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微露,京城迎來了東瀛及北狄的使團。
兩國來使一前一後入含元殿朝見。
先進殿的是來自東瀛的使臣。
站在首位的來使走入殿中,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坐在高台之上的小皇帝。
瘦削輕薄的身材,瓷白的臉,唇小而精致,秀美的鼻子,上揚的鳳眼,若為女子必定是位嫵媚勾人的大美人,可他偏是個男子。
這樣的容貌讓他少了幾分男子氣概,看上去比傳聞中更加軟弱不中用。
“東瀛來使清原參見大周陛下。”
趙錦繁朝他抬手:“使君免禮。”
不僅容貌如此,連說話聲音聽上去也有些綿軟陰柔。
這是清原第一次來使大周,從前出使大周的都是他的兄長。
不過他那個沒用的兄長,去歲在大周與人辨佛理,結果被人幾句話堵到啞口無言,在眾國麵前失了臉麵。
兄長深覺無地自容,今年無論如何也不肯再來,隻好由他出使大周。
他來大周前,兄長多次出言提醒——
大周人不好惹,切莫自尋沒臉。
清原知道去年讓他兄長在眾國麵前丟進臉麵的是那位攝政王。
那位攝政王才是大周真正的話事人。
正如他們清原氏在東瀛一樣,擁有淩駕於君主之上的絕對權力。
而眼前這位小皇帝便如同一件美麗的擺設,好看卻無用。
清原曾見過那位攝政王的畫像,他微抬眼掃了眼四周,見群臣之中,並未看到有類似的人物在殿內,遂起了幾分輕慢之心。
他想起去歲兄長在大周受挫一事,心中不快,今年多少想找回些場子。
那位攝政王他惹不起,找他們小皇帝出出氣也不是不行。
於是他故意道:“我曾聞貴國攝政王有過人之智,還以為大周儘是如他這般傑出的人才,特意代替兄長來使大周,想要好好會一會,卻不巧今日並未見到一個想見的人。”
底下群臣一瞬憤然。
這是在罵他們在場的都是蠢蛋。
薛太傅出聲道:“使君請慎言。”
清原立刻回擊:“怎麼你們陛下還未說話,底下臣子就能先開口,未免太過尊卑不分了吧?”
他將矛頭指向坐在高台之上的趙錦繁。
殿內諸臣有口難言,其中難免有人牢騷。
東瀛人欺軟怕硬,倘若此刻攝政王在,他們哪裡敢如此出言不遜。
沈相和定國公皆稱病告假。
如今坐在上頭那位哪裡壓得住場子。
今日一早便鬨了這一出,傳出去讓大周顏麵何存。
在場的東瀛使臣們臉上顯見有一雪前恥的得意
清原抬眼見高台之上的趙錦繁一副懵懂茫然的樣子,心中更加不屑。
兄長說大周人不好惹,那也得分人。
比如眼前這位就軟弱可欺得很。
正如是想著,他口中軟弱可欺的小皇帝,忽然搖著頭歎了一聲。
清原微微皺眉:“陛下何以歎氣?”
趙錦繁眨了眨眼:“朕隻是在想一個問題,不知使君可否替朕解惑?”
清原笑道:“那是自然,東瀛人耳通目達,不至於連陛下一個小小的問題也解答不了。”
趙錦繁作不解狀,道:“我大周乃禮儀之邦,對待外賓向來禮數分明,不同的外賓有不同的對待方式。接見通達賢明外賓的皆是優秀之人,卑劣無恥之國自然也不必由賢能之人接見。我大周自問以誠對待東瀛,今日來的皆是賢臣,可使君卻覺在場沒什麼像樣的人。”
“那麼敢問使君,是自覺貴國卑劣下作嗎?”
清原嘴角的笑僵在臉上,半天答不上來。
趙錦繁:“使君這是怎麼了?怎麼連這一個小小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她又歎了一聲:“哎,那完了我還有一問要問使君呢。”
“不如這樣,諸位在場的東瀛使者都來幫幫朕。”
被她叫到的東瀛使團無人應答,不過趙錦繁的問題還是照問。
“愛國護國之心,人皆有之,何分尊卑?在我大周即便是升鬥小民也不曾有一刻將其忘之。方才使君出言辱我大周,太傅駁之,何錯之有?”
“難道說在你東瀛,有人當眾對東瀛出言不遜,你等也能坐視不理,一言不發?東瀛人都如此大度的嗎?”
清原臉色由紅潤轉成慘白。
方才心中牢騷的臣子聽了這話臉上也是一陣臊意。
他國人挑釁自己國家,他們不想著反駁和解決問題,反而先看輕自己人,實在慚愧。
清原一行人站在大殿中間,隻覺來自四麵八方的每一道眼神,都另他們渾身難受。
他忽有一點體會到了去歲兄長無地自容時的心情。
尤其是再抬眼時,看見“軟弱可欺”的小皇帝正朝他溫和地笑,心裡莫名瘮得慌。
當下也不再多留,低頭告辭。
趙錦繁吩咐鴻臚寺的官員送他們一行人出殿,緊接著又迎來了北狄的使者。
北狄王和幾個隨同的北狄官員走進殿來。
這位北狄王長了雙銳利的長眼,麵向略凶,氣勢淩人。
幾人並未向趙錦繁行禮。
北狄人覬覦大周領土已久,這幾年在邊關頻頻試探,意圖撕毀從前簽下的議和條約。
他們既想毀約,又不願背上毀約失信的罵名,於是想儘辦法來逼大周先行毀約。
此次出使大周,恐來者不善。
站在北狄王左邊那位使臣出列,道:“吾乃北狄國師慕真,我等此次前來大周,有件東西想請陛下見見。”
國師一職在北狄是百官之首,等同於如今沈諫在大周的職位。
趙錦繁:“哦?是何物?”
慕真朝身後比了個手勢,很快便有人押著隻大木箱子上來。
站在高台前的兩名侍衛對視一眼,上前查驗箱子。
他們謹慎地打開箱鎖,抬起箱蓋。箱蓋開啟的一瞬間,兩名侍衛臉上皆是震驚之色。
其中一名侍衛上前稟道:“陛下,箱子裡……竟然是個人!”
且箱子裡的人被刑拘銬著,像是個有罪之人。
趙錦繁看向慕真:“國師這是何意?這就是國師所謂的‘東西’?”
慕真回道:“回陛下,吾之所以稱他為東西,隻因他實在不配為人。”
他向身後人使了個眼色,身後兩名北狄官員上前將箱子裡的人拉了出來,扔在地上。
慕真對周圍一眾大周臣子道:“在場諸位,難道沒有人認得此人是誰嗎?”
禮部尚書張永擰著眉,盯著那人看了好一陣子後,驚出了聲:“難道是……”
張永走上前回稟:“陛下,此人名為王盛,原是我禮部之人。十餘年前大周與北狄議和,派遣使者前往北狄傳揚大周文化,派去的正是王盛。”
“正是。”慕真道,“這位來自貴國的使者,在我北狄與人婦私通,被當場捉奸在床,犯有通奸罪。”
張永平日裡是油滑慣了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上陣沒他影,裝死第一名。此刻聞言卻忍不住忿忿不平。
“陛下明鑒,那王盛是出了名刻板的老頑固,家中隻有妻室一名,連通房也不曾有過,當年聽說大周需要人遠離故土,出使千裡之外的異國,王盛毅然決然受命前往,這一去十餘年未歸過家了,是個令人敬佩的忠正之人。這樣的人如何能做出國師口中之事?”
恐怕是有人刻意陷害。
慕真卻道:“他在北狄犯下的事,人證物證俱在,不容狡辯。吾可管不得此人從前如何,隻想問問陛下,何以你們大周要派這樣的人來我北狄?”
從方才開始就站在一邊不聲不響的北狄王順勢出聲:“還是說你們大周都是些同他一樣的敗類,找不出一個良人來?”
底下群臣嘩然,一時聲討之聲四起。
趙錦繁靜默片刻,忽然笑了。
慕真不解:“陛下笑什麼?”
趙錦繁回道:“不知北狄王與國師可否聽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生在淮南的橘子甜香可口,生在淮北就變得酸澀難咽了。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偏偏味道一好一壞,天差地彆,皆因其所處之地水土不同也。”
“朕比你們還疑惑,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王盛在大周是個忠良之輩,怎麼到了北狄就莫名其妙成了作奸犯科之人,莫不是你北狄水土太差所致?”
慕真:“你……”
那位不怎麼多話的北狄王怒目而視。
趙錦繁不欲再與他們多辨,瞥了眼殿外天色,道:“天色不早,鴻臚寺卿先安排幾位來使安頓下來,稍後朕會在麟德殿設宴款待諸位來使。”
鴻臚寺鄭寺卿領命,自群臣中出列,對站在殿中央的北狄使團做了個請的手勢:“諸位來使這邊請。”
北狄王冷哼了一聲,看了一眼慕真,甩了甩衣袖,朝殿外走去。
送走兩國使臣,朝會終於散去。
禮部柳侍郎與薛太傅並排走出大殿。
柳侍郎想起今日朝會上一幕幕,道:“我總覺得咱們陛下似乎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薛太傅問:“哪不一樣?”
柳侍郎:“方才陛下在大殿上,很是能言善辯,靈敏機警。沒有沈相和定國公在,卻把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穩而不亂。”
薛太傅挑眉,捋著胡子笑道:“老夫的學生,就沒有笨的!”
他忍不住提醒了句:“你呀你,仔細想想咱們陛下自登基以來,看似處處受人掣肘,可哪次真的吃過虧?”
柳侍郎一怔,張著嘴好久沒閉上。
午後,趙錦繁坐在書案前翻著奏折。
鴻臚寺鄭寺卿忽來求見。
“陛下,北狄王嫌棄鴻臚寺安排的住所太小配不上他的身份,是否另做安排?”
趙錦繁道:“在宮中尋處大的宮殿給他暫住。”
“是。”鄭寺卿應下走人,可沒過多久,又回來了。
趙錦繁道:“又怎麼了?”
鄭寺卿開口:“這位北狄王對花粉不耐,如今正是春花盛放的時節,宮中各大宮殿都種了各種名品花卉,隻剩下一處大殿沒種。”
趙錦繁:“那便安排他住那。”
鄭寺卿:“這恐怕不行。”
趙錦繁:“為何?”
鄭寺卿猶豫著道:“那處是攝政王留宿宮中時常住的,因其不喜歡顏色鮮豔,芬芳濃鬱的東西,所以他住的地方不種花卉。”
趙錦繁:“……”
這人臭毛病還真多。
趙錦繁同他剛好相反,就喜歡色彩鮮豔,香氣濃鬱的東西。
她身上慣用意可香。
那天晚上那個男人,似乎也很喜歡意可香纏綿濃鬱的味道,她的每一寸皮膚都不放過,全要吻啃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