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夕陽懸掛在海平麵上,橘色的柔光照在人臉上。
這本該是再平常不過的慵懶傍晚,格羅寧根市鎮不再平靜,甚至鮮有炊煙。
閉塞的定居點迎來客人,他們帶著熱情迎接遠道之人,結果迎來災禍。
留裡克早已看到了那些迎過來的人。
“奇怪,&sp;他們是要歡迎我嗎?竟不知道我是要發起攻擊的?”
現在的場麵就好似一隻老鼠把貓誤認為同伴,來者分明就是一群無知的村民,還在舉著十字架的穿罩袍人的帶領下走向碼頭,也許這不是愚蠢,而是徹頭徹尾的單純。
他們如此單純也好,等一會兒令他們交出財物的時候也如此順從就更好了。
故此情況,無論是留裡克還是拉格納,&sp;乃至是合夥人亨利拿騷,大家先是倍感意外,接著立刻謀定好的對策。
一樁非常和平的對策。
最先登陸的羅斯軍士兵被命令保持克製,針對這一小村擅自劫掠將遭遇事後抽鞭子之刑罰。
丹麥士兵也被約束,就聚在一起等候他們的大王拉格納登陸。
亨利拿騷已經帶著隨從先行抵達,他並沒有亮出十字旗,眼睛是不是瞄準海洋,所謂等到留裡克一登陸,就將預備好的旗幟突然亮出來。
終於,羅斯王乘坐小船平靜地抵達,同時那些村民也在教士、領主的帶領下,進一步逼近盤踞碼頭的艦隊。
留裡克腳還沒站穩,拿騷便迎來詢問:“你終於到了,現在怎麼辦?”
“就按臨時計劃行事。嗬嗬,這群人像是在歡迎我們。現在行動吧。”
於是,平靜的軍隊突然行動起來。
羅斯軍隊突然向兩翼散開,以奔跑之姿態對無知的村民進行包抄。
村民左顧右看,有人覺察到的不對勁就本能地向群眾中心位置聚攏。
本地領主覺得奇怪,&sp;旋即以蹩腳的法蘭克語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恰是這時候,一麵十字旗突然亮出來,拿騷的隨從拚命揮舞它。
此乃訛詐誆騙手段立刻唬住疑惑的領主、教士,以及全部的民眾。他們沒有逃竄,僅是彼此聚在一起,盯著領主的一舉一動。
既然對方亮出了十字旗,果不其然就是來自北方的大貴族。
男爵領主一擰脖子,示意隨從舉著十字旗跟著自己前進。同時,本地修道院的牧師,也將木十字架扛在肩上徑直走去。
留裡克旋即帶著一些士兵,伴隨著亨利拿騷的十字旗迎過去,就仿佛他們其實是一支十字軍。
雙方的首領聚在一起,男爵簡略大量一番這來自北方的航海客人,剛欲開口就被亨利拿騷搶了話。
“我乃亨利拿騷!薩克森公國的伯爵亨利拿騷!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我的封地,你們……皆是我的臣屬。”
他以法蘭克語說明此事,瞬時聽得本地男爵與牧師莫名其妙。
為此拿騷又重複了一番,聽者仍是疑惑。
場麵變得非常尷尬,男爵磨蹭了一番才顫顫巍巍地嘟囔:“我是格羅寧根男爵維克多,&sp;效忠弗蘭德斯伯爵。大人,&sp;您是薩克森公國的以為伯爵?豈不是……來自漢堡或是不萊梅?”
但牧師知道這絕無可能。本地牧師透過一些渠道獲悉了不萊梅聖彼得教堂化作灰燼這件事,此乃諾曼海盜所謂,&sp;且當地伯爵據說也死了。
這位海上來的貴族斷然不是不萊梅伯爵,至於他是否是漢堡伯爵,更是令人存疑。
拿騷搖搖頭,麵對投來疑惑眼神的牧師回敬以犀利眼神,直言:“時代已經變了!我本是萊茵高伯爵領下屬的拿騷男爵。現在,我乃薩克森公國冊封的伯爵。我再次宣布,你們這片地區,就屬於我的封地。你……再說說自己的名字!”
他直指本地領主,格羅寧根男爵維克多隻要硬著頭皮將自己全部的封號鄭重說明了一遍。
“所以,你效忠的是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已經結束了!我會擊敗博杜安,至少一般的弗蘭德斯將屬於我。現在,你們都是我的臣屬,你就是我的封臣。現在你必須效忠我,否則……這支軍隊會將你們殺死。”
這都哪兒跟哪兒?
男爵維克多仍在猶豫,留裡克實在聽不下去,見得此地還站在教士,他便以拉丁語說出那最令人恐懼的話語。
“我們!是諾曼人!現在臣服我們,否則將你們全部殺死!”
可是,留裡克即便自認為露出猙獰的獠牙,這番以“神聖語言”所謂的威脅根本適得其反。
諾曼人?會說拉丁語的諾曼人,這太離譜了。
見得還是無效,本不想動用無力讓他們感覺害怕的留裡克仍保持著克製。他猛地想到一招,便招來二十多名戰士,命令他們脫掉禦寒的皮衣,亮出自己的後背。
固然夕陽的柔光頗為昏暗,在場的格羅寧根民眾也看得清那後背皮膚上猙獰的怪獸紋身,以及用異邦文字拚寫的單詞。
看到這一幕,牧師、修道士頓時驚得毛骨悚然,他們本能退卻。諸多的民眾也看到這一幕,一樣陷入侵入骨髓的恐慌。
格羅寧根男爵維克多顫抖著雙手幾乎在胡言亂語:“你們……居然是諾曼人?!”
“至少我不是。”拿騷再強調一遍。
紋身恐嚇效果拔群,留裡克滿意地露出微笑,進一步大聲威脅:“現在,你們隻要按照我們的要求做,至少會保證你們的生命。”
基督的戰士竟與諾曼人合作去攻擊和平的村莊,格羅寧根的教士們都認定那個亨利拿騷的確是與魔鬼做了交易,肮臟的靈魂一定會下地獄的。
可是,整個市鎮已經被龐大的諾曼軍隊牢牢控製。
格羅寧根男爵治下人口太少,即便算上剛出生的嬰兒,整個市鎮也才三百人。由於很大一片地區隻有這一個定居點,三百人的村落完全有了市鎮的政治意義。
此乃沒有木圍牆毫不設防的市鎮,男爵能調動的也不過是隻手可數的扈從,以及最多五十個端著短矛、魚叉的民兵。
他們是如此拉胯,以至於始終被弗蘭德斯伯爵遺忘,甚至也不奢望男爵繳納什麼貢品。多虧了教士們維持著基層民眾的精神生活,使得格羅寧根修道院與烏得勒支教堂間保持聯係。
男爵被迫投降,他知道自己如若反抗,這群諾曼人會輕鬆將自己擊敗。
而投降自然也麵臨著屈辱。諾曼人許諾不會殺戮任何一個民眾,作為交換,本地人必須支付一筆高昂的費用,還換取諾曼人不劫掠。
那麼,這比費用當以怎樣的方式交付。
瑟瑟發抖的民眾覺得自己就是待宰的羔羊,結果自己好似被諾曼人忽視了似的。
男爵全家,以及所有的扈從都被控製起來。修道院的牧師以及全部教士也被控製起來。
接下來,針對男爵宅邸和修道院的“搬空行動”開始了。
諾曼人的這種劫掠方式簡直聞所未聞,亨利拿騷看得莫名其妙。他最擔憂的正是諾曼人對於平民的濫殺,等真的打到格羅寧根,殺伐凶狠的留裡克居然對本地村民的態度,不能說是施以仁慈,隻能說是毫不關心。
穀広
羅斯軍和丹麥軍皆開始在海濱碼頭布下營帳,專門派去劫掠的羅斯-丹麥戰士人數不多,他們的行動也非常有目的性。
留裡克很懂拉格納部下的心態,或者說最普通維京人的心態,所謂搶掠的最高優先級就是搶金子。何處金銀多?自然是修道院。
格羅寧根的修道院很小,即便可能搶不到什麼好東西,拉格納還是嗷嗷叫地帶著人衝了過去。由於教士們都被控製起來,故而這種劫掠注定無人傷亡。
羅斯軍則是盯著男爵宅邸針對性劫掠,他們專注於搬運倉庫的物資,將羊毛、麥子帶走,至於其他的物品,實在沒什麼好搶的。
成片的篝火已經燃起,有多達五十隻綿羊以貢品的形式被殺死。
對於男爵維克多,他全家成了留裡克和客人,在極度恐懼中坐在篝火邊。他的妻子摟著孩子,望著自己宅邸正發生的可怕劫掠暗自哭泣。他們不敢大哭,隻因害怕激怒諾曼人引起殺戮。
對於現在的狀況留裡克心滿意足,他背著手視察自己的戰士營地。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以及鐵鍋燉煮燕麥的麥香。
亨利拿騷就走在他身邊,嗅著誘人的氣息他也饞了。
拿騷還是有著莫大疑問:“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們針對民眾殺戮,想不到,你們居然隻搶掠領主家和修道院。”
“有什麼問題嗎?嗬嗬,你覺得我真的要搶劫那些平凡的農夫?”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真是荒唐。拿騷,當你啃著滴油的烤羊腿,還會向著去搶奪窮人手裡發黴的麵包塊?我的軍隊戰士每個人都衣著華麗,吃得也是極佳的美餐。甚至一個消瘦的人成了我的戰士,很快就會變得強壯。我就是瞧不起這裡的民眾,他們實在太窮了,不配被我搶。除非,是把他們作為奴隸。”
“這……你會帶走一些人做奴隸嗎?”
“如果不是為了你,我當然會這麼做。但你已經出賣了很多利益,我也沒有理由掠奴。”說著,留裡克猛地擰過頭:“你不覺得這個市鎮可以作為一個不錯的港口嗎?以後,我們羅斯的商船可以選擇在此停靠。”
“好吧。”
留裡克繼續背著手邊走邊聊:“據我所知,貴族會集結領地大部分的財富。貴族把持著糧倉,而教士總是把持著金銀。可是貴族隻是極少數人,隻是為了生活實在用不了太多的物資。我看到這裡的男爵不但有倉庫還豢養著大量的羊。難道他會和治下的民眾分享這麼多財富?呸,都是從民眾手裡搜刮的。他已經幫我做好了事,剩下的就是我進行物資搬運。”
“原來……是這樣?”
“正是如此。你如何?你在故鄉的所為,比之這裡的格羅寧根男爵不是如出一轍?你會和你治下的民眾分享財富嗎?還不是你控製了太多,對於改善他們的生活……完全沒有概念。”
“這……有什麼不對嗎?根據我們的信仰,上帝已經決定了一切,那些窮人必須接受自己平凡的命運。”
留裡克並不反駁拿騷的這番說法,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的事情,作為國王,留裡克需要穩固自己的統治,王國的等級製度也在不斷完善中。
天主教的信仰形成了一套嚴密的等級製度,這樣各階層之間幾乎不能移動,從而達成社會的穩定。平民似乎隻能是平民,唯有貴族和教士有向上晉升的途徑。
這樣的製度固然可以適應一定時期的狀況,它絕非萬世不變的真理。
純粹的農業時代,這套自上而下的等級製度很適合農業生活需要的絕對穩定性,但社會在發展,人口在膨脹,人的也在膨脹。
尤其是人口的膨脹。農業時代,龐大人口維係著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但也會因過量的人口帶來反噬。唯有不斷改善民眾的生活才能不斷修修補補維持穩定,所謂統治者可以拿走很多,但民眾要始終儘量過得體麵。
那麼考慮到羅斯王國特殊的經濟結構,所謂海洋商業與大陸農業並重的模式,一方麵要加大物資生產,一方麵還要積極拓展海運、河運商路。
拿騷的領地將是弗蘭德斯地區,留裡克更願意稱呼其尼德蘭。在這個時代,內河運輸線對羅斯非常重要,拿騷的領地將扼守在萊茵河入海口,扶持這樣的盟友對羅斯開辟對西歐腹地的貿易非常有必要。
為此,留裡克很願意教授一下這個貴族一些治國的哲學。
“如果有一塊十磅重的烤麵包,你拿走八磅,你的村民拿走兩磅。你自己過得很舒服,你的民眾就隻能餓肚子。如果這塊麵包變成一百磅,你即便是拿走九十磅,你的村民也拿走了十磅。這比之以前就五倍的增量!平凡的民眾會無比擁護你這個領主。所以,想要你統治穩定,就必須把麵包做大。”
這番“把麵包做大”的解釋拿騷還是頭次聽說,可問題來了,一個領主如何擁有比之以前多十倍的財富?
拿騷詢問起致富經,本著未來的考慮,留裡克欣然指出自己的策略。
“接下來就是攻擊烏得勒支,我仍以今天的策略辦事。但考慮到你未來的統治,我可以不襲擊當地的教堂,但當地領主的倉庫我可要搜刮乾淨。以後這些地區就是你的領地,你要儘量多生產羊毛、麥子、奶製品、鹽和漁獲。你可以鼓勵治下民眾多生產,可以在幾年時間收取很少的稅。彆收十一稅了,這個稅率太高,不如降低到三十一稅。未來你也不必擔心自己會遭遇軍事打擊,我們羅斯會在這裡修建軍營、商鋪和碼頭,不但是保護你,也是和你直接交易。你向我出口這些物資,我賣給你鐵器和彆的很多好東西。你隻要讓這裡的民眾越來越富有,即便稅率極低,你也可以得到大量財富。”
拿騷聽得振聾發聵,不得不佩服羅斯王真是有格局的高人。
“如果我照做了,你就隻是與我開心的做生意?”他問。
留裡克點點頭:“是如此。”
“最終,我似乎並沒有付出什麼代價?”
“當然。我們諾曼人並非海盜,我們其實是商人。如果可以安心做生意,誰願做海盜呢?我隻是要求你打開大門讓我們安心做生意而已,這樣你我都會變得富有。”
至少從今天的情況來看,羅斯王留裡克果然履行了他的諾言。羅斯和丹麥軍隊,本該是針對平民弑殺無度的惡棍,最後隻是將本地貴族宅邸搬空,將修道院金銀器搜刮一番而已。甚至諾曼營地距離市鎮故意保持了距離。
比起向薩克森公爵柳多夫效忠,拿騷現在更願意與留裡克直接合作。
但是,單純的拿騷如何知道其中暗藏的風險。羅斯王留裡克真的就是大善人嗎?
什麼叫做門戶開放?根據雙方的密謀,日後的拿騷完全歡迎羅斯商人抵達,這種國際貿易,羅斯商人是不必向拿騷繳納關稅的。
羅斯王國的各種物資的生產力在快速上漲,羅斯需要有利於自己的外部市場傾銷商品,然後進口北方難以種植的糧食作物和鹽,滿足現在羅斯的實際需求。
如此一來,羅斯可以對弗蘭德斯進行經濟殖民,乃至利用拿騷這個“殼子”,從而將羅斯的商品非常安全順利地運輸到西歐腹地。
既然已經製定了這個策略,一切就從這個被占領的格羅寧根市鎮開始吧。
兩人視察了一番歸來,緊接著就是格羅寧根男爵維克多的至暗時刻。
維克多麵前有兩個選擇,所以要麼立刻宣布效忠伯爵拿騷要麼全家被殺。
維克多多少明白了現在的局勢,他想不到薩克森人為了複國居然出賣靈魂與諾曼人合,甚至殲滅了三千法蘭克重騎兵。作為弗裡斯蘭族,這裡的民眾也是因為戰敗而臣服法蘭克的。
亨利拿騷不是法蘭克人,據稱還要帶著老家的所謂“拿騷族”全體移民脫離法蘭克控製。拿騷自己也演了一出戲,痛斥法蘭克大貴族是誘騙拿騷族的騎兵去和薩克森人拚命,就是為了弄個兩敗俱傷,然後徹底吞並拿騷族。這番說辭非常受用,因為蠶食弗裡斯蘭族就是法蘭克的政策,以至於因為大量法蘭克族的入住,弗裡斯蘭族一直被動向北遷移。
迫於形勢,男爵維克多隻能半跪下來,經曆過一番儀式,算是正式效忠了伯爵拿騷。
支付了大量的財物,這不算是真的效忠。格羅寧根男爵必須親自組織軍隊證明自己的忠誠,加入到拿騷的隊伍裡,與諾曼人大軍一道繼續進攻烏得勒支。他甚至沒時間猶豫,必須今晚就組織出至少二十名戰士。這點兵力沒什麼意義,其政治意義很重大。
唯有如此,維克多一家的生命才能保全。
隻是他根本想不到,教士們已經集體“叛變”了。無它,一旦伯爵拿騷真的贏了,一旦薩克森公國穩定下來,此地教區自然會從烏得勒支教區劃歸到薩克森教區,一切都是因為北方聖人埃斯基爾本人就在漢堡城這一事實。因為此時的西歐大地處在貴族集團與教士集團共同治理,彼此並非完全的合作,很多時候甚至是對立的。
諾曼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薩克森教區才是永遠的存在。小小的修道院隻能聽從上級的安排,就權限而言,埃斯基爾有著“北方的主保聖人”這一高貴頭銜,他的權限遠超烏得勒支主教。
即便對方可能撒謊,被俘的教士又能這麼辦?諾曼的大頭目畢竟懂得神聖的拉丁語,其人信誓旦旦說不會在烏得勒支濫殺,最多搶走金銀而已。還說那一帶將脫離弗蘭德斯伯國,成為拿騷治下的弗裡斯蘭伯國,或者是”尼德蘭伯國“這一奇怪的名詞。
教士們不可能與諾曼人合作,至少哀求這位會說拉丁語的諾曼頭目不要濫殺無辜僅此而已。留裡克則扯了個謊,所謂埃斯基爾已經決定,吸收這片區域進入自己教區。
教士還能如何?他們什麼也沒做,隻有被動聽話。
恰是這種被動聽話的模樣看起來就是在與諾曼人合作。
如此維克多也沒了信仰上的顧慮,隻好硬著頭皮被裹挾著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