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援軍抵達特裡爾已經喧囂了一夜,新到戰士們年輕氣盛,在獲悉第一輪抵達的戰士已經成功取得一場大勝,隻恨自己一直待在科布倫茨大營被蒙在鼓裡。
他們也獲悉城裡有著超過一百名戰俘。
這些俘虜並非被抓獲的武裝農民,而是騎士、騎士扈從這樣的下級貴族。法蘭克人的貴族戰士變成階下囚了嗎?他們搖身一變又成了效忠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兵,敵囚成了友軍?
戰士們對這些戰俘很好奇,卻因為律法不可戲弄他們。他們的確是法蘭克的精銳戰士,四支新組建的旗隊過去的時代一直在與東方的斯拉夫部落兵、普魯士部落兵大打出手,有關法蘭克戰士在大家心裡還披著一層神秘麵紗。
戰俘們都被罰做石料搬運工,遂在新的一天,休假中的戰士成了極為大膽的圍觀者。
年輕戰士們希望從這些搬石頭的戰俘身上學習很多,從而想著在新的戰場上如何親手擊敗這樣的敵人。
一位高貴的戰俘被軟禁在一間石室內。
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他被解除一切武裝,這些日子被囚於獨立房間內,雖然好吃好喝得供著,一位倔強的大貴族淪落於此,幾天以來他依舊沒有想好未來的對策。
固然羅斯王所言都很有道理,公開宣布背叛皇帝洛泰爾這件事對他的心理打擊很大。
因為,在他十六歲時向著彼時還是皇太子的洛泰爾宣誓效忠,這些年來吉爾伯特看著太子晉級為共治皇帝,再升級為羅馬皇帝,自己作為駙馬,在帝國體係內的權勢也在攀升。
雖然這裡麵有很多令人尷尬的往事……
木門被重重敲響,吉爾伯特從木床上爬起來,將皮革毯子推到一邊。
幾日以來,羅斯人會定期給自己送來食物飲水乃至是麥酒,同時再收走裝著穢物的木盆並送來新的。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圈養的牛羊,被困在陰暗但不寒冷的房舍裡,隻有神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
吉爾伯特一言不發,聽著一陣開鎖的聲音,罷了木門打開後又是幾個麵容已經熟悉的羅斯戰士。他們進屋後將穢物盆拿走,奇怪的是竟沒有再提供食物。
反常的景象令他起疑心。
“麵包呢?麥酒呢?”他低沉嗓音厲聲質問,也以此依舊強調著自己身份不凡。
那戰士瞥他一眼,斥責閉嘴,又自顧自得搬走穢物,而獨留敞開的大門。冷風灌入房間,吉爾伯特猛地一哆嗦就抱著雙腿在木床上蜷縮一團。
須臾,一位身穿素白罩袍之人拎著一布兜勾著頭走入房間。
僅從其人身形來看,分明是一個身材頗為高挑的女子。
“你?是誰?新來的送飯人?嘁,羅斯人中怎麼還有女人?”
那女子先將布兜掛在肩頭,拉下頭罩露出自己的臉龐。
光線略有昏暗,吉爾伯特注視女子這張臉,冥冥中硬是感覺有點似曾相識。
但對於吉爾伯特的臉,偽裝成送飯人的烏鶇再熟悉不過——她無法釋懷這個將姐姐從自己身邊搶走的男人。
看著吉爾伯特的臉,她斷定這就是姐夫無誤。
姐夫果真如羅斯王所言般落魄成了這般田地,她沒有惋惜更沒有惡人被製裁的爽快,現在天氣陰冷,她的心頭萌生一股莫名悲愴。
話該如何說出口呢?
場麵一度陷入尷尬冷寂。
“是送飯的嘛?把麵包給我,你可以出去了。”吉爾伯特明顯不耐煩起來。
“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你是誰?一個女子,是被他們俘虜的村姑嗎。倒是你的法蘭克語說得不錯。”
“吉爾伯特!”烏鶇橫下一條心,嚴肅而大膽地走向前。
一個女子氣勢洶洶走來直呼自己名字,這場麵真是莫名其妙,驚得吉爾伯特就在床鋪上連連後退。
“你竟然忘了我?我是吉斯拉!你妻子的妹妹,吉斯拉!”
說話間她已經走到床鋪邊,將裝著麵包和奶酪塊的布包放在木床上,接著抖抖自己的頭發,繼續強調自己的公主身份。
“吉斯拉?吉斯拉……”由於早就被告知吉斯拉公主被擄到羅斯後活得好好的,再看眼前的女子,熟悉感也就順理成章了。
“真的是你?天主保佑,你真的還活著。不對!”吉爾伯特猛得回過味兒來:“你真的和傳聞那般和羅斯人混在一起了?不可思議,你不是吉斯拉。不會的……”
“不相信我?我可以理解。就像我難以置信拉蒙高伯爵會在特裡爾被俘。”接下來,便是她對過往宮廷生活諸多細節的描述,乃至是與三姐伊明加德的姐妹間私密事宜的透露。
甚至,是吉爾伯特與伊明加德在亞琛王公奉子成婚的現場細節。
彼時吉斯拉就是事件的見證人,她心情複雜得看完了一切儀式表演。
那些秘密外人如何知曉?這下,吉爾伯特沒有理由再質疑女孩的身份,事到如今隻能感慨一個世事無常。
吉爾伯特特微微勾著腦袋,帶著苦笑低語:“我已經宣布背叛了皇帝,而你……連父女情誼也不要了。你現在去給羅斯王做養女,還是說什麼聞所未聞的哥德堡伯爵夫人。你的選擇比我更惡劣。你來這裡,就是告訴我這些的嗎?”
話語如匕首般戳中女孩的心,烏鶇心裡固然難受。因為,她並非自願背叛自己的皇帝父親,隻是礙於現實隻能完全接受羅斯人的擺布,再加上在美因茨驚心動魄的遭遇……
烏鶇也勾下頭:“我已經沒法回頭了。我不僅背叛了父親,更背叛了信仰。”
她伸展自己雙手手背,再將額頭的劉海拉開,露出腦門那完全的“生命符文”。
“這是什麼情況?你怎麼和丹麥野蠻人一樣在身上刺青,這是符文。簡直……和我過世的母親一般。”雖然不想承認,吉爾伯特無法否定自己母親是一個丹麥人的事實。
洗紋身,在這個時代想要祛除紋身的唯一辦法恐怕就隻有切割皮肉,以及以燒紅的鐵條將刺青燙毀滅。
吉爾伯特的母親幾年前死於疾病,好在母親已經皈依天主。
他難以置信帝國小公主也接受了諾曼人的這一套,吉斯拉這麼做分明就是背叛了信仰,已經不是異端這麼簡單——她已經是與撒旦為伍的女巫了。
吉爾伯特毫無教士的迂腐,無意斥責公主的選擇,隻是錯愕於此事居然是真的。
烏鶇鬆開雙手:“事已至此我不能回頭了。我現在是羅斯王國的祭司,在羅斯我仍有王女的身份,羅斯王給了我很高的禮遇。再說,至多再過兩年,我就會嫁給哥德堡伯爵。那是一位實力強大的北方貴族。”
“嘁,是一個諾曼海盜吧?想不到你會看上這種人。還是說,婚姻也是被安排的?”吉爾伯特考慮到女孩的顏麵,不敢妄言“你是被霸占的”。
“是,也不是。”烏鶇回想起與藍狐的那些過往,雖然那個男人比自己年長了幾乎二十歲,卻是自己此生見過的真正男人。“哥德堡伯爵帶了三千軍隊而來,他們就陳兵科布倫茨。而且伯爵本人,其實就在這特裡爾城。我這次來也是和他團聚了。”
“你?已經心有所屬了?”
“而且,攻擊亞琛、攻擊馬斯特裡赫特、攻擊列日,還有更早些時候攻擊特裡爾,將這座城燒成這個樣子,都是他的傑作。”
“什麼?!”吉爾伯特大吃一驚,扶著腦袋難以置信這些信息。
“事實就是如此。戰爭的指揮者就在這裡,而且就是羅斯王的主張。”
“你和我說這些乾什麼。你……愚蠢!”吉爾伯特本不想斥責自己的小姨子,除非憋不住:“你真是瘋了,你竟然崇拜凶手。甚至,要做凶手的妻子。你這樣做,不說你的父親,你的姐姐也會寒心。”
“何嘗不是如此?”豆大的淚水滑落,烏鶇遺憾得搖搖頭:“我已經是說過了,我無法回頭。我愛那個男人,我會是哥德堡伯爵夫人。而且,那三千名戰士都會保護我!過去的我像是關在王宮裡的金絲雀,現在的我無比自由。也許這樣的我也不錯。對了,哥德堡伯爵雖然是諾曼人,他其實已經皈依,他的教父就是北方聖人埃斯基爾。羅斯王並不在信仰上執拗,那麼你與他合作,也不是不不可以。”
“我聽出來了。吉斯拉,你此來是作為羅斯王的說客。”
“是。”烏鶇擦乾淚水:“羅斯王奉勸你與他合作。他要求拉蒙高伯爵領與整個羅斯王國結盟。這樣,弗蘭德斯伯國、科隆大主教領、拿騷-科布倫茨伯國、薩克森公國,就全部都是你的盟友了。你隻要願意結盟,羅斯王宣布你的領地將不會遭遇來自北方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