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裡克用到了一個第一人稱複數的詞彙,露米婭沒有多想什麼,她為自己的主人高興。
此時,跟在蹦蹦跳跳留裡克身後的她還沒意識到,主人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賜予她一份禮物。
當然在露米婭看來那就是一種恩賜,但在留裡克看來實在是給予她必須的報酬。
所以,留裡克現在手裡的一百枚好成色羅馬銀幣該有多重?
五十塊肥皂毛利潤正好一百枚銀幣,它剛好到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數字節點。
因為八世紀末期羅馬鑄造的銀幣,根據東羅馬皇帝的命令,一磅純銀當熔煉成一百枚銀幣。
留裡克拿著的就是一磅純銀,它能不沉甸甸麼。
但是銀子這種金屬,它在開采冶煉礦石的時候,就總是與鉛伴生。東羅馬能把銀錠提純到非常驚人的程度,但熔煉成銀幣,鑄幣工廠出於貪墨的欲念,一定要往裡麵添加一點鉛。
帝國驗收鑄幣局成品的時候,隻要貨幣銘文正確無誤、重量基本合格,那就是所謂最好成色貨幣。
至於裡麵故意加鉛的問題,並不是考慮的範圍。
所以這就帶來了非常糟糕的情況,羅馬銀幣的品質是在逐步下降的,一方麵的原因就是東羅馬鑄幣局的貪墨。並每一個銀幣摳出一點點的銀屑,收集起來重新冶煉,就能憑空做出一塊銀錠。
本時空,乃至未來的一千年時間,白銀可謂全世界的通用貨幣,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乃至南亞,甚至是未來的新大陸,白銀的流通性比黃金還要好。
畢竟銀子就是銀子,它就是稀缺的金屬,不像鐵礦石那般常見。
所以目前歐洲世界廣泛流通的貨幣,銀幣和銅幣最為廣泛。其中法蘭克王國,以及不列顛,銀幣才是人民最歡迎的貨幣。但是法蘭克王國有自己的王室鑄幣局,他們自行鑄造銀幣,為了強調自己的獨特性,性質和品味與羅馬銀幣有所不同。
銀子就是銀子,任何的鐵匠都能把它融化掉,從中分離出缺乏價值的鉛,再把熔融狀態的白銀水二度鑄造。有門路的鐵匠,用模仿法蘭克王室使用的印戳,給私自鑄造的銀幣戳上該有的花紋與銘文。
銀幣是要自由流通的,它又不如青銅、鐵那般堅硬,純白銀質地比較軟,所以使用過程必然要麵臨糟糕的磨損情況,成色固然是快速下降。
想要維持成色,即維持含銀量,當然要把它融化後加入銀屑恢複含銀量。當然也有人逆向思維向裡麵加鉛以維持重量,導致發行早的銀幣含鉛量就越來越高,成色就暴跌得不成樣子。
優秀的商人可以很容易估測它的含銀量——咬。
能咬出牙印,那就是好成色的銀幣,固然裡麵含鉛量參差不齊,自己也不會太吃虧。
歐洲人往銀幣裡加鉛以次充好,東方人也有完全一樣的套路,這就導致商店賬房的夥計們,以及商店老板,他們必須是精通數學計算的,歐式天平和東方的秤砣,也是商人們必備的器具。
在環波羅的海地區,來自羅馬的銀幣和法蘭克的銀幣,以及多種銅幣,它們都是最常用的使用貨幣。
貨幣的數量足夠充裕,這一地區沒有出現錢荒,隨著丹麥人對南方與不列顛的劫掠愈演愈烈,他們搶掠的熱錢越來越多流入這一地區。
丹麥人樂此不疲的襲擊法蘭克帝國,以及早已全麵並入法蘭克貨幣係統的不列顛地區,他們搶掠得到的大量法蘭克貨幣正在擠占羅馬貨幣於環波羅的海的地位。
為何?
一個最顯而易見的原因,因為商人們都不是傻子,固然用的都是銀幣,誰往裡麵加的鉛少他們就更喜歡用哪個。
法蘭克帝國是八世紀初,也就是留裡克出生前十多年發行了最新的鑄造銀幣,它的含銀量高達99,雖然重量比羅馬銀幣輕很多,勝在含銀量是真的高。
發行區區二十年時間,法蘭克帝國和不列顛地區,乃至周邊的伊比利亞和北部意大利,還有瑞士山區和部分西斯拉夫部族,他們中有權勢的人都明白法蘭克新銀幣的超高含銀量。
固然商人們為了消除使用磨損要把舊銀幣熔化重鑄,也必然會往裡麵添鉛。二十年的時間太短,銀幣的壽命普遍沒有到需要重鑄的地步。
丹麥人的社會裡,常用貨幣正逐漸由法蘭克貨幣壟斷。雖說丹麥人和北方的思維亞部族聯盟,也就是後來的瑞典人,彼此的關係更多時候是衝突的,但他們平日的交易一直存在。
商人們在波羅的海縱橫,他們才不管客戶屬於哪個勢力,他們不想背叛銀幣。
法蘭克銀幣已經在影響思維亞部族的社會,羅斯部族因為地域太靠北方,他們的部族裡囤積的主要還是羅馬銀幣。
羅斯部族在幾年前就知曉了有一種新銀幣,它比羅馬銀幣輕,成色也更好。
銀子就是銀子,貨幣是銀子構成的,商業活動交付的錢幣是根據銀子的重量結算,這就是歐洲世界各種銀幣都能流通的唯一原因。
隻要羅斯部族要和南方的兄弟們做生意,族人自家的錢箱裡,法蘭克銀幣的比重就會悄然上升。如果不發生大的意外,法蘭克銀幣取代羅馬銀幣,那就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在歐洲宏觀貿易,從東羅馬流出的銀幣大量流入法蘭克帝國,法蘭克的官方鑄幣局熔化羅馬銀幣,銀水鑄造成自己的。
可能法蘭克帝國沒有做出明確表示,他們就是在嘗試建立一個籠罩整個歐洲的法蘭克帝國霸權,他們的銀幣已經在整個歐洲大地快速蔓延。
帶著一包銀幣,留裡克高高興興回到祭司長屋。他一來一回沒有耗費多少時光,剛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宣布一個好消息。
“我把銀幣都帶回來了!你們快來分錢!”留裡克還故意展示自己的麻布口袋,金屬碰撞的叮叮咣咣聲引得祭司們的強烈關注。
倘若肥皂全部賣了錢,每個人都能得到一筆財富。隻要大家把祭祀所用油脂提前製備好,多餘的油脂全部做成肥皂算了!
祭司們非常明白熬油是一切的關鍵,至於製作草木灰水,此時還需要留裡克這孩子好好指點一番。
她們高高興興熬油,仿佛胳膊都酸痛已經解除,她們的心情都很不錯,這番見到留裡克歸來,心情更是一片大好。
“留裡克,你!你把錢都帶回來了?”波娜匆匆跑過來,她的臉龐因為高興以及裂出非常難看的皺紋。
“當然……當然。”
一時間,留裡克居然感受到了恐懼。這群女祭司,她們做祭祀儀式的時候行動都是慢吞吞的,這番聽到錢的叮當響,一個個都成了渴望啃食鮮肉的鬣狗,嗷嗷叫衝過來。
“現在該是你兌現承諾。”波娜急迫說道。
“好啊。就是你們稍後退一下。”
為了保證公正,留裡克在一張皮墊子上將所有銀幣以十乘十的矩陣擺放。
即使是白天,祭司長屋依舊點著油燈,燈火照在銀幣上,其上羅馬皇帝的頭像真的熠熠生輝。
祭司們的表情充分證明了她們情緒的激動,倘若不是理智製約住內心的衝動,留裡克堅信這群祭司會來一次餓虎撲食,為了銀幣的歸屬權,十幾人能打得頭破血流。
關鍵時刻還是維利亞站出來主持大局,看到如此多的銀幣她也非常震驚。
她為何不震驚呢?
因為在思維亞部族的社會裡,各個部族都把獸皮作為商品交易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價值標準參考物件。
斯堪的納維亞半島長期以來為南方的人們供應高質量獸皮,隨著野獸資源日漸枯萎,他們不得不在一些小型平原大肆養牛,也有勇敢者去偏僻之地獵獲野生馴鹿,乃至更加珍惜的毛皮小獸,例如特彆珍惜名貴的雪貂。
他們養牛無法把牛喂得特彆大,故而剖製後的牛皮的積和成年馴鹿的皮差不了太多。
在大祭司維利亞的記憶力,她年輕時候,成年體的牛皮、鹿皮就是一個羅馬銀幣價值,而今價值大抵不變,約莫是五分之一羅馬盎司白銀的價值。
留裡克展示的一百枚銀幣,完全可以買到一百張牛皮或是鹿皮。
例如一張牛皮,它就可以製作成一件優質皮衣,以及皮靴手套和帽子。
維利亞在此監督,再激動的下級祭司隻能舔著臉觀看坐下來的留裡克財富分配。
二十枚銀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挑出來,接著堆成一摞放在維利亞麵前。
“奶奶,你數數吧”。
“好啊,我的孩子。”
銀幣是那麼貴重,即便留裡克看來分給祭司的數量,以肉眼就能瞬間分辨出,維利亞還是要一枚一枚數清楚。
按照“雇傭合同”,祭司們該得的報酬就是這麼多,如何分配使用也是她們自己的事。
留裡克相信她們會按照剛剛製定的新規矩打理銀幣的,不過那些和自己關係不是很大。
剩下的八十枚銀幣的巨款就是自己最初的白銀資本。
一個小孩手握如此多的巨款也許很是危險。
難道不危險麼?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缺乏保護自己財產能力的人,強人眼裡他就是大肥羊。
自己才七歲,個人安全實際有賴於祭司們和父母的保護。而今教會祭司們做肥皂,給事實貧窮的祭司開發一條斂財手段,實際也是將自身安全與祭司的權益進行戰略捆綁。
但是會不會有搶掠財物的亡命徒呢?一個小孩手拿沉甸甸的銀幣閒逛,好人看到都能起了歹心,這就是人性。
羅斯部族的族人還是樸素的,他們肯定不會冒著被舉族追殺的風險,去襲擊首領的兒子,或是首領的家。
至少穿越的這幾年,留裡克不曾了解部族內部發生過劫案,頂多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糾紛,年長者協調一下,雙方本著彼此都有共同祖先的關係把矛盾彌合。
所以部族沒有法律條文,隻有口耳相傳約定俗成的一些“規矩”。
接下來,留裡克把錢收好,它們放在自家的錢櫃裡目前看來就是最安全的。
銀幣口袋掛在自己腰裡,留裡克繼續待在溫暖的祭司長屋。
他看著候命的露米婭的眼睛,吩咐道:“你去放牧吧,天黑時候把鹿趕回來。今晚你不要誰在祭司長屋裡,你跟著我回家,我要安排你一些事。嗯,一些好事。”
“好的,我準備一下就去。”露米婭點頭道。
鹿,它們本就是自家的鹿!趕著鹿逃出生天?那是非常愚蠢的,會死於饑餓和嚴寒。
露米婭找到了自身的新歸屬,作為留裡克的仆人還不錯。
正是因為鹿群本就是屬於露米婭的,這群鹿見到自己的舊主,絲毫不存在緊張的意味。
鹿群曾是三百個體的龐然大物,而今卻縮減到二十頭。它們再繁衍成曾經的規模,沒個十年是不可能的!
正當露米婭趕著鹿群剝開積雪啃草,留裡克這邊儼然一個肥皂生產工程師。
既然祭司們得了收益又渴望更多,那就繼續製造唄。
隻要她們掌握的脂肪經得起消耗,儘化作肥皂豈不美哉?
但她們的情況明顯有些糟糕,關鍵的攪拌木棍製造皂化反應的工作,她們胳膊都酸痛可不是意誌力就能抑製的。
她們熬製了足量的油脂,完全可以製作足夠灌滿三十五個木盒的粘稠皂液。
直到傍晚,沒有一個人的工作令留裡克滿意。怎麼辦?繼續攪拌!
露米婭已經趕著鹿群歸來,這群鹿的大嘴撥開厚實積雪,一個個就是鹿肉割草機,它們啃得一肚子乾草,各個歸位鹿圈。
不知過了多久,甚至吃過晚飯的奧托也來祭司長屋一探究竟。
奧托向維利亞彙報肥皂帶來的巨大返現,也帶來族人渴望更多的強烈訴求。
銀幣不是問題,大家需要現貨。
“我看到她們還在製作,她們的情況不是很好。”奧托擔心的問:“偉大的祭司,她們明天還能做好三十五個?”
“這……”
留裡克就在這裡,維利亞已經從他那裡得到一個結論,即祭司們的力量有限,她們需要休假。
她以沙啞的聲音說:“我的首領,你可以好好問問你的兒子,他懂得一切。今晚他是希望回家睡覺的。”
“好吧。”奧托點點頭。
一段時間以來兒子就泡在祭司長屋裡,這可不太合適。
奧托把兒子招來,旋即吩咐幾句。
“爸爸,今晚我會回去。祭司們再工作一會兒,肥皂就可以灌入模具,到了明天傍晚就能作為成品賣掉。爸爸,你可不能著急。”
“我儘量不著急。”撫摸著兒子的額頭,奧托真是越摸越舒服。不僅僅因為他老來得子,以及兒子是奇人的緣由。
兒子用肥皂洗乾淨了頭發,一頭金發摸得何其舒服,就好似撫摸著一張金色的雪貂毛皮那般。
當然奧托和妻子尼雅,兩人今日都用肥皂洗頭,那些買了肥皂的族人,今日終於享受到久違的極致清潔,大呼錢花的值。
這樣慕煞那些沒有購買的族人,奧托這番過來一是看兒子,二來就是催貨。
留裡克不禁打了個哈欠,他把口袋從腰帶上解開,放到父親的大手手心。
“爸爸,這都是我的錢。為了安全,它們都放我們家的錢箱。我覺得這是最合適不過的。”
“這……這是你的錢,也許你需要一個自己的錢箱。”以手掌稱量兒子的錢袋,它的分量令這個老男人驚訝。
“哦?是嗎?”留裡克稍稍琢磨,自己有個存錢罐也可以。“好吧,爸爸你幫我搞到一個錢箱,以後我用它存錢。但是我自己的錢箱必須放在我們家裡。”
“那是當然,我的孩子。”
“爸爸,我還有再監督她們工作一會兒,當皂液全部灌注完畢,會有祭司把我護送回家。現在……”留裡克瞥了一眼露米婭,“先把我的仆人帶回家吧。爸爸你要告訴媽媽以後一定要善待她,嘗試把她當做女兒。”
“哦,是嗎?好吧,我儘量。”奧托再深深點點頭,大手一指竭力乖巧坐著一副不想惹麻煩的露米婭,“仆人,現在跟我走吧。”
聽到這一聲嗬令,露米婭下意識地一個哆嗦,眼神中流露出強烈的緊張感。
“爸爸!你要叫她露米婭!你要不要粗魯。”留裡克抗議道。
“好吧,露米婭,你過來。”奧托嘗試對一個仆人溫柔一些。
露米婭還能做什麼,現在隻能聽這個傷害自己家人的大惡人的擺布。如果留裡克陪在身邊還好,現在自己要聽這個大惡人擺布?
見得她緊張的臉,留裡克使出一個滑稽的顏色,然後輕柔安慰道:“彆怕,大家都知道你被奧丁承認,是我們的族人了。你先回去,等我回去後會給你一個禮物。”
一個禮物?安全感就是最好的禮物。
露米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緊緊跟在奧托身後,走出溫暖的祭司長屋,麵對著戶外的寒冷,快步走向更加溫暖的首領長屋。
也許今天自己要成為給首領倒酒添柴打掃衛生的仆人。
但願會保護自己的留裡克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