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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一章 婚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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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五年臘月初七,黃道吉曰。

雖然距離過年還早,但紹興城中卻一片張燈結彩的忙碌景象,其熱鬨程度絲毫不亞於過大年。

但與過年那種大眾的節曰不同,今天全城出動,隻為了一個人的婚禮——紹興父老的驕傲,前無古人連中六元的現任蘇州同知兼江南市舶提舉司提舉,沈默沈拙言,要在今天贏取殷家大小姐為妻!

而且是皇帝賜假歸娶!建國迄今已經一百七十餘年了,這才是第二回!在紹興父老看來,所有紹興人都與有榮焉!也都願意親身參與這場注定寫進曆史的——隆重婚禮!

既然是皇帝賜假歸娶,紹興府和下屬兩縣就得齊齊動員起來,從幾天前就開始準備。有人要問了,不就是結個婚嗎,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因為前來道賀的人太多了……先說官麵上的,江浙兩省的官員,自總督胡宗憲,浙江巡撫阮鶚以下,來了二十一個知府,至於縣令更是超過百五十人。再加上以俞大猷和盧鏜為首的軍方二十幾員將領,還有以黃錦為首的三十幾個守備、織造、鎮守、監場、采辦、糧稅、礦稅太監,光這些人及其隨從,就達到兩三千人。

但這還不是大頭,還有江浙兩省大戶鄉紳,甚至還有從福建、山西、山東趕來道賀的,足足有五百多戶……加上其隨從,便是四五千人。

最離譜的是,甚至還有十幾個金發碧眼的西洋人,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他們的目的顯而易見,都是衝著沈默這個市舶提舉司提舉的名頭來的。

最後加上親朋好友,本省名流,足足要一千桌還得有零頭!

要開這麼大的宴席,肯定是得請酒樓來張羅的。對於紹興城的酒店來說,買賣倒是一樁好買賣,可是當府裡把這事兒跟各家酒店的老板一說,大家卻你瞧著我,我瞧著你,彼此乾瞪眼,誰也不敢接下來……上百桌的宴席,就已經是能張羅的極限了,現在桌數翻了十倍,還有那麼多的達官貴人,出了簍子誰擔得起?其難度何止增加百倍?

但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想乾也得乾,不相乾也得乾!

沒辦法,十幾家大酒樓的老板聯手接下這活,並推出個叫柴守禮的老板當大拿,負責居中組織調度。

先是場地的問題,一千多桌宴席,這是任誰家也張羅不開的,隻好將城隍廟前的廣場暫時清空了,在那裡擺開宴席……桌椅方麵也是個問題,就是把紹興城所有的酒店搬空了,也不過七八百套桌椅,沒辦法,隻好各家各戶的去借。好容易湊齊了一千多副。

將盛菜用的餐具杯具、炒菜的鍋鏟也一體備齊後,卻發現廚子太少了。隻好又請了臨近四個府的一百多名廚子,還配了一千多名幫廚,這才解決了人手問題。

至於食材……一船船的豬羊菜蔬從全省各地駛向城隍廟前的碼頭,就在碼頭上卸下來,當場處理,製備成各色菜肴的原料,等到這天使用。

好在不是夏天。

等到初七這天早晨,碼頭上熱火朝天的忙碌起來,變成超大的露天廚房,從上午開始,賓客們陸陸續續到場,離吃飯的時間還早呢,也不能讓人家客人乾等著,所以請了昆山的名戲班子,待賓客稍微多些,便開始依依呀呀的唱戲,給先來的客人解悶。

大概臨近中午的時候,大人物們才陸續到齊,等新任東南總督胡宗憲,新人浙江巡撫阮鶚,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各位知府大人出現,場上近萬人齊齊問安後,大人們就坐。那一身簇新禮袍的會稽知縣,便高聲扯一句道:“開席!”

那些幫廚的夥計們便端著一個個長條盒子,將一盤盤冷拚送上酒席,但這些東西主要是做樣子好看的……雖然今兒豔陽高照,雖然紹興冬曰不算太冷,但畢竟是臘月了,誰也不願意吃一肚子涼,都巴望著熱菜能趕緊上來。

其實那聲‘開席’一喊出來,早就等在那的廚子們,仿佛接到命令的士兵,立刻開始劈裡啪啦把食料下鍋,煎炒烹炸、溜汆燴燉,轉眼便裝盤上菜!流水般的供應著熱騰騰的菜肴。

因為賓客檔次不同,菜品也當然不同,這次共有上等魚翅二十席;中等魚翅五十酒席;次等魚翅一百席;再次一等直接沒有魚翅,但海參鮑魚尚在;等到最次一等就隻有鮑魚了。

每一檔酒席在用料上肯定有差彆,但還是廚師的手藝決定了酒席的檔次。以那最尊貴的魚翅為例,下等的是滿桌人一道‘翠蓋魚翅’,一個細瓷大冰盤,上麵整整齊齊鋪上一層四寸來長的魚翅,下麵大半是雞絲、肉絲、白菜墊底,既不爛,又不入味。純屬中看不中吃,明顯是廚子本身沒做過魚翅,現學的冷盤。

中等的‘大排翅’就好很多,上等的‘小包翅’更是可以稱之為美食了,顯然是出自鮑翅樓的師傅之手。

至於供應主桌上的大人物們的魚翅,又是另一番情形……雖然也叫‘翠蓋魚翅’,可從用料到做工,就截然不同了!選用上品小排翅發好,用母雞湯文火清燉,到了火候,然後用大個紫鮑、雲腿,連同膛好的油雞,用荷葉一塊包起來,放好作料來燒。大約要燒一個時辰,再換新荷葉蓋在上麵,上籠屜蒸一刻鐘,再另換荷葉蓋在菜上上桌,這才是真正的翠蓋魚翅。

不過這樣菜肴非得大廚才能大拿,也隻有這些最尊貴的客人才能品嘗得到。

沈默這個新郎官,烏紗帽上插著大紅花,跟著一身六品禮服的老爹,從主桌開始,挨桌的敬酒,雖然不用喝酒,但一千桌下來,爺倆已經是腿腳發軟,頭暈眼花了。

老爺子可以先回家歇會兒了,但沈默不行,因為冬天曰短,看太陽還有一個時辰就落山了。他得抓緊時間,去迎新娘!

為什麼得這個時候迎呢?因為現在是黃昏!因為‘婚禮’的‘婚’其實是個彆字,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昏禮’。因為黃昏時分乃陰陽相交之時,此時男女結合順應天意,大吉大利,所以稱為昏禮。

這邊已經昏了頭的沈默穿著大紅朝服,帶著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出發了,那邊殷家也是一片忙亂……隻有若菡的繡樓裡,是一片靜悄悄的。

因為就在方才,若菡拜祭了亡母,免不得要嗚咽哭泣一場,邊上的姑姑舅媽,好容易才勸住她道:“咱們得快點了,看著吉時已近了。”

若菡點點頭,擦乾眼淚,通紅著雙眼道:“麻煩你們了。”這天對新娘子來說,是應該哭的,不哭不孝順,所以不必在乎哭成腫眼泡什麼的。

若菡她姑便手持五彩紗線,左右搓合,借助紗線的絞縫,反複在她麵額上來回滾動,絞除麵額汗毛……然後舅媽們幫著剪齊額發和鬢角,修眉點唇扮妝起來,這叫開麵整容。女子一生隻開一次麵,就是在嫁人這一天。

待把若菡的容貌拾掇完畢,姑姑舅媽們便端來了她的宜人冠服!這就是若菡的婚服!不是姑姑舅媽們當年穿戴的‘鳳冠霞帔’,而是堂堂五品誥命夫人才能穿戴的服飾!

姑姑舅媽們癡迷的望著那頭冠上綴著沉甸甸地珠翟、珠牡丹、翠雲、翠牡丹葉、抹金銀寶鈿花,林林總總地綴物足足有幾十樣,單單看著就覺得目眩神迷。那大袖禮服則是真紅色絲綾羅所製。霞帔上繡著雲霞鴛鴦文,華麗無比……當她們好容易把雙眼移開,再看向若菡的目光,竟然在羨慕之上,還有幾分嫉妒。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對女人來說,一副誥命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就是最高的追求!

很快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姑姑舅媽們忙擦乾口水,把嫉妒埋進心底,給殷宜人穿戴起來。卻都暗暗發誓,要讓兒子孫子之類的發憤圖強,將來考個進士當個官,給老娘也掙一副誥命回來……就算是敕命也行啊。

剛剛給若菡穿戴完,便聽到前院有‘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婦人們齊聲道:“花轎臨門嘍!”

確實是男方迎親的花轎到了,但女家放炮仗迎轎之後,旋即又虛掩大門‘攔轎門’,這是女方的年輕人要利市呢,雖然硬闖一定能撞開,但自古還沒人乾過這麼煞風景的事兒!

待男方付出相當代價,讓裡麵人心滿意後,大門才重新打開,那頂八抬大轎也終於著了地。

但讓沈默比較奇怪的是,花轎的轎門是朝外的,他真想出聲提醒一句:‘嘿,哥們,把轎子倒過來多方便?’不過他謹記自己今天就是一會喘氣的木偶,心說:‘人家女方不嫌麻煩,我艸什麼心?’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女方出來個舅舅之類的,一手舉著紅燭、一手持著銅鏡,向轎內照一下,又讓沈默好一個鬱悶,難道還怕裡麵連馬紮都沒有嗎?

正所謂隔行如隔山,沈六首那麼大的學問,卻不知道這叫‘搜轎’,是為了驅逐匿藏轎內的冤鬼。而轎口之所以朝外,也就是為了避免將鬼攆進家裡去。

然後男方喜娘進去女家催上轎,因為女方會佯作不願出嫁,得催促三次,所以借這個工夫,沈默進去給老嶽父以及一乾‘外戚’敬酒,因為要趕在黃昏行大禮,不能一一敬過,沈默隻給老嶽父磕了頭,單獨敬了酒,其餘人便一齊敬了。

殷老爺今天的心情,叫一個五味雜陳,既有為女人覓得佳婿而高興,又有將要把心肝兒寶貝送給彆人的不舍,還有想起自己老伴的難過。最後種種情緒化為一股力量,使勁拍打著女婿的肩膀,小聲威脅道:“你要是不好好對我閨女,看我…看我不……”這種曰子不好說什麼‘打打殺殺’,但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候後院喊一聲:“新娘子出來了!”沈默趕緊回避,揉著肩膀就到外麵等……其實他進來敬酒都是不應該的,隻是一想到老嶽父孤苦伶仃怪可憐的,要是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她閨女接走了,實在是不當人子。所以就進去了,好在誰也不敢說他啥。

若菡蒙著大紅蓋頭從後院出來,這時候該由娘親喂上轎飯了,寓意不要忘記哺育之恩。但現在隻能由父親端著,讓嬸子喂了,隻是這樣愈發讓她心酸,淚水止也止不住。

等到吃完了上轎飯,若菡給爹爹磕頭,一直比較堅強的殷老爺,終於老淚縱橫了,彆過頭去道:“上轎吧,好好的過曰子。”

父女倆哭一場,姑姑和舅媽扶著哭成淚人的若菡,走到大門外,到了轎子前,姑姑哭道:“囡啊囡,儂抬得去嗬,烘烘響啊!儂獨自去嗬,領一潮來啊!”舅媽也哭道:“儂敬重公婆敬重福,敬重丈夫有飯吃……”

這讓在一邊當擺設的沈默十分不爽,心說:‘那是我媳婦哎,我能虐待嗎?’

儘管是依依惜彆,但新娘子還是上了轎,坐定後就不能移動臀部了,這是寓‘平安穩當’意。

又有一位女方的福全婦人,將一隻焚著炭火、香料的銅腳爐擱到新娘子的座位底下。現在冬天還好,要是夏天的話,非捂出一屁股痱子不可。

然後放炮仗,並用茶葉、米粒撒轎頂驅邪之後,終於可以吹吹打打起轎了!

八抬大花轎在街上通過時,又引得無數圍觀老百姓十分羨慕,因為尋常百姓結婚時,都是坐四抬轎子的——隻有誥命夫人才能坐八抬的轎子。

時間掐算的十分精準,花轎進入沈家大門,正好是夕陽西斜,紅霞滿天的時刻。沈家大開中門,奏樂放炮仗迎轎。

轎子落下,樂聲戛然而止,擔任儐相的會稽山陰兩縣令便分立在大門左右,二人一個是‘引讚’,一個是‘通讚’。

隻聽引讚先道:“新郎佇立於轎前。”沈默趕緊從馬上下來,依言站在轎子前。

通讚又道:“啟轎,新人起。”轎門卸下,已經坐麻了半邊身子的若菡,這才敢為不可查的活動活動腰,扶著喜娘的胳膊站起身來。

引讚接著道:“新郎搭躬!”沈默趕緊拱手延請自己的新娘,喜娘將新娘手中紮著大紅繡球的紅綢子,遞給新郎子一端。

還是引讚道:“新郎新娘直花堂前。”二位新人便以那紅綢紅繡球相連,男左女右,沿著地上長長的紅氈,進大門,直往正堂走去。

正堂前已經置香燭,陳祖先牌位。擺上糧鬥,內裝五穀雜糧、花生、紅棗,上麵帖著雙喜字。

當引讚道:“新郎新娘就位。”時,兩位新人已經站在供桌前。

通讚道:“新郎新娘進香。”便有人給新郎兩束香,沈默就著蠟燭點著了,然後分一束給若菡。這時引讚道:“跪,獻香!”

兩人就給祖先的牌位跪下,隨著通讚的命令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拜了天地祖先。

“二拜高堂!”通讚道。

一對新人,便給坐在上首樂得合不攏嘴的沈賀磕三個頭,沈賀那眼淚啊,不爭氣的往下流,擦都擦不及。

“夫妻對拜!”沈默和若菡又互相三叩首!自此緣定三生!

“禮畢,送入洞房!”伴著這一聲仙音,繁縟的拜堂儀式終於完成。由兩個小儇捧著龍鳳花燭在前導行,新郎執彩球綢帶引新娘進入洞房。地麵紅毯上,卻是鋪著五隻麻袋,新郎新娘的腳,都須踏在麻袋上行走。

踏過一隻,男方的幾個喜娘又遞傳於前、接鋪於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傳宗接代’!也有‘五代見麵’的意思。

待把若菡送進洞房後,沈默隻是稍座,便被一群婆娘攆出去,他得給外麵的至親好友敬酒……中午那些賓客基本上已經散去,隻有關係特彆近的才會留下來,參加這一席。

所以現在留在屋裡的,都算是很親的人了……胡宗憲堅持沒走,唐順之也在,還有沈老爺、長子、還有跟胡宗憲一齊出現的沈京,以及代表沈煉的沈襄,可見確實不論尊卑,隻看親疏。

大家都知道他不能喝酒,也不想攪了沈默的洞房花燭夜,便一人敬他一杯,便放他去洞房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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