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漸轉冷的氣候迫使藍狐終止劫掠,他們已經造成特裡爾古城像是遭遇了火山噴發,山巒中像是大地撕開裂縫,滾滾黑煙化作煙柱,駭然的場麵可被三十公裡外的人看到。
最近的南部河畔市鎮(薩爾堡)看到了山丘無法遮掩的濃煙,消息由遊走的人們逐漸傳到更遠處的定居點,直指傳至梅茨。
藍狐一夥兒已經載運著大量戰利品順流揚長而去,若非這一河段的摩澤爾河不便於航行大船,他定然要帶著那艘武裝貨船儘量將特裡爾的糧倉搬空。
舊時“北方的饑餓”縈繞著戰士們的心頭,沒有人會抱怨冬季儲備的食物太多,如果可以,大家都是樂意躺在糧食堆成的山丘上過日子。
曾經稀罕的麥子已經司空見慣,進入西歐內陸的羅斯人、瑞典人、約塔蘭人,一改過去以魚肉魚油為主的飲食模式,吃麥子就是大家最喜聞樂見的吃食。
金銀戰利品要等到大軍返回拿騷村再行分配,至少每個參戰的人都能扛著簡直與自己等重的裝滿乾燥小麥粒的麻布口袋。
普通的海盜忙著搶掠金銀,已經晉級為大貴族的藍狐要考慮很多,他必須為自己弟弟黑狐未來控製整個拿騷舊地思考很多,尤其是確保人數雄厚的駐軍的日常開銷。因為冬季大抵不會有軍事行動,許諾村民免除十一稅也不能食言。
艦隊排成長蛇陣,一艘長船至少牽引著一艘運輸少量糧食的舢板,人們操持舒展的大槳隻是不斷修正著方向,整個艦隊平靜地南下。
藍狐心情不多,就是秋季必不可少的肅殺氣氛令他還是有些物哀之感。
他對弟弟說“我在這邊的使命基本完成,等最後安頓好我就返程了。”
“是去哥德堡?去約塔蘭人的地盤做貴族?”黑狐的眼神有著不舍。
“當然。而且,我還要去一趟新羅斯堡向大王述職。兄弟,咱們家族在南方擴展了很多,大量的事情必然是大王聞所未聞的!真是想不到咱們還能和路德維希那個戰敗的王秘密做很多陰謀,而且法蘭克人的內戰比我們設想的有著更為複雜的局麵。”
“所以呢?”
“我估計戰局會擴大,會愈發複雜。隻有六百個兄弟無法確保你控製的拿騷安全。”
在過去的軍事行動中黑狐第一次經曆了戰爭,他並沒有殺戮任何一人,僅僅作為觀摩者全程參與。戰鬥之事給了他大大的觸動,經曆了這些整個人有了成長,他並未畏懼,反而更加雄心勃勃。
“依我看六百個兄弟就可以,我們戰無不勝。”
“算了吧!”黑狐使勁揉揉老弟的腦袋,揉得頭發似鳥窩“你還要和索菲亞過日子,你現在就是真的男爵。想想看,拿騷地區非常適合種葡萄,咱們家族以後靠著販賣葡萄酒就能發大財,一定比打劫還要賺錢又沒有風險。”
“我懂。我會努力發展釀酒,葡萄酒會源源不斷運到北方。”黑狐一臉自信,雙目眺望起前方的河道。
“可惜拿騷的地界不適合種麥子,幸虧我們占有了科布倫茨,可以年年麥收。這個冬季安排一批兄弟在科布倫茨堡壘過冬,讓大牙埃裡克來駐守,我們把占領的法蘭克軍營改造成你的堅不可摧的堡壘,再把沿河的碼頭修善一下。咱們隻是和拿騷舊地的村莊有著協議,對於科布倫茨地區臣服的騎士領主,你該收十一稅絕不能含湖。”
聽得老哥的諄諄教誨黑狐頻頻點頭,也不禁興歎“明明特裡爾還有大量糧食,搬不走就隻能是燒毀,真是太可惜了。”
“沒關係,還記得我們經過的那個叫黎明山穀的河灣嗎?還有些財物我們沒時間搬走,現在正是機會。”
之前因為霧雨問題無法對黎明山穀市鎮做進一步破壞,當羅斯船隊離開,遁入附近林地的村民又返回定居點。他們收攏死者的屍體,檢查破壞情況,尋找糧倉,畢竟日子還得繼續過。
但是,羅斯人又折返過來。
定居點內收拾殘局的人們這次非常機靈,在遠遠看到船隊便呼朋引伴地逃命,遂當羅斯人登陸繼續搬運戰利品時再無俘虜殺戮一人。
船隻載重達到極限,每條船必須小心謹慎,一旦船隻左右搖晃得厲害,露天堆砌的麥子就要進水遭了殃。
艦隊的謹慎使得他們平安地回到科布倫茨,停靠此地的那艘武裝貨船已經等候多時,繼續向拿騷村運輸戰利品即可大大利用這條船的強悍運力,同時,結束遠征的軍隊正好在這裡休整。
回到科布倫茨好似回到了家,山坡上的軍營很快會懸掛起羅斯旗幟和白底黑線的十字旗,以向來往船隻宣告此地的歸屬。
841年的拿騷家族並沒有自己的紋章,或者說“紋章”這一概念還是非常新穎的東西,法蘭克大貴族們一直標榜著鳶尾花的圖桉,唯有查理曼使用三隻獅子的圖桉宣示自己的威武。
胖胖的黑狐自然而然要把羅斯旗幟高懸,在有著新圖桉靈感之前,他會一直這麼乾。
科布倫茨堡壘附近的村莊過著再平和不過的日子,冬季不遠了,村民已經完成麥收並向新的拿騷男爵,也就是擁有著合法管家權力的黑狐繳納的十一稅。一批糧食已經運抵蘭河深處的拿騷村,科布倫茨修道院神父巴赫伯特親自落實此事。
畢竟路德維希大王承認拿騷合並了科布倫茨,以至於原屬於沃爾姆斯教區的科布倫茨在法理上劃歸為北方教區,受到漢堡主教座堂的大主教埃斯基爾的管理。
如此變動對民眾、教士的日常生活並沒有根本性的改變,日子還是照常過。
劫掠大獲成功的羅斯軍隊登陸科布倫茨,他們依舊保有著維京人的傳統打扮。直到完成登陸他們才集體換一身衣服,擦掉身上靛藍迷彩的痕跡,恢複信仰天主的樣貌。
大軍暫且在河畔區域搬運戰利品,一批繳獲的糧食要搬運到山坡堡壘,按照返航時商議的計劃,“大牙”埃裡克會帶著一些兄弟於此駐紮,所搬運糧食就是他們過冬的口糧。
藍狐和黑狐再帶著優秀的帶路者之弗雷德高高興興地去河畔村莊的修道院瞧瞧。
不過是換了新領主,村民的生活照舊,又有傳言說外來的新領主並非貪婪之輩。村民的要求很樸素,隻要貴族老爺不要課以重稅就是大好人,今年的十一稅新貴族手段中規中矩,他們便不覺得可怕了。
倒是教士們對這支歸來的瀆聖大軍態度極為複雜。神父巴赫伯特人微言輕,他清楚諾曼貴族的行動得到路德維希王的授權,若論瀆聖,甚至是東王國的主人就是瀆聖的罪魁禍首。聰明的巴赫伯特知道自己當保持沉默,一定不能主動詢問相關問題。
他不得不逢場作戲,張開雙臂歡迎凱旋的諾曼貴族。
恰是這種歡迎讓狐狸兄弟感覺很違和。
畢竟是去了氣勢恢宏的特裡爾大教堂,那厚重的羅馬時代建築可比科布倫茨修道院強上百倍。寬敞雄偉,若是外層鋪上大量彩色玻璃就更好了。藍狐心裡做了盤算,他計劃將自己在特裡爾的見聞告知留裡克,希望羅斯能修善新羅斯堡的大神廟,要做得比特裡爾教堂還要雄渾。
“哦!papa!”藍狐也擺出商業式的微笑,親切稱呼巴赫伯特“爸爸”也無所謂。“你們的生活一切安好?真是太好了。”
“我的孩子們,恭迎你們的回來。你們一定取得了很大的勝利,真是太好了。”
“當然。接下來,我該去修道院懺悔了。哈哈。”
藍狐此言有著極強的戲謔成分,他也的確有意懺悔,就如他出征前所言“反正日後悔過就好了”,此來就是要落實此事的。
巴赫伯特的老臉瞬間拉下來,他作為神職人員因戒律約束不可有粗鄙之語,倒是腹誹了一番這群人的偽善。
“哈哈,你嚇到了?沒關係,我還是要懺悔的,順便跟我說說拿騷村的事情。請問,那邊有什麼大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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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伯特實在不想聽一個偽善者的懺悔,卻有必須根據程序流程傾聽這個家夥在特裡爾的“豐功偉績”。他很擔心這群諾曼海盜把當地大主教斬殺,畢竟僅從船隊搬運戰利品的情況來看,他們收獲頗豐。
他故意賣個關子“還是先懺悔吧,我的孩子。主會寬恕你們。”
藍狐再看看小胖頭魚般的老弟黑狐“那就聽他的,我們走吧。”
何為懺悔?最重要的一點正是向神父傾述自己的過往,很多事情的懺悔者會因內疚於自己做過的惡捂臉痛哭,之後請求寬恕並發誓不會再犯錯。
此乃維係道德秩序的一種方案,整個村莊的人們若都是這樣的虔誠懂得懺悔,就可以長久的不出亂子。
且聽狐狸兄弟的懺悔,兩人眉飛色舞地回顧自己所經曆的戰爭,高調宣布自己的勝利光榮。這哪裡是什麼懺悔?!作為傾聽者的神父巴赫伯特在這九月的秋風中渾身冒汗,豆大的汗珠是小帽無法掩飾的,他帶著巨大的壓力去傾聽,罷了還要昧著良心說一句“主會寬恕你。”
那麼,在藍狐、黑狐離開的日子,拿騷村真的有大事嗎?
一樁切實的大事是無法忽略的,畢竟那個男人帶著隨從已經強行在拿騷村暫居了。
結束了傾聽的巴赫伯特趕緊換一身衣服再好好擦一把汗,他震驚於這群諾曼人真的把特裡爾焚毀,將大主教赫托釋放真是難能可貴的體現了他們還沒有徹底失心瘋,這說明他們還值得拯救。畢竟諾曼人都是軍事貴族,法蘭克內戰在教士們眼裡是徹頭徹尾的悲劇,貴族們自相殘殺手段愈發惡劣,而外來的軍事貴族更鮮有顧慮,未來的內戰隻會更加慘烈。
內戰中五花八門的貴族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有的貴族已經失了勢,還想做一番掙紮,即便已經落魄仍要維護那高貴身份帶來的光榮。
換了衣服的巴赫伯特調整好心態,在修道院裡他的辦公房舍與黑狐、藍狐提及此事。
“來茵高伯爵去了拿騷。當我押送今年十一稅的時候,正好看到他已經在村子裡。也許……你們認識這位貴族。”
“他?羅貝爾?此言當真?!”藍狐頗為訝異。
“當然。”
“這個家夥我當然認識。咄咄怪事,確實是來茵高伯爵?我知道他被釋放了,怎麼這個家夥跑到我們的地盤撒野?”
“不,他帶著不足十名隨從騎馬而來,還有乘坐馬車的伯爵夫人和孩子,他們一家子都來了,態度明顯很低調。康拉德神父與他交涉,這些人其實一直住在村子的修道院,確實沒鬨出亂子。”
“真是荒唐。”黑狐不知內情但自己的未婚妻、女男爵索菲亞就在村子裡待著。一個老伯爵騎馬而來,怎麼想都是故意欺負一位年幼女貴族,這簡直是一種挑釁。“我應該驅逐這個家夥!那是我的地盤!”
藍狐自知內情一定非常複雜,他要求老弟稍安勿躁,繼續聞訊“神父,那個伯爵我記得失去了很多權勢,他來乾什麼?偏偏選在我們內部空虛的時間來,我絕得內有陰謀。”
“並沒有什麼陰謀。”巴赫伯特稍稍歎了口氣。
“那是什麼?單純跑到拿騷附近的山林打獵?還是來討要葡萄酒的?”
“是來討飯的。我和康拉德神父聊了聊,我不敢親自聞訊伯爵大人。我獲悉,拿騷過去是來茵高的附庸,伯爵就是來要些生活給養。也許他並沒有什麼惡意。”
藍狐聽得莫名其妙,捏著胡須盤算著,突然質問“難道那個家夥落魄得連飯都吃不到了?去年和我們在北方大動乾戈耀武揚威,他帶著三千騎兵和我們拚命,現在落魄得居然找到我的頭上要飯?讓我相信這個,我寧願相信太陽從西方升起。”
巴赫伯特沒理由為羅貝爾一家辯護,他也僅僅知曉表麵情況,也沒必要知道很多。
黑狐比老哥更為著急,“我的女人還在村子裡,我得保護他。可惡的羅貝爾,這是在偷襲我嗎?”
“也罷。”藍狐拍拍老弟肩膀,“我們本就不會在科布倫茨久逗留,就在這裡過一夜,明早我們走。”
“可我現在就想走。”
“不要多慮了,那個康拉德神父現在正好派上用場。區區羅貝爾,我們的手下敗將,如果這家夥真是舉家跑到咱們的地盤要飯……小子,你該組織一下語言嘲諷他一番。”藍狐戲謔道。
黑狐急迫的心情被藍狐按住,隻能暫且相信那個家夥真是來討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