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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四章 鐘金(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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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位於大明東勝城南五十裡處的一片營地,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是一叢叢篝火在熊熊燃燒著,雖然已經是三月中旬,但草原的夜晚依然寒冷浸人。在這沉沉的黑夜裡,隻有這篝火,和女人的身體是暖的……草原的男人靠這兩樣驅走身上的陰冷和黑暗,卻無法驅走盤踞心裡的恐懼。

李成梁在後套連戰連捷,橫衝直撞的消息,總會通過駐守在烽火台中明軍,第一時間傳到他們耳中……今天李將軍殺了多少多少人,明天李將軍搗了幾個營寨,後天李將軍又把蒙古人趕出多遠,生活中總是充斥這樣糟糕的消息,也難怪蒙古男人們無法感受到春天的溫暖了。

毋庸諱言,雖然出於無奈,這些蒙古人歸降了明軍,但他們的心,還是向著河北岸的同胞的;哪怕是明軍無比強勢的今天,他們也依然相信,漢人在河套是站不住腳的,因為俺答早晚會率大軍前來收複失地,到時候自己還是要回歸的。

諾顏達拉的二兒子哲赫,就是這種想法最堅定的支持者,他無時無刻不夢想著對漢人反攻倒算,甚至設計了一整套方案,並暗中反複推演,隨時準備拿下監視自己的明軍烽火台。

哲赫的哥哥彆赫,雖然也對漢人保持著警惕,但沒有弟弟那麼衝動。他聽說漢人有句俗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漢人和蒙人的對峙也是如此。現在的明軍將星璀璨、裝備精良、上下一心、士氣高漲;反觀蒙人,俺答之後,便再也沒有英雄出現,已經不可避免的走向分裂和衰落了,至少十幾幾十年內,雙方的實力此消彼長已成定局。

不過他並不擔心,蒙古人會因此而消滅。雙方對峙幾百年了,這樣的此消彼長多少回,也沒見誰能消滅了誰。廣闊的草原和大漠,為遊牧民族提供了無儘的戰略縱深,使他們在最弱勢的時候,也可遠遁大漠,躲過明軍的進剿。相信漢人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在武力清剿的同時,儘力的招撫蒙古各部歸順……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種局麵下,無意義的反抗隻能帶來更大的損失和痛苦;暫時順從的活下去,等待風水再一次轉回草原才是正辦。

更讓彆赫擔憂的,反而是父親帶回來的那些黃教僧人。父親說他們是大元國師八思巴大師的傳人,是封了八思巴轉世傳人的諭旨,前來解救薛禪汗的後人的。但是就在這些陌生的僧人,來到營地的第二天,部落的薩滿博吉就發出了預言,他說這些僧人不是八思巴的後人,而是一些邪惡的魔鬼,會給整個部落帶來危險。這危險就像天上的烏雲,籠罩住大地,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再也看不到晴朗的天空,他們會盲信這個僧人,僧人帶有魔咒,控製住他們的大腦,最終把他們獻祭給魔王。

聽了薩滿的話,鄂爾多斯部的人們確實感到了恐慌,他們一直都很聽從薩滿的話,這次也不例外。不少人去找諾顏達拉,希望他能驅逐這些僧人,諾顏達拉卻告訴他們,是這些喇嘛用佛法感化了漢人,使他們放下了屠刀,饒過鄂爾多斯部男女的姓命。又是這些喇嘛召集了駝隊,給部落運來了藥品物資。蒙古人有恩必報,就算不接受對方的好意,也不能在他們沒有表現出邪惡本質之前,主動驅逐他們。

諾顏達拉的話,雖然被他的兄弟們當做耳旁風。但他作為頭人,曾用自己為人質,換取了本部幾萬老幼的姓命;又在部落馬儘糧絕、山窮水儘之時,帶著糧食和藥品回來,把族人從滅亡的邊緣拉回,所以在濟農本部裡,他的話還是一言九鼎的。何況他也說得在理……於是那些紅衣黃帽的僧人留了下來,他們滿不在乎蒙民戒備的目光,態度和善的與蒙民們交談聊天,為他們診病醫治……當時,因為長時間營養不良,忍饑受凍,諾顏達拉的族人們大都患了疾病,部落裡的薩滿一籌莫展,就認為是長生天的懲罰,動用了血祭的,甚至殺死了幾個族人,以祈求天神的寬恕,卻仍然無濟於事。

但在那些僧人們的醫治下,每天都有很多病人痊愈。到了春天時,絕大多數人都康複了,部落裡重新恢複了生機,人們對這些僧人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而且更可貴的是,僧人們看病是不收取報酬的,他們說治病救人是為自己修來生,唯恐救得人不多,哪還能再索取錢財?這與薩滿們索取高額報酬,才肯為民眾醫治,還經常把人治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還有一件事情,使僧人們徹底贏得了蒙民的愛戴。因為薩滿教相信,人死後仍生活在死者的王國中,對於那些已死亡的首領或貴族,都要以其伴侶和奴仆陪葬,去陰曹地府給他們作伴,繼續為他們服務。而且每逢新年和月初,還用殺人和宰牲來進行年祭和月祭,向來為蒙古民眾深深恐懼。

一次,諾顏達拉的一個叔叔死了,按照慣例,他的妻妾和奴仆三百多人要為他殉葬。僧人的頭領知道了,找到諾顏達拉,說服了這位蒙古濟農。最後諾顏達拉宣布,在本部落廢除殉葬,即使自己死了,也隻用供品祭祀,不得殺生陪葬。

這個仁慈的命令,不僅挽救了幾百人的生命,更讓蒙民體會到了僧人們所說的慈悲,這與薩滿教裝神弄鬼,動輒殺人血祭的風格相比,孰優孰劣,民心自有判斷。

後來僧人們又阻止薩滿用活人祭祀長生天,薩滿博吉憤怒的恐嚇道:“這是對長生天最大的不敬,會引來天神的憤怒!”薩滿教畢竟根深蒂固,民眾們十分恐懼,甚至就連被選為祭品的人,也勸僧人們不要再攔著,以免天神降罪自己的族人。

阿興喇嘛便對眾人道:“既然博吉說,他的話代表長生天的意思,那我們不妨看看,這是不是真的。”於是便當眾宣布,自己準備請佛祖進行一次曰食,如果薩滿真能溝通長生天,那天神一定會發動一次月食來回應的。

結果當天晚上,天黑如墨,月亮根本就沒露麵;但到了第二天,曰食卻果然發生了,其時間甚至與阿興喇嘛所說的絲毫不差。

對草原人們來說,看到恐怖的曰食,是對神力最直觀的感受,他們全都跪在地上,央求阿興喇嘛收回神力,阿興便問他們,還用不用活人祭祀了?聽到他們都說再也不用了,天上被咬掉一塊的太陽,就重新恢複了渾圓……比起隻會跳大神的薩滿教,精通醫學、律法,甚至能推算出曰月食發生時間,是偏是全的藏傳佛教,絕對不是先進了一點半點。所以說就算是裝神弄鬼,有知識的也比沒知識的強上百倍。

僧人們用他們的醫術、知識、戒律、仁慈,很快消除了蒙人的戒備,贏得了他們的歡迎和愛戴。不少被他們治好的男女老少,都成為了他們的信徒,每天早晨跟隨他們誦讀經文;每次聽喇嘛們講經之後,信徒的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笑容,這是信奉薩滿永遠不能得到的,而且薩滿教也沒有禁止信徒轉投彆教,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皈依,成為格魯派的信徒。

雖然彆赫和哲赫這樣的年輕人,依然不信任這些外來的喇嘛,但他們的父母長輩,全都成為忠實的信徒,似乎喇嘛教取代薩滿教,已經成為早晚的事了……外麵又傳來稀奇古怪誦經聲,每當聽到這種聲音,彆赫就不自禁的想起薩滿博吉的預言……當魔鬼的使者用咒語控製了所有的人心,便會將他們奉獻給魔鬼。

從感情上講,他更傾向於相信自己部落的薩滿,畢竟從小耳濡目染,使他對薩滿的神神道道確信不已。看部落裡的情形,這個預言似乎在漸漸的實現,這讓彆赫感到十分的擔憂,他無時無刻不再想,如果族人們真的成為魔鬼的祭品,自己卻始終什麼都不做,豈不成了魔鬼的幫凶?

於是在這個三月下旬的夜裡,他在篝火邊反複的鬥爭,到底答不答應薩滿博吉的要求,豁出去幫他們一把呢?

在這個夜晚,同樣麵臨艱難抉擇的,還有他的妹妹鐘金。這樣說也不算對,因為其實在很久之前,這位草原明珠,便已經陷入了類似的矛盾糾結中,隻是最近變得愈發嚴重罷了。

而她的糾結之所以變得嚴重,竟是因為她的師傅,白蓮教主蕭芹,最近秘密來到了部落,悄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當蕭芹無聲無息的現身於她的營帳,鐘金嚇了一跳,旋即有些畏懼的低下頭,小聲道:“師傅……”

蕭芹臉色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包括嘴唇,他的目光是那樣的清冷,他盯了鐘金很長時間,然後問道:“你的任務,完成的怎麼樣了?”

說實話,鐘金從小就怕這個身體瘦得像柳條一樣的男人。雖然自幼拜他為師,但兩人之間的感情談不上深。而且隨著鐘金漸漸長大,越發了解這位師傅的姓情為人,以及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就越加感到恐懼……他根本就是一個狡詐如狼、凶狠似虎的魔鬼!

所以除非必要,她都躲得他遠遠的,但濟農城破後,她的族人被逼到絕境,使她不得不放下好惡,去板升找蕭芹求助。聽了她的請求,蕭芹說可以,但你得幫我個忙……其實歸根結底,是幫你們自己。

鐘金問要她做什麼?

蕭芹告訴她,白蓮教正在謀劃一場刺殺,需要她的幫助。

鐘金問殺誰?

“明朝的大學士,督師九邊的沈默沈江南。”提到這個名字,蕭芹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怨毒。雙方的梁子太大了,蕭芹甚至把白蓮教如今的處境艱危,全都歸咎於這位大明督師身上。

對於剛剛與明軍在濟農城殊死一戰,目睹了無數族人慘死、無數族人流離失所,衣食無著的的鐘金來說,如果有機會殺死明軍統帥,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自己的生命。

於是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蕭芹便讓她回到族人那裡,主動要求去明國境內侍奉父親。蕭芹說,以你的美色,隻要你願意,可以讓所有男人失去理智;隻要你能見到沈默,就有機會俘獲他的心;就算不能俘獲他的心,也能使他意亂情迷,然後你不難找到機會,用劇毒把他毒死。

蕭芹給了她一枚戒指,隻要扭動上麵的寶石,就會無聲地彈出一根毒刺,隻要將其刺入人的體內,便神仙也救不活了。

於是鐘金就戴著這枚戒指,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明朝境內,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順利的見到了那個明朝的督師。並意外的發現,此人就是自己當年在山神廟遇到的那個漢人青年……那個有著和善笑容的俊雅漢人,談吐幽默,風度翩翩,雖然隻是一麵之緣,卻給少女鐘金留下了極好的印象,雖不至於念念不忘,卻也實實在在的影響了她的擇偶觀。

雖然從十四歲起,來她家提親的隊伍,能繞著濟農城轉一圈。可她一直想找一個,像那個漢人一樣的夫婿,使下半生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中,而不是跟一個粗魯野蠻的蒙古勇士廝混在一起。

和自己幻想的夫婿模板,在那樣的情況下重逢,這讓她方寸大亂,預先想好的套路全都拋到九霄雲外,更是要重新進行心理建設,才不至於讓花癡把刺殺大計打亂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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