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的人與苦行僧能聯係在一起嗎?
藍狐顧不得那麼多,他要好好偵查整個不萊梅的城防構造,至少也要繞著城牆根的街巷轉上一圈。
恰是這個舉動已經出格,在市場的時候比較密集的人群還能將之掩藏,如今他是暴露在市民的眼睛裡。
這個時代一個胖子的出現實在眨眼,普通的民眾姑且吃得不好整體偏消瘦,一個苦行僧為何肥胖?
不萊梅是法蘭克北方羊毛貿易的一個重要物流中轉站,除此外乳酪製品、麻紡織物也會經過這裡再分銷到內陸地區。
商品貿易的繁榮自然催生出盜匪,不萊梅需要這些商人繳納高昂賦稅,也就有義務鏟除盜匪。小偷抓住被剁手,城內的搶劫者抓住即拉到廣場當眾吊死。至於城外遊蕩的匪徒是要定期剿滅的,一支小型騎兵部隊專乾這個活計。正所謂盜匪任何時候都要剿,伯爵甚至以此練兵。
城內亦有士兵頻繁巡邏,這些人走得頻繁了對市民的麵孔普遍熟悉,不過每天都有城外的販夫走卒來銷售貨物,士兵的巡邏不得不提高警惕。
三個苦行僧在城牆根的街巷走動?
巡邏隊長帶著自己的五個部下故意按兵不動,鬼鬼祟祟尾行,畢竟對方是苦行僧,即便行為再怪異也不可貿然逮捕。
這一切藍狐渾然不知。
不萊梅自擴建到現在已經近五十年,城市一直在翻新並緩慢擴張著,由於城市建築主要是木質,修善得就更加頻繁。大部分市民已經不事農業,他們或是服務於不萊梅伯爵的各路手工藝家庭,也有純粹的落戶商人,亦有士兵扈從的家眷。這些人幾乎與農村生活割裂,他們就是西歐最早的一批城市居民,也是“市民階層”的先驅者。
伯爵收取的稅賦帶動了許多人的就業,商人的繁榮也讓不種地的市民可以有彆的活計。
“加洛林複興”的成果在不萊梅顯現的淋漓儘致,城市早已沒有當年軍事堡壘時期的嚴肅壓抑,欣欣向榮的商業氣氛已經出現並持續發展。
隻是它的繁榮遜色於過去的海澤比,以及崛起中的涅瓦河畔新羅斯堡和瑞典的比爾卡。至少藍狐是如此判斷的。
藍狐倒是很欣賞本地人的建築,這裡雖然多是單層的木牆茅草房,也出現一批雙層住宅。他刻意駐足觀察一陣子,不由得滿意地捋一下他已經被割掉的胡須,不由笑了笑。
“雙層房子都是石塊的基礎,第一層是石室,到了第二次是純木質。很好,這樣建築不必擔心淹水,上層可以自在的生活。”
這群法蘭克人的蓋房子模式羅斯也可以學習一下,他在努力記憶。
繼續走動,前方又鬨幺蛾子。
某房舍的第二層打開了木窗,放下的寥寥行人分明得到了信號撒腿就跑。須臾便有端著木盆的雙手出現,一些褐色粘稠物隨即坡下。
到底發生什麼事已經不用解釋了。藍狐下意識捏起鼻子,情急之中乾脆嚷嚷起諾斯語大罵“真是惡棍行為,敢把糞便隨便拋出。若是濺到我身上,我非得砍了你的腦袋!”
話是諾斯語,城裡居民多是善說薩克森語的薩克森人。兩種語言本同源,躲糞的人們聽得謾罵可是聽懂了其中的幾個關鍵詞彙,定眼一瞧謾罵者竟是苦行僧打扮的教士,不由得胸前劃起十字自歎罪過罪過。
恰是藍狐的隨口罵聲引來了不速之客,一直尾行的巡邏隊一擁而上,將三人拿下。
“嘿!你們為何抓我?”情急之中藍狐仍是諾斯語嚷嚷。
不了巡邏隊長直接以諾斯語嗬斥“是丹麥人吧?我和你們打過交道。喬裝成教士進入城市?我觀察你們很久了,教士不會謾罵更不會在軍事區域左顧右看。你們的細作!”
“這是誤會!誤會。我們從教堂來了的。”隨行小教士急忙以法蘭克語解釋。
奈何解釋是沒用的,藍狐等三人被繩索捆起來,當著市民的麵押往伯爵的居所,便是城市的內城堡壘,下一步便是關進監獄等待發落。
藍狐想解釋一通,奈何還是被扭送到地下監牢裡,隨著青銅鎖落下,他就成了困在地坑裡的鳥兒真是插翅難飛。
“真是豈有此理!”他對著木門使勁砸,嘴上又是不乾不淨。
獄卒雖是不耐煩,奈何對方好歹也是苦行僧,雖不是什麼原因被扭送到這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也許他們罵累了也就消停了。
事情的確蹊蹺,苦行僧也會謾罵抱怨嗎?真是聞所未聞。
對於不萊梅伯爵,今日應該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秋日。伯爵亨特守著自己的膏腴之地,靠著收取商人的過境費每年都能撈到一大筆財富,靠著這筆錢他可以供養兵力更多的扈從軍隊,必要之際也能招募更多的民兵保衛城市。
恰是因為今日天氣不錯,伯爵大人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帶著五十多人騎馬出城了。
秋季是狩獵野鹿的好時機,順便也能震懾森林裡掩藏的盜匪,也是向國境的小型商船和陸行商人展示自己的存在令其安心,更是做出一個警告必須繳稅。
直到傍晚時分,持弓射殺了兩頭鹿的伯爵帶兵回來了。騎兵的馬蹄鐵掀翻不少糞土,伯爵的確沒想過好好整理一下城市的交通狀況和衛生情況。見得伯爵大人歸來,民眾紛紛回避,多數人當街鞠躬施禮。
騎兵隊氣勢洶洶回到城市內堡,即與聖彼得教堂隔著城市廣場相望的區域,那裡坐落著一座三層高的木製堡壘,或者說它當是四層高,因為人字形的頂層矗立著一座錐形箭塔,它是城市的製高點,也是伯爵俯視全城的平台,戰爭時刻也能瞭望敵情。
參觀城市的藍狐傍晚了還沒有回來!聖埃斯基爾已經慌了神,因為規矩是過了飯點不食的,以他對胖子藍狐的了解,那個男人即便信仰不純粹在吃飯的問題上可是不含糊。
藍狐和陪同的教士如同消失了一番,更糟的是現在城市大門已經關閉了,待到太陽落山城市進入宵禁期。教士們身份高貴的同時也被許多教條限製,譬如無非必要不得夜間離開教堂區,禁閉的圍牆門甚至會落鎖。
藍狐總不會逃之夭夭?他可是羅斯人!
聖埃斯基爾腦子一團亂麻,還是本地教士提供了一些看似靠譜的建議,即是向不萊梅伯爵索要幫助。
教士們的探討還有埃斯基爾焦急模樣可是被微服的漢堡伯爵羅伯特注意到,這位老貴族幾乎是以肯定的口氣說“一個肥胖的苦行僧怎麼看都是可疑的!伯爵城堡就在廣場另一側,如果我是亨特(指不萊梅伯爵),我看到這樣的人在眼前晃,就立刻差人拿下。”
羅伯特如此篤定,埃斯基爾可算有了主心骨。
“約瑟夫藍狐是羅斯使者,也是我培養的皈依者。他即便不是個虔誠者,如果出了閃失我就不要想去羅斯布道了。”
聽得,羅伯特刻意拱火“那你可要快點。我這個老朋友總要麵對城外的劫財盜匪,倘若把約瑟夫藍狐當成喬莊的匪徒,怕是要施展抽腸刑的。”
聽聽就可怕,埃斯基爾雙腿一緊,乾脆破例宣布夜裡親赴伯爵堡壘看看情況。
能讓北方聖徒埃斯基爾如此魯莽,那個胖子真的是個寶貝?羅伯特本不想驚擾亨特,也不想讓彆的貴族知道堂堂漢堡伯爵居然擅自離開了自己的封地。
事到如今自己想低調怕也不行的。
聖彼得教堂這邊要準備一番,城堡那邊又是另一種情況。
今日的打獵收獲算是不錯的,雖是區區兩頭個頭不大的獵鹿,按照平常的概率,一周獵獲兩頭屬於正常水平。
鹿皮是伯爵的寶貝,將被製作成皮手套皮兜帽和馬鞍的蒙皮。鹿首將被做成標本,成為房舍的掛件。至於鹿肉,伯爵將最有嚼勁的鹿後腿肉留下,剩下肉食儘數賞賜給戰士們。
“啊!今天戰士收獲頗豐!”他回到宅子,年輕的伯爵夫人親自為他摘下袍子。
年幼的兒子笑嘻嘻跑來,被其一把抱起來,以滿是胡須的嘴巴狠狠親在兒子細膩的臉上。
不萊梅伯爵亨特原配死於一場高燒,可憐原配婦人隻留下一個女兒。女兒已經嫁到了臨近的弗蘭德斯成了伯爵鮑德溫的妻子。
成了單身的亨特做了幾年快樂的自由人,期間也奉招征討過竊據杜裡斯特港的諾曼人,奈何戰敗收場。
亨特對諾曼人高度緊張,那群家夥法理上是被路德維希王子招安,實則誰都知道那是一群需要大量肉食投喂才能穩定住的狼群。隻要是石勒蘇益格長城以北的人都是諾曼人,諾曼人就約等於海盜。伯爵亨特的理解非常簡單倒也很務實,他本人根本沒越過長城去丹麥地區瞧一瞧,即便彼此的地理間隔並不遠,根據正牌弗蘭德斯伯爵、大量商人的描述,在他的心裡諾曼人和海盜是劃等號的。
“王子是在玩火。哈拉爾和他的人是海盜,霍裡克和他的人也是海盜,誰能保證這群人不會突然反叛,誰能保證他們隻會攻擊洛泰爾不會攻擊你(指路德維希)?”
近年來的日子倒是安頓下來,最直觀的體現就是每年的過路費他收得極為痛快且年年提高。他在路德維希王子的撮合下迎娶了法蘭克福侯爵之女,這是一樁純粹的政治婚姻,因為這場聯姻舉動,東法蘭克的路德維希有了插手阿勒曼尼公爵領的事務。
阿勒曼尼公爵家族絕嗣,國爵位一度空缺。國王虔誠者路易要把該地冊封給幼子查理,從此引起其他王子合謀囚禁了父親以及可憐小弟查理。
事到如今法蘭克國王虔誠者路易獲釋,雖然重新做了國王,龐大的王國實質上被各王子和邊疆的大貴族把持,喪失兵權僅有頭銜,已經沒有誰在乎路易這個國王。
路德維希並沒有阿勒曼尼公爵封號,這一封號一直是空位。
法蘭克福侯爵早已宣布效忠路德維希,他不得不這樣做,隻因一支精銳大軍一直駐紮雷根斯堡,該軍沿著多瑙河畔奔襲,騎兵隻需兩天時間就能殺到法蘭克福。法蘭克福是阿勒曼尼公爵領的第一大城,侯爵有自己的心思,因為王國已經實質上分裂,倘若正式分裂,想來自己可以從稱王的路德維希王子手裡喜提阿勒曼尼公爵封號。
一場政治婚姻加固了關係,侯爵並不希望自己年輕的女兒嫁給已經上年紀的不萊梅伯爵,但是能有什麼辦法呢?這份婚姻可是被教宗承認的。
不萊梅伯爵是路德維希的大忠臣,伯爵夫人是法蘭克福貴族。
亨特歇下來捧著銀壺喝上一大杯葡萄酒大戶過癮,接著對妻子描述自己在林間狩獵的戰果。
雖是政治婚姻,伯爵深深愛上了他年輕的妻子,尤其是這個女人生下兒子後就更為受寵。
事到如今法蘭克福侯爵早就改變了態度,因為自己的領地是北方羊毛的內陸中轉站,法蘭克福與不萊梅有著經濟上的往來,對羊毛商人收取商業稅可是給法蘭克福帶來很不錯的商業收益。不久的將來外孫會繼承不萊梅伯爵,屆時彼此的商業合作就更舒坦了。
伯爵夫人聽著亨特的描述,她隻是一介普通的婦人,普通到沒有自己的思想,隻是每天按部就班的祈禱,過著波瀾不驚的日子。
待到鹿腿燒好了,伯爵亨特才在油燈下撕扯著冒油的肉,又令自己的兒子跟著啃肉,嘴上更說“你長大後必須勇敢,現在就要表現得像是野獸,給我如餓狼般撕肉。”
小男孩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他有一個善於狩獵、起碼、剿匪的父親,耳聽目染就把父親當做榜樣。
兒子撕咬肉的模樣可是把亨特高興壞了。
恰是這個時候,等待機會的城市治安官將手下逮捕的刻意教士的事告知心情不錯的伯爵大人。
“什麼?你們逮捕了奇怪的苦行僧?他們真的刻意?你們不該如此魯莽,我不想代你們去教堂懺悔。”
治安官也很無奈“但是大人,苦行僧在用諾斯語罵人。我們是在城牆附近逮捕他們的,就怕……”
“等等……”亨特捏起胡子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
治安官猜得出伯爵大人的意思,又說“我們審訊出了一些情況,有一個肥胖的教士說他是北方聖徒埃斯基爾的朋友。還說聖徒就在城裡。”
“真是荒謬,聖埃斯基爾來不萊梅赴任還不是時期,他人在漢堡!”
“是。可是三名苦行僧都說聖埃斯基爾已經進城。而且……”
“而且什麼?”
“漢堡伯爵本人也進城了。”
“荒唐!”亨特大吼一聲明顯嚇著兒子,又以舒緩口氣道“你先下去吧。等我啃完了走自會去地牢瞧一瞧。你知道的,我就怕這是諾曼人的陰謀。治安官!你表現得很警覺,去財政官那裡領二十枚銀幣。”
“感謝大人。”
治安官這便興高采烈離開,可憐真正逮捕藍狐一行的巡邏隊就隻分得一人一枚銀幣的獎勵。
某種意義上伯爵亨特猜得不錯,在法蘭克的概念裡羅斯人也是諾曼人的一種,且被逮捕的藍狐的確是軍事、商業的細作,他是在搜集情報時被抓並不虧。
藍狐在地牢裡並未遭遇任何毒打,一來是獄卒不敢,二來這個胖子都“招供”了,所供述的信息直接驚得典獄長不得不準備好黑麵包供上。是聖埃斯基爾的朋友,得罪了這個胖子怕是自己的靈魂都充滿了汙垢。
伯爵還在忙著啃肉,又有士兵前來彙報情況。
他腦子一攤亂,厲聲批評“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
“但是大人,您應該去窗外瞧瞧。有一支火把隊從教堂出來,他們正向我們走來。”
聽得伯爵立刻站起,接著麻利地跑到堡壘頂層的塔樓,的確見到一支火把隊。
“糟了,彆是我真的抓了埃斯基爾的朋友。真是倒黴。聖人啊,如果真是你,你應該大搖大擺而來!”伯爵亨特咬咬牙,旋即命令部下將內堡與城市連接的吊橋放下,自己會親自會會拜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