籠罩進一層薄霧裡。
這層霧氣與繞城的江水混在一起,初一看讓人以為到了深秋。
黃暉驅車跨過北興橋,直接一頭撞進了霧中。
刹那間,喧囂聲充斥了雙耳。
他這才看清,橋對岸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已經聚集了數千人!
“張長林就是個騙子!我們就是寧願離開18號城市,在外麵餓死,也不會去給資本家付費上班!”
“我要失業補償金,不要工作!”
數千名,在張長林的視頻中早就死去的人,現在正活生生的出現在黃暉的眼前。
他們簇擁在一個高台的下麵,張長峰、孫恒、薑潮三個人站在高台上。
他們與台下的數千人一起,嘶吼著,呐喊著。
但黃暉卻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在看到這些人的時候他的大腦便發出一陣轟鳴。
就像有一天你遭到猥褻,去治安局報警,治安局的人信誓旦旦的保證還你公道,然後轉頭卻把你送上了施暴者的大床一樣。
黃暉感覺自己內心深處什麼東西,一下子碎掉了。
“騙子……騙子……”
“都是騙子!”
他坐在車裡,握著方向盤的手逐漸用力,一絲絲猩紅的氣息在他的瞳孔中開始醞釀。
一開始淡薄如煙,逐漸濃稠似霧,即將凝結成水之時,他手腕上的ap手環突然彈出一個來自胡經理的通訊請求。
黃暉一個激靈,從剛才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他是翹班來的這裡,儘管手頭上的工作已經做完,但如果被經理發現自己翹班的話,說不好這個月的獎金和全勤就都沒了。
他沒有注意到被他捏變形的方向盤,隻是慌忙地關閉了車窗,搓了搓臉,便點開了通訊。
然而ap投影出的屏幕中,並沒有出現胡經理的身影,而是一個穿著黑色帽衫,整張臉都隱藏在陰影中的人。
黃暉疑惑:“你是誰?胡經理呢?”
那人沒有回答黃暉的問題,用電子合成音自顧自地說道:“黃暉,被人騙的滋味不好受吧?”
“感覺自己心中某些信念突然坍塌,你茫然嗎?憤怒嗎?”
“你就不想做點什麼?”
黃暉眉毛一挑,罵道:“……你tm誰啊?”
他現在正是心情很差的時候,突然出來一個人冒充自己的經理,還在這bb個沒完,他瞬間就不耐煩了,抬手就要掛掉通訊。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智械之眼】,作為關注社會人文的頂流up,難道你甘心永遠隻發一些哄小孩子的東西,自娛自樂嗎?”
黃暉關掉通訊的手一頓,眼神變得危險起來。
智械之眼,是他在a站上的賬號名,但問題是在注冊這個賬號的時候,因為考慮到工作原因,他就已經做過多層保密措施了。以他做人工智能的水平,自信普通人根本查不到自己。
但眼下這個人,卻直接叫了出來。
黃暉這時熱血上頭的大腦終於慢慢冷卻下來。
這個人能查到自己的賬號,還能冒充胡經理給自己撥打通訊,說明這個人要麼是一個黑客大牛,要麼就是有很深的背景資源。
無論是哪一種,一旦粗暴的拒絕了他,萬一他真想跟自己使絆子,會防不勝防。
“你想乾什麼?”
“我不想乾什麼,我隻是一個熱心的網民,因為最近看到網上總有人借用輿論顛倒黑白,想為健康的網絡環境出一份力罷了。”
“不過我自己又沒有幾十萬粉絲,所以就找到你身上來了。”
黃暉冷靜地說:“ap上比我粉絲多的人數不勝數,你完全可以去找他們……”
那人不屑地擺擺手:“找他們?我又不是要帶貨。誰讓你才是社會人文區的頂流呢?”
“你應該明白,在現在這個社會,底層民眾想要得到公平的待遇有多麼不容易。”
“網絡曝光,幾乎已經成為了整個底層人,追求正義最後的渠道。”
“但現在,張長林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
“一旦像他這樣,編造試試,妄圖通過輿論來裹挾市政廳的事再次發生,那民眾們通過曝光來爭取正義的這一渠道,信任度就會坍塌!”
“我們必須要讓所有人知道這一問題的嚴重性,讓類似的事不再發生。”
黃暉沒有說話。
視頻裡的那人見狀繼續說道:“如果你還對張長林抱有幻想……嗬嗬,我這裡還有他與未來視界暗中交易的直接證據,可以發你一份。”
說著,黃暉的賬號便收到了幾張銀行流水的截圖。
全都是未來視界老總,打給張長林的錢,前前後後有7筆,總計八百多萬元。
黃暉看著這些圖片,臉上咬合肌不斷蠕動,眼神晦暗不明,但他始終都沒有鬆口。
這時,他看到隱藏在陰影中的那個人,他的雙眼突然亮起妖異的紫芒——
“迷途的羔羊需要引導!”
“來吧,我們是在為整個社會的底層民眾發聲!”
“沒有你,他們將會失去最後的堡壘!”
“我們是衝鋒在最前線的戰士!”
“就算倒在黎明之前,正義最後的壁壘也將烙印你我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