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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一章 狼狽為奸的父子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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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沈默搖搖頭道:“咱們這一輩還長著呢,保不齊哪天就有人蹦出來,以此指摘咱們。”他忘不了那賬冊的事情,與徐渭做得那麼隱秘,卻依然沒有逃過彆人的眼睛。

說著沈默歎口氣道:“偏偏李默這人的名聲比嚴嵩強多了。”在工作中,李默是個很勤勞的人,他兢兢業業,每天從早乾到晚,很能工作,彆人幾年乾不了的事,他幾天就能搞定。在生活中,也是以身作則的廉政典範。在他主持外察期間,給他送禮求情的人從門口排到街上,等幾天,他一個都不見,所有的禮品都退回去,退不了的就扔掉。

有這樣的兩大優點,再加上對立麵站的是嚴嵩,這位極不光彩的權臣——這讓李默的生前身後名都差不到哪去,至少‘忠臣、清官’這兩頂高帽,他老人家是戴定了。

這正是沈默所忌憚的地方,因為在那些榆木腦袋的文官看來,與清官作對的一定是貪官,與忠臣過不去的也一定是殲臣。如果自己動手,幾乎一定會被定姓為貪官與殲臣,隻是時間早晚罷了。

而在大明的朝堂上,如果失去了‘正義’這麵大旗,雖然有可能如嚴閣老一樣位極人臣,享儘榮華,可要想讓人心服口服,一呼百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在沈默的信念裡,為官隻是幫他實現抱負的階梯而已,如果這階梯沒法載他去觸摸理想,就算能把他托到萬人之上,也依然隻是個廢物。

看到徐渭失望的神情,沈默輕聲安慰道:“兵法雲,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官場上更是如此,用最小的動作,取得預想的成果,這才是不敗之道。”

徐渭皺著眉頭道:“你方才說的是,如果嚴嵩沒法應對的情況。那如果他有呢?”

沈默低聲道:“如果有,李默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對敵人斬儘殺絕是嚴嵩的習慣。據我所知,嚴世蕃運用金錢與權勢,從吏部衙門到李默的私邸,都安下了許多‘眼線’,無分曰夜地在窺伺他的起居行動,希望找到李默的命門……”說著深深一歎道:“而且以陰謀算計論,嚴世蕃一個頂我們倆,咱們能看到的漏洞,他沒有道理看不到!”

“你是不是高看了那隻獨眼龍?”徐渭頗不以為然道:“如果他也發現了李默的命門,怎麼遲遲不發動,眼睜睜看著徒子徒孫倒黴?”

“隱忍,政客如狼。”沈默淡淡道:“就像最老練的草原狼,悄悄潛伏,等待時機,一擊必殺!”

“嚴世蕃真那麼厲害?”

“嚴世蕃不行,那個人太焦躁自負,但嚴嵩可以!”沈默再歎口氣道:“他們是子謀父斷,所向披靡啊!”

把徐渭安撫住,沈默繼續靜靜的等待,眼看著嚴閣老潰不成軍,李時言乘勝追擊,朝中人心思變,官員們紛紛或明或暗的表示了對李太宰的效忠。一時間野火春風,熊熊燎原,真有李氏代嚴的傾向。

在一片大好形勢下,李默判斷己方,已經完成了對嚴嵩的合圍,隻等明年丁巳京察,再將嚴黨骨乾清除……恐怕不用等到明年,那些烏合在嚴嵩旗下的黨羽,就已經做鳥獸四散了。甚至不用自己動手,眾叛親離的嚴老賊,也會心灰意懶的辭官回家,徹底退出曆史舞台吧。

他這邊如意算盤打得山響,那座沉寂了半年之久的嚴府,也終於有了活動的跡象。

西長安街,嚴府那極為奢華的書房中……趙文華和鄢懋卿,還有吳鵬等幾個骨乾齊聚一堂,圍繞著嚴世蕃如喪考妣的哭訴著,這半年來損失如何如何嚴重,多少多少手下被李默攻掉了。嚴世蕃起初還耐著姓子安撫,但他脾氣本來就不好,不一會兒便如爆竹炸開一般,怒吼一聲道:“有完沒完?都伸手進褲襠裡,摸摸你們的卵子還在不?怎麼跟個娘們似的嘰歪起來沒完沒了?”

他一發火,腮幫子緊緊繃著,一隻好眼中卻閃爍著幽寒的光,仿佛吃人的餓狼一樣。眾人登時全蔫了,都縮著脖子,畏懼的望著小閣老……“嚴世蕃,你吵什麼吵?”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身錦袍的嚴閣老,在兩個俏丫鬟的攙扶下,顫巍巍的進到書房中。

嚴世蕃狠狠瞪眾人一眼,把氣咽到肚子裡,換上一副笑臉,過去扶住老爹道:“您老起來了。”此時是未時時分,嚴閣老午睡的時間。

“你們舍了命的吵吵,誰還能睡得著?”嚴閣老在軟椅上倚好,淡淡道。

眾人連忙給乾爹謝罪,嚴世蕃這時卻反過來幫他們說話道:“爹,您也不能光怨我們,從年前您就讓孩兒們忍著,不要跟李老匹夫起衝突,孩兒們可都聽話了,這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一個找李默麻煩的。”

見嚴嵩微微點頭,嚴世蕃繼續道:“可是結果呢?李默愈發肆無忌憚,大有斬儘殺絕之勢……如果明年的京察再由他主持,爹爹勞苦功高自然無事,可兒子們就得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了,到時候誰來侍奉您和我娘呢?”

他那些‘乾兄弟兒’們紛紛附和,還有那淚腺發達的,幾下兩滴動情的眼淚,達到了聲淚俱下的效果。

嚴嵩卻連眼都沒睜開,隻是蒼聲道:“不讓你們動彈,是保護你們,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爹還是怕了李默……”嚴世蕃小聲嘟囔道。

“我怕他?”嚴嵩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道:“他比夏言如何?”

“那您為什麼要做……”嚴世蕃咽口吐沫道:“要孩兒們做縮頭烏龜?”

“因為我確實是怕了……”嚴嵩緩緩睜開雙眼,望向富麗堂皇的天花板道:“但怕得不是李默,而是……皇上。”說著悠悠道:“現在的大明朝,除了皇上,誰還能置我於死地?沒有。”

“皇帝?”嚴世蕃不解道:“您說是陛下故意放任李默整我們的?”

“不錯,”嚴嵩終於點頭道:“這一切,都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嚴世蕃氣得腮幫子直哆嗦,對大明至尊出言不遜:“我們父子十幾年來,為他遮風擋雨尋歡樂,當牛做馬背黑鍋!他躲在宮裡仙丹修道,大明朝這一攤子,可全在我們父子肩上擔著呢!這是要卸磨殺驢嗎!!”說到最後,簡直是要跳腳罵娘了。

但屋裡人顯然對他的暴跳如雷司空見慣了,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

等他發作完了,嚴嵩也怒了,卻不是對嘉靖,而是對嚴世蕃,怒氣衝衝道:“以後這樣的話,不準再說!你給我記住,是陛下給我們一切,沒有陛下,你爹我保準在南京翰林院坐吃等死到八年前,然後你就乖乖的跟我回分宜老家種地去!哪有現在這般鐘鳴鼎食,驕奢銀逸?”

“這功名是您掙來的,是兒子這些年辛辛苦苦應得的。”嚴世蕃委屈道:“從二十年前,陛下就甩手不管國政,全國兩京一十三省,兆億子民的民生,都得爹來主持,都得兒子來艸持。”從幾年前開始,老邁的嚴嵩精力不濟了,已經無法應付繁重的政務,便讓嚴世蕃以侍奉老父的名義,跟他一起到內閣當值,帶他處理大事小情,所以嚴世蕃才會有此一說。

“你覺著委屈了?”嚴嵩又好一聲長歎:“嚴世蕃覺得委屈,你們也覺得委屈。就隻有那麼多錢不斷買房子置地養女人,不覺得委屈?文華你在浙江到底乾了什麼?刮地三尺不說,二百萬兩軍費,你能貪汙一半!這還不是最愚蠢的!”

嚴嵩怒瞪著趙文華,嚇得玉帶纏身的趙部堂雙膝跪地,聽乾爹厲聲訓斥道:“蠢不可及的是,你竟然把那些東西裝了二百大車,大搖大擺的運進燕京城來,你這是給我送禮嗎?你這是在給我們嚴家挖墳,你知道嗎!”氣得老頭子咳嗽連連,臉都漲的灰白灰白。

嚴世蕃趕緊又是撫背又是喂水,還安慰道:“文華也是一片孝心,再說我都責備過他了,咱就彆拿這個說事兒了。”

嚴嵩氣湧上頭,一把推開嚴世蕃遞到嘴邊的玉碗。‘當啷’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氣喘籲籲的罵道:“你也不要裝好人,若不是你貪得無厭,索賄緊迫,文華也不用刮得那麼急!!”

嚴世蕃討了好大個沒趣,訕訕道:“您瞧,咱們說李默呢,咱們成了沒事找罵了呢?”

“前曰之因,得今曰之果。”嚴嵩靠在椅背上,重重喘著粗氣道:“當初李默發難,我使勁渾身解數,雖然勉強保住了文華,可陛下洞燭高照,什麼都知道……東南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你們弄得那麼不像話,陛下怎麼可能不生氣?怎麼肯能不厭煩我?”說著一臉後怕道:“若不是胡宗憲他們爭氣,沒有讓倭寇再釀大禍,我們就完了,你知道麼,嚴世蕃?”

嚴世蕃聰明絕頂,隻不過被‘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自大蒙了心竅,現在老爹一說,登時幡然醒悟道:“您是說,陛下恨我們鬨得太不像話,所以才借李默的手,整治我們呢?”

“算你沒有不可救藥。”嚴嵩的氣息漸漸調勻,聲音也緩和下來道:“大明朝是皇上的,他一言可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爹我。被皇帝恨上了該怎麼辦?繼續鬨騰麼?”

“不行,”嚴世蕃這下沒脾氣了,掩口吐沫道:“那樣會死得很慘……今年的兩次考察,我們都不在範圍之內,讓李默眼看著抓不著,如果我們還冒冒失失的出頭,他一定不介意順手把我們收拾掉……不,是一定會咬住我們不放的。”

“那該怎麼辦?”嚴嵩微微揚頭問道。

“裝孫子……”嚴世蕃嘴角擠出三個字,小聲道:“得裝可憐,扮無辜,逆來順受,讓陛下起憐憫之心。”

“示弱還不夠,還得示孤。”嚴嵩搖頭道:“陛下最忌諱臣子拉幫結派,結黨謀私。他李默不是說我嚴嵩有黨麼?他攻了我這麼長時間,可見有人替我說過一句話?見我還擊過,與他對著乾嗎?”說著冷笑一聲道:“嚴黨之說,便不攻自破!隻要陛下覺著我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自然不會再忌憚我。”

嚴世蕃一下子也思路清晰起來,雙拳一對道:“然後我們再想法讓皇帝忌憚李默,雙方的形勢立馬就顛倒過來了。”

“不錯。”嚴嵩點點頭,不無嘲諷的看兒子們一眼道:“現在還怪我麼?”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兒子們紛紛搖尾乞憐,假意扇自己耳光道:“我們都不懂事兒,老爹您千萬彆生氣。”

“好啦,彆裝了。”嚴嵩微微抬手,讓他們不要再表演下去,對嚴世蕃道:“你有一句話,說的沒錯。”

“哪句?”嚴世蕃問道。

“如果明年的京察,依舊由李默主持,我們就徹底完蛋了。”嚴嵩渾濁的雙目中突然迸發出冷光道:“所以,不能讓他活過今年!”

“爹的意思了?”嚴世蕃一下激動的腮幫子哆嗦道:“現在輪到咱們使撒手鐧了?”

“還不到時候。”嚴嵩微微搖頭道:“得先醞釀一下。”

“您放心吧。”嚴世蕃拍胸脯保證道,說著問一邊的兵部右侍郎魏謙吉道:“那幾個李默的門生,控製住了麼?”

“早把他們的家人攥在手心裡了。”魏侍郎是嚴黨中專門負責威逼利誘的,呲著森白的牙齒道:“乾爹放心,而且那幾個家夥都抄了那份大逆不道的文章,還簽了名,除了乖乖就範,沒有彆的路可走。”

“老魏做事還是很老道的。”嚴世蕃讚一句道。

邊上的鄢懋卿這時候興奮道:“乾爹,咱們是不是這就讓那幾個小子上疏,彈劾李默?學生罵老師,可是千古奇聞啊,陛下一定會重視的。”

“蠢物!”嚴世蕃冷笑一聲道:“皇帝可比你聰明多了,你都知道是千古奇聞,皇帝能不知道麼?”說著拍拍他的腦袋道:“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你這個豬頭誰信?拜托下回出個格調高點的主意。”

鄢懋卿嘴角一哆嗦,訕訕道:“哦,全當我放屁就是……”

嚴嵩瞥一眼嚴世蕃道:“那你說怎麼辦?”

“要孩兒說。”嚴世蕃壓低聲音道:“要他們上疏是一定的,但不能彈劾李默。”

“那彈劾誰?”嚴嵩輕聲問道。

“彈劾您老。”嚴世蕃此言一出,屋裡立刻炸了鍋,把兄弟們紛紛埋怨小嚴,怎能讓人攻擊老嚴呢?

“讓他把話說完。”還是嚴嵩打斷了眾人的話頭,他知道自己的兒子雖然缺點不少,但餿從來不出主意。

“李默的門生彈劾您老,這筆賬就一定算在李默頭上。”嚴世蕃道:“他是百口莫辯。”

“這又怎樣?彈劾我的奏章多了。”嚴嵩不以然道:“陛下不會因此怪罪他的。”

“關鍵是彈劾的內容。”嚴世蕃陰陰一笑道:“如果他們用張經的事情發難呢?”

嚴嵩沉思良久,麵色數變,伸出大拇指在兒子麵前晃一晃,意思是,高!實在是高!

不得不承認,嚴世蕃是個壞蛋天才——張經是皇帝親自定的案,誰哪此事說事兒,就是找皇帝的不痛快。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張經與李默是相交莫逆的同鄉好友!這就更坐實了李默借機報複的罪名,雖然不至於要了他的命,但也夠他喝一壺的。

“這半年來,咱們刻意忍讓,雖然事出無奈,卻也助長了李默的氣焰。”嚴世蕃冷笑連連道:“飛揚跋扈,頤指氣使,有時候連皇燕京敢頂,現在再加上這檔子事,陛下肯定會厭煩於他,轉而想起老爹的好。”說著一拍桌麵道:“到時候老爹再將要命的東西伺機拿出來,把他徹底打入十八層地獄!”

嚴嵩微微點頭,閉上了眼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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