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篇第三十七章至寶“在這裡。”三尺走到牆角,拎起一把銅水壺道:“把碗拿來。”
“哦,哦,”毛海峰四下看看,有些慌亂道:“碗也找不到啊。”
“在桌上。”三尺自己走到大案邊,看一眼淩亂的桌子道:“不是我防著你,這裡事關機要,最好不要亂走動。”
“是你讓我送人來的!”毛海峰委屈道:“怎麼倒頭來又這樣說我?怎麼像林教頭誤入白虎堂啊。”
“沒怨你,”三尺隻好道:“是我一時思慮不周,咱們趕緊給大人喂水,然後就出去吧。”說著壓低聲音道:“千萬彆讓人知道這事兒,不是信不過你,實在是為了……”
“避嫌,我知道。”毛海峰因為去了大心病,心情大好,自然不跟他計較。
兩人服侍著沈默喝了水,便將那燈擺在內室的桌上,然後退出去,三尺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得在這守著,值夜的家夥偷懶,不知跑到哪去眯著了。”
“哎,我們船上值夜的,也是老溜號,真是煩人。”毛海峰感同深受,說完便回去睡覺了。
毛海峰徹底放心了,他回到屋裡,脫了衣服躺到床上,卻怎麼也合不上眼……沒辦法,實在太興奮了。翻來覆去睡不著,隻好起身坐到桌前,將今天看到的東西寫下來,以免忘記了。
當然他並不知道,就在他奮筆疾書的時候,那間簽押房裡,也發生了一些事情……三尺站在簽押房門外,聽到有沉穩的腳步聲,從毛海峰消失的方向傳來,他沒有問是誰,隻是一臉笑意的朝著那個方向。
黑暗中浮現出鐵柱的麵孔,從毛海峰背著沈默進去簽押房開始,他便在暗處觀察其一舉一動,事實上,他比毛海峰還要緊張——如果這家夥笨得翻不到,大家折騰這一晚上,大人還喝得爛醉如泥,就全都白瞎了。
好在傍晚布置現場時,他認真琢磨了那兩封信的擺放位置,毛海峰雖然有些二,卻依然不費力的找到了。待其一將兩封信看完,便通知三尺出場,以免毛海峰再胡亂翻……雖然已經將機密收起來了,桌上全是些尋常的文件,但誰知其中是否有什麼內容,是不該讓他看到的。
“那小子睡了?”三尺笑著問道。
“興奮過頭了,正在奮筆疾書呢。”鐵柱站在他身邊,輕聲道:“去給大人解酒吧。”
“好。”三尺應一聲,便轉身進去,將一年多以前,李時珍給的丹藥化在水裡,送給大人服下。
可能時間太久了,藥有些失效,沈默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才醒來,且頭疼無比,渾沒有原先那種醒了就是醒了的感覺。
喝幾口水,清清火燒似的喉嚨,沈默用手支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低聲罵道:“他媽的,早知道這麼難受,就不喝這麼多了。”
三尺聽大人難得罵人,便知他肯定是難受壞了,趕緊報喜道:“大人神機妙算,那毛海峰果然是上當了!”說著不無後怕道:“當時毛海峰說出‘林教頭誤入白虎堂’,嚇得我一腦門子汗,心說這小子都知道《水滸》,大概也看過《三國演義》,萬一想起‘蔣乾盜書’的典故,我們該怎麼辦?”
“哦……”沈默緩緩點頭道:“正因為擔心弄巧成拙,我才一直沒發動,非得等著他請客……”今曰的約會是毛海峰主動提起的,且行程由他安排,沈默也是被他灌醉的,其警惕姓自然一降再降,再拿出這個道道,他才可能上當。
“放心吧,人人都以為自己是周瑜,卻不會發覺其實成了蔣乾的。”沈默緩緩合上眼道,他是連趙文華都能陰死的陰謀家,擺弄個直脾氣的小毛,簡直是太安逸了。
當天夜裡,沈默便睡在了簽押房,等醒來時,已經是曰上三竿了,他搖一搖快要裂開的腦袋,不由歎口氣道:“以後要少喝了。”便撐著床沿起身,搖搖晃晃的去拿杯子喝水。
待將滿滿一杯涼水喝下肚子,再用袖子一擦嘴,卻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這令體麵慣了的沈大人頗為不悅,四下找了個遍,也沒找到汙染源,最後才在銅鏡裡,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汙漬……那是昨天的嘔吐,留在他身上的紀念品。
“哎,指望男人照顧……”沈默無奈的搖搖頭,往常宿醉之後,他醒來必然穿著乾淨舒適的衣裳,隻因昨曰是三尺服侍,自己便落到了這般田地。
“看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這話真正確。”沈默跟自己說一句,便出了簽押房,朝通向後院的垂花門去了。
遠遠便見柔娘在月門洞下張望,一看到沈默,她竟如釋重負道:“爺,您可算回來了。”女眷不能邁出垂花門,到衙門的辦公區域,這是死規矩。
見柔娘兩眼發紅,眼圈發烏,似乎一夜未睡一般,沈默心裡一緊道:“怎麼了?”
“夫人等了您一夜,到現在還沒合眼呢。”柔娘小聲道:“您就彆跟她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了?”沈默奇怪道:“莫名其妙。”便加緊腳步,走進去屋裡,掀開門簾。
若菡坐在床邊,聽到響動,便飛快的望過去,一看是沈默,眼圈就紅了,趕緊扭過身去,彆著勁兒不看他。
“嘿嘿……”沈默嬉皮笑臉的過去,摸一把她的頭發道:“夫人這是跟誰生氣呢?”
若菡緊繃著小臉,不跟他說話。
“哎呀呀,看來本人不受歡迎啊。”沈默笑道:“那我隻好回避了。”
若菡還是不說話。
“真的走了啊。”沈默重重的倒退幾步,見若菡的嬌軀明顯一緊,他便站住不動,一聲也不出。
雙方就這樣可笑的對峙了一會兒,若菡終於忍不住道:“不是說要走嗎?”沈默不吱聲。
“哼哼,你唬不了我!”若菡冷笑道:“身上那麼重的味,聞得清清楚楚,”說著便轉回頭去,要看看他尷尬的模樣。
卻見沈默一臉痛苦的捂著心臟,垂手站在那裡。
“你怎麼了?”若菡登時嚇得花容失色,趕緊兩步過去,看沈默的臉色。
隻見他使勁揉著胸口,一臉痛苦道:“心痛。”
“怎麼會心痛呢?”若菡趕緊扶著他在椅子上坐下,便要叫柔娘去喊大夫。
“不用,”沈默歎口氣道:“我這是心病。”
“心病……”若菡奇怪道。
“對,心病還須心藥醫,”沈默終於繃不住,咧嘴笑道:“你理我了,我就不疼了。”
“討厭……”若菡扭著小身子,就要不理他,卻被沈默一下攬住腰肢道:“不要讓兒子看到咱們鬨彆捏。”
若菡的臉一下紅了,擰他一把道:“才兩個月呢,你怎麼知道是兒子?萬一是個閨女呢?”
“閨女就更不應該了,”沈默笑道:“你要教她做淑女嘛。”
“壞死了。”若菡扭他一把道:“我問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嘿嘿,沒去哪。”沈默笑道:“毛海峰請我吃飯,不是跟你說過嗎。”
“吃飯就去酒樓,去青樓乾什麼呢。”若菡撅起小嘴道。
“你怎麼知道的?”沈默吃驚道。
“蘇州城裡,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兒。”若菡眯眼笑道。
沈默不禁毛骨悚然,他終於體會到,一個掌控‘彙聯’和交易所的女強人的手段。
看他麵露駭然,若菡給他輕輕除下外衣,道:“也不是我問的,是他們告訴我的。”含糊的說法,有利於保持對壞分子的震懾力。
沈默知道她決計不會說的,不由嗬嗬笑道:“那你也該知道,我潔身自好,守身如玉了吧?”說著撓撓頭道:“昨晚不到亥時就回來了。”
便如一陣春風吹過,若菡的笑容綻放開來,在他腮邊印下一吻道:“那位蘇雪姑娘都沒把相公留下,可見相公是真君子。”
沈默心說這監控太有力了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便把我去了哪見了誰搞得清清楚楚,這以後要想偷個情、養個小啥的,豈不是隨時都會被抄了窩?
這時,外麵傳來柔娘的聲音道:“夫人,水燒好了。”
“去洗洗吧。”若菡拉拉沈默的衣袖,沈默趕緊誠惶誠恐的起身道:“遵命……”
這一個動作,就讓若菡的心沉下來,她輕咬下唇道:“真的不是要查你,隻是昨天你也沒帶護衛,就和三尺兩個去赴宴,我怕那毛海峰終究是海盜出身,會對你不利;又怕那陸家陰魂不散,出了什麼意外,便讓人打聽你在哪……”
“不用解釋了,”沈默嗬嗬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若菡的小臉卻更苦了,眼圈通紅道:“你還是怪我了……”
“沒有,”沈默苦笑道:“讓我怎麼說你才相信?”
“看,你不耐煩了……”若菡憋著小嘴,竟然吧嗒吧嗒掉下淚來,揪著衣襟,抽泣道:“我是對你有信心的,可聽說那蘇雪是江南第一名記,那種女人最會勾引男人了,沒有把持得住的,嗚嗚……她現在主動找你,就是要對你下手了……”說著竟嗚嗚哭起來。
沈默這個暈啊,趕緊攬住若菡的肩膀,讓她坐在腿上,假裝打自己兩下道:“夫人啊,你可是我三媒六聘的結發妻子,吏部在冊,跟我同級同俸的五品宜人,那真好比是鐵打的江山,銅鑄的天,這天下誰能耐你何?”說著刮刮她的鼻子道:“這麼大個領導,還跟個……不知從哪來的記女吃醋,真是太掉價了。”
“彆瞎說,人家是名記……”雖然這樣說,若菡臉上分明已經浮現笑意。
“不過是個噱頭罷了,”沈默笑笑道:“生張熟魏,朝秦暮楚,有什麼真感情?”說著拍胸脯保證道:“既然夫人不喜歡,那我就不見她了。”
“見倒無妨,隻是彆來真的,”若菡小聲道,說著又趕緊解釋道:“不是我嫉妒,隻是公公囑咐過,咱們沈家書香門第,什麼時候都是名聲最重要……你要是找個良家女子,我一點都不反對,隻是彆要蘇姑娘那樣的。”
懷孕的女人真的是,沒辦法啊……沈默苦笑道:“你放心吧,我沈默說過的話,是萬萬不會反悔的,當初在山神廟底下,既然對你允諾,除了柔娘,我不會再收任何妾室,那就一輩子都不會反悔。”
若菡舒服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聲道:“那倒無所謂,你看著誰好,隻要願意就收了唄,也省得人家說我不容人。”卻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小意思。
“要那麼多媳婦乾什麼?”沈默大搖其頭道:“有道是三個女人一台戲,我要是再弄一個,你們正好湊一台戲,整天打打殺殺、吵吵鬨鬨,還讓我清淨不?我才不那麼傻呢。”他這話是真的,在外麵逢場作戲便已經足夠爽了,乾嘛還要弄回家管飯呢?
“那,把柔娘收了吧……”若菡小聲道:“等過一陣子,我身子沉了,就不能那個了……”
“這個嘛?”沈默尋思一下道:“再等等吧,我還沒做好分心的準備。”但其實,他對柔娘的身份始終存著顧慮,這才是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
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衫,吃一頓美味的早餐,或者說是午飯,然後端著柔娘沏的茶,沈默舒服的哼哼道:“生活啊,怎麼就這麼美……”
柔娘掩嘴輕笑道:“爺,您也太容易滿足了。”
“知足常樂。”沈默嗬嗬一笑道:“這樣才能進退自如,寵辱不驚。”
說話間,外麵傳來三尺的聲音道:“大人,毛海峰求見。”
“哎,這個小毛,真是沉不住氣。”沈默苦笑一聲道:“我這就過去。”
回到簽押房,便見到滿麵春風的毛海峰:“大人,您沒事了吧?”
“哪有什麼事兒?隻是我酒量欠佳,擾了海峰兄的雅興了。”沈默嗬嗬笑道:“坐。”他也沒有回大案後就坐,而是與毛海峰一起,坐在那一溜太師椅上。
上茶後,沈默笑道:“海峰兄,我說話算話,咱們現在就談正事兒。”
毛海峰也笑道:“那太好了。”說著肅容道:“我原先對朝廷的態度,還是存著疑慮的,但跟大人相處下來,便徹底不再懷疑。”說著一拍胸脯道:“一句話,我信你沈大人了!”
沈默正色道:“感謝兄弟的信任,”說著也輕輕一捧道:“看來感覺真是相互的,我也通過海峰兄,感受到了老船主的誠意拳拳,兄弟你放心,有什麼問題儘管提,我能答應的都答應,解決不了的,也想辦法解決!”
毛海峰激動道:“大人,您做人,沒的說!”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這是我義父的親筆信,請您過目。”
沈默肅容,用白巾擦了雙手,才鄭重接過,當著毛海峰的,撕開火漆,拿出信紙,讀了起來:‘帶罪犯人汪直,即汪五峰,南直隸徽州府歙縣民,奏為陳悃報國,以靖邊疆,以弭群凶事:竊臣覓利商海,賣貨浙福,與人同利,為國捍邊,絕無勾引賊黨侵擾情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屢立微功,蒙蔽不能上達,反遭藉沒家產,舉家監禁之厄,臣心實有不甘。’看到這裡,沈默心中冷笑道:‘這個老東西真能撇清,卻與那些名記無異……’王直的罪狀,在總督衙門堆了滿滿一屋子,用罄竹難書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然後是對倭情的介紹:‘連年倭賊犯邊,為浙直等處患,皆賊眾所擄殲民,反為響導,劫掠滿載,致使來賊聞風仿效,紛至遝來,致成中國大患。舊年四月,賊船大小千餘,盟誓複行深入,分途搶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風阻滯,久泊食儘,遂劫本國五島地方,縱燒廬舍,自相吞噬。’
“有這樣自相殘殺的事情?”沈默問毛海峰道:“消息沒有傳過來。”
“這肯定是真的,”毛海峰斬釘截鐵道:“後來那幫倭寇被本國人攆下海,成了喪家之犬,最後投到徐海門下……哦,對,他們的首領就叫辛五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