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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四章 時不我待 (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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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隻在家裡歇了兩天,便在初十曰來內閣報道。

當時內閣中諸位大學士皆在,看到這個有著拉風的淩亂胡須,瘮人的犀利目光的男人從外麵進來,不由都變得表情精彩起來。

“來了……”“早啊……”閣臣們紛紛起身,以儘量不掉價的姿態,向他致以恰到好處的問候。

最尷尬的是李春芳,這位當初位列高拱之下,如今已是首輔的大學士,看著和眾人點頭致意的高胡子,也不知是站起來好,還是該繼續坐著,最後隻好以半站半坐,類似要起飛的尷尬姿勢,向他表示歡迎。

好在高拱沒有讓他難堪,先朝他拱手施禮。

李春芳這才如蒙大赦,徹底站了起來,朝他抱拳還禮,滿臉笑容道:“還以為中玄兄能多歇幾天呢。”

“時不我待啊……”高拱聲音洪亮道:“一想到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我就一刻也待不住。”

“我輩楷模,我輩楷模。”眾人皆笑道。

簡單的寒暄後,自然該就坐了,在眾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高拱神色如常的在末位坐定,看看麵前空蕩蕩的桌案,他灑然一笑,便將自帶的一摞文簡擱下,開始專注閱讀起來,絲毫不理會彆人的注視。

看了他一會兒,眾人終是回過頭去各乾各的,但一個個心不在焉,擔心他隨時會暴起發飆……這也難怪,畢竟誰都認為,敬陪末座這種待遇,對受不得委屈的高拱來說,實在是太委屈了。

憂心忡忡的等了半晌,見高拱依然麵不改色,李春芳心下稍定,清清嗓子道:“開始吧。”每曰例行的內閣會議便開始了。

起先,因為慮著高拱的存在,趙貞吉還比較收著,但是隨著會議展開,尤其是進行到財稅改革的話題,他又收不住了,和張居正你一言我一語的頂了起來,說不過了,就罵一句:“張子,這可是徐閣老在時定的策,你這個當學生的竟敢推翻?”

張居正一時無語,正準備像以往那樣忍了,卻聽到砰地一聲。

眾人連忙循聲望去,卻見是高拱一掌拍在桌上。見大家都看自己,高拱拍拍手,若無其事道:“打死隻嗡嗡叫的蚊子,你們繼續……”

眾人麵麵相覷,心說真的假的?但也不能讓他嚇住了呀?於是繼續,談著談著,又吵起來,這次是趙貞吉和高儀,為了開經筵的事情。

高儀雖然是個好脾氣,但是也受不了趙貞吉對自己指手劃腳……心說你都離開禮部了,管那麼寬乾啥?但他說不過老趙,隻能默默的聽他大聲的教訓自己。

趙貞吉正說的吐沫橫飛,卻又聽到砰得一聲,嚇得他一哆嗦,循聲一看,又是高拱一掌拍在桌案上。

“怎麼,又有蚊子?”趙貞吉黑著臉,問對麵的高拱道。

“是,好大的黑蚊子。”高拱拍拍手,冷笑道。

“內閣裡哪有那麼多蚊子……”趙貞吉就是傻子,也知道這廝針對自己了。

“沒有嗎?”高拱故作懵懂道:“那為何我總聽到惱人的嗡嗡嗡呢。

“你說什麼?”趙貞吉兩眼圓瞪,自從他在內閣橫起來,還沒有敢跟他找不痛快的呢。

“非要把話說這麼清楚?”高拱又冷笑道:“怕有些人麵子上掛不住。”

“你……”眼見兩人之間火藥味越來越濃,眾人趕緊把他倆勸住。好歹是第一天,高拱也不想生事,便哼一聲,把頭彆過去。

趙貞吉知道老高不是軟柿子,也敢隨便捏了,便也哼一聲,不再吭聲。

在怪異的氣氛中,會議草草結束。

會後,自然要為高拱安排住處……因為頻繁的人事變動,內閣的住宿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到今天為止,是李春芳和沈默各住一個單間,然後張居正和高儀,陳以勤和趙貞吉一屋。所以要麼把眾人打亂再分,要麼就直接和沈默一個屋。

了解了情況後,未待安排,高拱對李春芳道:“彆折騰了,我跟江南一屋就是了。”昨晚決定後,才想起問一聲道:“江南,你沒意見吧?”

“求之不得。”沈默笑容真誠的緊握著他的手道:“喜新鄭公起用,素在同心,世事尚可為也!”高拱聞言笑容滿麵。

因為高拱暌違已久,自然要先熟悉政務,所以這第一天沒有什麼具體的差事,隻是閱看奏章,旁聽其餘人開會,然後就是在趙貞吉發飆的時候,將其勢頭壓住。一天下來,鬨得一向所向披靡的老趙十分不爽。

對於這一切,眾人看在眼裡笑在心裡,暗道:‘這下趙霸王可有對手了。’

不知不覺到了申時,因為今曰開會太多,有兩摞奏本沒有閱完,是以沈默讓人跟家裡說一聲,今晚就不回去了……內閣諸公克己勤勉,早就對此習以為常。

晚飯前,沈默讓書吏將剩下的奏本搬回值房,待用完晚飯,他便回到東邊第一間值房中,繼續未完的工作……其實沈默一般是不加班的,更不會把工作帶回值房,也不知今天是為何破例。

批了打開一刻鐘後,門被推開了,沈默抬頭一看,高拱果然回來了,便擱下筆道:“吃飯的時候沒見著,還以為你回家了呢。”

“嗯,我是回家了,不過又回來了。”高拱一麵在水盆中洗臉,一麵道:“老婆子病了,不放心啊。”

“那還回來乾什麼,也沒有什麼要緊事。”沈默微笑道。

“待不住啊,”高拱從臉盆架上扯一條毛巾擦臉。沈默很想說,那是我的毛巾,但忍住了沒言語。便聽高拱接著道:“今兒我冷眼旁觀了一天,發現內閣的現狀不容樂觀啊。”

“哦?”沈默合上奏本,將其在手邊放好,等著高拱繼續往下說。

“推諉扯皮、效率太低,因循守舊、不合時宜。”高拱總結出十六個字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改變!”

“是吧。”沈默微微點頭,麵容在燈光下有了幾分神秘的色彩,道:“你準備怎麼乾?”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高拱悠悠道:“我想先跟你確認一件事。”

“可以。”沈默淡淡道。

“你認識邵大俠嗎?”高拱緊緊盯著沈默道。

“邵大俠?”沈默的目光先是一陣迷茫,但很快點點頭道:“打過一次交道……南京振武營兵變的時候,他送了一船銀子來給我解了圍。”話雖如此,但沈默麵上並沒有什麼感激之色道:“這是個著名的掮客,他的背後有很多大家族的影子,讓我欠了這個人情,到現在心裡還忐忑不安。”

聽沈默說的十分坦白,高拱反而沒了那份篤定,迷惑道:“這麼說,他不是你的人了?”

“不是。”沈默緩緩搖頭道。

“……”高拱陷入了沉默,他對邵大俠的感情十分複雜,一來,當然是感激了,知恩圖報是他的本色。二來,卻又不乏警惕和戒備,這也不難理解……一個江湖人士,竟然能和宮中大璫聯係上,左右內閣大學士的去留。荒謬的故事背後,不知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又不知會對自己將來,構成怎樣的威脅。

良久高拱才吐出一口濁氣道:“那麼說,我不需要領你的情了?”

“你不需要領任何人的情。”沈默點點頭道:“因為你高新鄭,是注定要在隆慶一朝執掌乾坤的那個。”

他這話背後隱藏的信息,讓高拱心裡咯噔一聲,暗叫道:‘他果然是幕後主使!’對於沈默不願意承認,高拱也能理解,因為一來,自己上台是以徐階下台為前提的,這麼做,怎麼都有些欺師滅祖的味道在裡頭;二來,指使江湖人士,與宮中太監合謀,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手段,沈默是不會承認的。

雖然沈默不打算居功,但高拱還是承他這個情的,破天荒的站起來,朝沈默無聲的一揖。

沈默輕歎一聲,繞到案前把他扶了起來。

兩人在那排黃梨木的囤背椅上坐定,相視微笑,都知道對方是平生僅見旗鼓相當、卻又氣味相投之人。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沈默請高拱出山就是為了治國的,若有什麼私心,又何苦把這個勁敵搬出山呢?

“你我可謂管鮑之交。”這次沈默先開口了,笑道:“希望你這個管仲,不要讓我老鮑失望啊。”

見以大改革家管仲比喻自己,高拱臉上浮現濃重的知己之色道:“今天子基命宥密,孰與成王賢?對我二人親之信之,不在周、召之下。今國事危難,如蜩如螗,正需要你我兄弟二人齊心戮力、同舟共濟,期於周、召夾輔之誼,以成前古未有之偉業!”

沈默被他說得先是一愣,《書君奭序》曰:‘周公為師,召公為保,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悅’,也就是說,沒有容人的雅量,或有大權獨攬的想法時,留著一個有政治抱負的人在左右,而自己又沒有卓越的地位,可以籠罩一切,必然會引起政治上的不安。

但看到高拱臉上隻有赤誠之色,知道自己是多心了,便也鄭重點頭道:“願輔佐新鄭公,成此不世偉業!”

他可是次輔,說出‘輔佐’的話,讓高拱這種當仁不讓之人,也感到有些臉上發燙,嗬嗬笑道:“有誌一同、齊頭並進,互相輔助吧。”

“鳥無頭不飛,獸無頭不行。”沈默卻搖頭道:“還是以新鄭公為主,我為輔吧。”高拱能對任何人坦然受之,但對沈默不行,連連遜謝。卻被沈默喝一聲道:“我又不是為了成全你個人的名位,純粹為國國家考慮。你為何推推拖拖,難道還有私心不成?”

被沈默這樣一說,高拱也不再謙虛,嚴肅的朝他一拱手道:“那就當仁不讓了!”

“正該如此!”沈默便起身下堂,向高拱深深一揖道:“惟願公以國家朝廷為念,永不墜此誌!”

“江南……”高拱感動壞了。他想起當年兩人還在國子監時,以天下之誌共勉,十年後的今天,終於到了實現理想的時刻了。

沈默也激動的熱淚盈眶,兩人緊緊握手,算是締結了聯盟,這才回到各自座位上,商量起接下來的動作。

“如今是百孔千瘡、千頭萬緒,”高拱問道:“不知江南以為,該從何處入手?”

“先立權威,再清吏治!”沈默也不客氣,沉聲道:“把這兩件事做好,才能談具體的改革,否則……”說著苦笑道:“就像我搞的軍事改革,張太嶽的財稅改革,舉步維艱,事倍功半,令人沮喪。”

“不錯,我也是這般想法。”高拱沉聲問道:“那又該如何去做呢?”

“立權威,就必須先把前任的餘威掃除,在這個過程中,樹立自己的權威。”沈默望著前方,目光仿佛透過牆壁,看向遙遠的未來道:“清吏治的話,你是吏部尚書……”

高拱緩緩點頭,沉吟片刻道:“趙貞吉這個人,你怎麼看?”

“此公急公好義,胸有經緯之才、心有報國之誌,乃十分難得之人。”出乎意料的,沈默對趙貞吉的評價十分之高。

這讓高拱的笑容有些凝滯,聲音變得沉重道:“這麼說,我不能動他?”

“必須要動。”沈默搖搖頭,有些悲哀道:“張太嶽說的對,至此危難之際,必須要省議論、重詔令,容不得那麼多聲音。”輕歎一聲道:“讓此老到地方上,任一方麵大員,可以兩全其美。”

高拱點頭道:“不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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