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頂小轎子進了忠義侯府時,忠義侯府裡的主子也都聽到了風聲。
書海院裡的柳煙黛聽了這話,心底裡一陣肝顫。
若是以前,她可能會覺得婆母現在很難過,一定受了委屈,她應該去想辦法給婆母出頭,但現在她覺得婆母可能又在碾藥,或者在給誰挖坑。
婆母連自己的夫君都敢往死裡弄,更何況是這一對外室母子呢?
她琢磨了許久之後,最終將自己的眼睛閉了起來。
婆母做壞事她不看就是了!隻要她不看,那婆母就沒做壞事!
——
而客廂房裡住著的白玉凝知道了這件事,也並未放在心上。
她現在留在侯府的重要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二皇子沒有給她新的指令,她就不必去做什麼,隻安靜待著就好,若一定要說的話——
她今夜想去祠堂看一看周馳野。
想起今日周馳野為她出頭、維護她的樣子,她的心就久違的跟著發軟,原先死掉了、乾涸的心底仿佛又被春雨滋潤,她又活過來了。
她要去看周馳野。
——
等這消息進祠堂中的時候,周馳野正在被打二十杖。
那些小廝之前打周淵渟不用力,現在打他也不用力,他還是習武之人,這點傷對他來說就是毛毛雨,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等到打完之後,周馳野才問一句:“母親同意了?”
一旁的小廝趕忙道:“夫人體恤侯爺,便同意了。”
周馳野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也並不在乎這一對外室母子,他現在也不想管什麼父兄,他隻滿心滿眼的在想白玉凝。
正在他想白玉凝的時候,祠堂的窗戶突然動了一下,周馳野驚訝的抬眸看過去,就看到窗外出現了一張漂亮的臉蛋。
隔著窗柩薄紗,她對著周馳野遙遙一笑。
美人趁夜來,冷浸溶溶月。
周馳野恍惚間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時候大兄躺在這裡,現在他躺在這裡,而她,也從大兄的身邊,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的心被填滿了,再也看不到外麵的事了。
——
而在秋風堂躺著的周淵渟知道有外室帶兒子進門之後,短暫的驚訝過後,就是煩躁。
來了個姨娘和庶子,但關他什麼事?這兩個人也不可能搶了他的東西去,他隻替自己委屈。
父親病的要死了,母親才會特彆開恩他也同樣傷的要死了,母親卻不曾替他著想!
他被周馳野踹了一腳,骨頭都斷了兩根,走路也費力,母親卻隻讓周馳野去跪祠堂,不曾給他出過頭!更不曾教訓白玉凝這個賤女人!
這個賤女人在侯府兩個公子之間遊走,母親怎麼還能留她在府內?
隻這麼一想,他就覺得心裡更恨,根本懶得去管什麼妾室,隻一日複一日的生著氣。
——
忠義侯府裡麵沒什麼動靜,但是忠義侯的妾室進門的這個消息在長安中不脛而走後,卻在外麵惹來了不少討論。
“聽說了沒?忠義侯府進了個小妾!”
“聽說了,說是那忠義侯榻前要死了,與侯夫人坦白說外麵養了外室,侯夫人憐忠義侯死前遺願,便將這對母子接進了府門來了。”
“忠義侯當真是有本事,竟然瞞了侯夫人十來年呢。”
也有人單單將秦禪月拎出來嘲諷:“秦禪月仗著她父兄功名,囂張了一輩子,臨了臨了,竟還多了個姨娘姐妹來,也不知道多心酸呢。”
外人眾說紛紜,譏誚的,看熱鬨的,全都堆積在一起,但秦禪月一個都沒有管。
她打起精神來,親手安排了這一對進了府門來的母子。
她當日便在客廂房附近收拾出了一個院子,這院名叫落葉院,以往是客人上門久居住的地方,現在成了這位方姨娘的院子。
方姨娘的兒子姓周,名問山,字孝忠,與周淵渟兄弟同歲,周問山則被安置在落葉院附近的紅楓院,與自己的姨娘頗近。
入了侯府後,這兩人來給秦禪月行茶見禮,這兒子當場便跪下改口管秦禪月叫“母親”。
秦禪月半點沒有難為他們,笑盈盈的賞了他們不少好東西後,還親親熱熱的拉著方姨娘的手說了會兒話,最後,將他們母子二人送到了秋風堂去,叫他們兩人去看病重的周子恒。
“侯爺自病後,一直惦記著你們呢。”秦禪月說到此處時,眉眼間帶了幾分倦怠,她道:“人之將死,過去那些事我就不計較了,日後,大家都是一個門戶的親人,你們隻管去看侯爺便是。”
這對母子本以為進府門之後要受到秦禪月的打壓,卻不想這秦夫人竟然這般通情達理,都有些恍惚了,被丫鬟們簇擁到周子恒的病床前、見到病重時候的周子恒的時候,這對母子才回過神來,撲在床榻前一頓哭嚎。
病榻上的周子恒臨死之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對母子,一瞧見他們母子撲過來,跪在榻前哭,他的雙眼也跟著濕潤了。
他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的青青。
早些年,他與方青青相戀,本來,青青該是他的正妻,但是他那時候年輕氣盛,不願意放下身份,總想爭一爭侯爺的位置。
那時候他不過是個侯府次子,長兄占了一個“長”,且又十分有賢名,科考上也比他更強,他起不了頭,自然也沒有襲爵的資格,為了襲爵,他想方設法走了各個門路,最終,他想了一個辦法。
他要娶秦禪月。
那時候的秦禪月剛剛失了滿門親人,孤零零一個人被太後領到膝下養著,秦府的榮光都掛在她的身上,她選了誰,誰就能分潤她的光芒,有了秦禪月的加持,他的兄長不可能競爭的過他。
所以他選擇去追慕秦禪月。
秦禪月的脾氣並不好,雖然豔色十分,但她刁蠻,任性,潑辣,她要她的夫君無條件的愛她,隻有她一個人,甚至她死了之後,還要為她守身如玉。
多麼無理的要求啊,這滿長安的高門子弟,那個不是自小就有了外室,十三四歲就開了身子?這誰能做到呢?
偏秦禪月非要,她還放出話來,若是沒人能做得到,她就自己開府,不去嫁人,而太後那樣疼愛她,哪怕她胡作非為,太後也縱容她。
長安城中大部分人都就此退下,唯有一個周子恒逆流而上,溫潤的答應她的所有無禮與放縱,包容她的尖銳與脾氣,最終,他如願娶了她。
娶了她之後,聖上便欽點他成了忠義侯,他從他兄長的手裡奪來了這份榮耀,一切都那麼好,但他心底裡還是有遺憾的。
他愧對方青青,這個被他拋下了的女人。
他與方青青糾纏已久,最終,委屈方青青成了他的外室,但是他心底裡一直存著一個念頭,遲早,遲早他要讓方青青光明正大的站在忠義侯府裡,他要讓所有人知道,方青青是他的女人。
現在,他終於做到了。
他握住了方青青的手,甚至覺得自己的病都好了些。
——
因周子恒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自從那一日開始,他加倍的補償方青青母子倆,什麼好東西都給他們倆,甚至強撐著想要上朝,為他與方青青的兒子,周問山請官。
他以前自視清高,不曾為他與秦禪月的兩個兒子請官,隻讓這兩個孩子去自己考,現在卻是為了周問山要打破自己的原則,可見他對這對母子有多偏愛。
而秦禪月似乎也在這時候無限的縱容周子恒,周子恒要做什麼,她都不反對,隻是每日來給周子恒喂一碗藥,其餘時候都將他讓給了方青青母子倆。
方青青也有她的野心,她在府中見過了這樣的繁華,想要的也越來越多。
這幾日間,她常聽外頭那些丫鬟提起她與她兒子。
“等侯爺走了,這對母子肯定得被攆出去。”
“那可不一定,侯爺那麼疼他們,肯定給他們留後路。”
“萬一讓那外室子襲爵呢?”
“怎麼可能!那可是天大的富貴!”
方青青沒記住旁的,隻記住了兩個字,襲爵。
她見周子恒日益虛弱,便一日又一日的在周子恒麵前吹耳旁風,想讓周子恒給她的兒子和她一些傍身的東西,周子恒的腦子也跟著日漸混沌,似乎條理都不大清晰了,而就在這個時候,方青青與他道:“老爺要去了,我們兒子卻還沒個依靠,您得給我們兒子留個位置啊!”
周子恒混混沌沌的去摸她的臉,問她:“什麼位置?”
方青青捧著他的手,輕柔著嗓音,道:“讓我們兒子襲爵吧,這樣,我們兒子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