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薑晚寧小的時候經常獨自一人。
爸爸在他四歲的時候因病去世,身為護士的媽媽工作很忙,有時候就連夜晚也不在家。
幸好他們居住的那幢老舊居民樓裡,有不少鄰居都熱心善良,能夠幫忙照看小薑晚寧。
他是個乖巧安靜的孩子,皮膚雪白,雙眼黝黑,從來不哭鬨不挑食,也不會提過分的要求,懂事得讓人疼愛。
簡怡比他大兩歲,就住在樓上,她的爺爺奶奶是一對溫和的老人,很會做糯嘰嘰的小點心,也特彆喜歡小孩兒。
薑晚寧幼兒園放學,總是吭哧吭哧爬樓梯到他們家去。
他們家客廳有一架笨重的電視,畫質很模糊,經常要拍一拍才會變清晰。
夏天非常熱,六歲的小簡怡玩得手腳臟兮兮回來,一屁股坐在冰涼的瓷磚地上,光著膀子拿調羹挖西瓜吃,遙控器就在她的掌控之下。
小薑晚寧則是個禮貌的客人,規規矩矩坐在沙發邊上,兩隻手捧著一小瓣西瓜,臉頰上還沾著好幾個小星星貼紙。
姐姐看什麼,他就跟著看什麼。
那時候電視上正好在播超速狂飆——各式跑車在蜿蜒的山道上飛馳,痞帥的主角染著金發,一通操作下迅猛直追,將對手咬得死死的。
爺爺奶奶剛將千層糕端出來,看見客廳的這一幕,都意外得愣住了。
姑且不提他們那野孩子似的寶貝孫女——拿半邊西瓜當方向盤轉,並發出“嗷嗷嗷”的嚎叫。
小薑晚寧才是最讓人吃驚的。
他穿著襪子,整個人踩在了沙發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但因為緊張和擔憂,他捏著拳,乳牙輕咬著下唇。
估計如果沒有贏,他是會哭的。
幸虧主角不愧為主角,找準了機會,在彎道位置超過了對手,像風一樣瀟灑地掠過,毫不遲疑地衝向終點。
“好棒!!!”
沙發上的小不點瞬間興奮得蹦起,像舉獎杯一樣舉起了那瓣西瓜,他眼角彎下來,綻放出開心的笑。
為了緩解激動,他甚至多蹦了好幾下,才注意到另外三個人都在看他。
小簡怡沒忍住開始狂笑,像動畫裡的反派。
他的整張臉迅速紅了,趕緊竄回到地麵上,規矩站好,腦袋和手臂都耷拉下來。
“對不起。”他小小聲說。
兩個老人卻什麼也沒說,隻是相視一笑,麵露欣慰。
然後高聲招呼他們:“怡兒,晚寧,快過來吃糕糕咯!”
……
薑晚寧承認,儘管過了二十年,初次看超速狂飆的那種振奮,依然存在於他這副被時光拉長放大的身軀裡。
劇場版的情節相當老套,但賣的是情懷,足以讓觀眾們心臟瘋狂鼓動,讓快樂的血液流向身體每個角落。
不少學會了開車的成人,甚至情不自禁右腳發力。
在一次次超車中,影廳內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叫好,就仿佛現實裡的陰暗和煩惱都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薑晚寧和簡怡直接擁作一團,電影主題曲響起的時候,他們都有種想流淚的感覺。
這就像小時候每次動漫結束時的落寞,但比那種要深許多,因為明天他們等不到下一集了。
就在這時,坐在他們前排的三個女生回了頭。
薑晚寧和她們對上視線,忽然認出她們是先前搭訕的“交換”女大學生。
其實差點兒沒認出來,因為她們已經s成了電影裡的角色,妝麵和服裝都相當貼。
在這裡再次碰麵,並且懷裡還抱著二次元抱枕,薑晚寧難免有幾分尷尬。
但他還是朝她們小幅度揮了揮手,露出個很淺的笑:“好巧。”
她們都笑起來,變得相當社交悍匪,問他抱枕是哪裡換的,旁邊的姐姐推哪位,還交換了自製周邊。
“不過,真的很難看出來,你竟然也是喜歡二次元的類型。”其中一個女生說,“你給人的印象很清冷呢,更像那種沉浸於學業和工作的tye。”
這點其實倒是沒有說錯。
簡怡爆發出大笑,說:“你們看人挺準,這家夥可是被我從工作的苦海裡強拽出來的。”
“明明是我自己主動過來的。”薑晚寧說。
大家正在陸續散場,有不少人像他們這樣,一直坐到了最後,仍然和同好們交流著感想,不願意離開。
付聞祁進來的最晚,卻是第一個離開的,因為一通工作上的緊急電話。
等他聊完以後,他意識到電影早就徹底結束了。
付聞祁獨自坐在那家空中花園餐廳裡,飯點將近,客人陸續進來,但幾乎都被引向了遠離他的位置——大概服務生們達成了共識,認為不能打擾付總工作。
儘管現在他已經開始享用下午茶了。
他小心仔細地拆開禮盒上的白色緞帶,將兩支粉藍色風鈴花插進玻璃水杯裡,才慢慢揭開蓋子。
幸好天氣很涼,他得到的這份禮物還沒有開始融化。
一共四種口味,原味、黑巧、抹茶、樹莓,每種口味各兩枚。
付聞祁垂著眼睫盯了有一會兒,用氤濕的餐巾擦乾淨手,摸過餐具,每種味道都嘗了一點兒。
果然,非常好吃。
他咀嚼的速度很慢,如果這時有人從他身邊走過,就能注意到他周身散發著一種罕見的柔和氣息。
但仍然難以接近,就好像你不會靠近一頭用餐中的凶獸,即便他麵容滿足。
付聞祁陸續吃了有三塊,然後停了動作。
他仍然記得薑晚寧送他禮物時,他感受到的難以形容的喜悅,但緊隨其後的,是巨大的失落感。
這是一份道彆禮,是遊戲結算的獎勵,他們之間禮貌的一來一往結束了。
付聞祁其實不確定自己對薑晚寧的感情,他認為這是十幾年前那段經曆的後遺症,那時的薑晚寧將他從巨大的痛苦裡解救了出來,並且支撐著他熬過了漫長的青春期。
於是現在,他像重遇老朋友那樣,渴望親近他。
對話、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都讓他感到高興。
然而,當前的失落正占據著他的頭腦,想到下次見麵興許是他入職盛明那天,付聞祁便感覺太遙遠了。
但在人際交往上,他向來不是主動的類型,他想不到其他聯係薑晚寧的理由了。
跑過去說“我是你之前的相親對象”?
人家早就直白拒絕了作為相親對象的他。
或者說“我們小時候在哪裡見過”?
人家完全不記得他了,這聽起來就像動機不純的搭訕。
“好啊!原來他在這裡!”
座位旁的玻璃被輕敲了兩下,付聞祁非常不悅地與兩位朋友對上了視線。
“他在吃獨食!”付聞祁讀出了楓月的口型。
他條件反射,大手一張,擋住了剩餘的半熟芝士。
這兩人怎麼跟讀大學那會兒似的,見他握著板藍根衝劑都要搶過來炫嘴裡。
但付聞祁早就不像當年那樣慷慨了。
他一臉冷漠,無聲地用口型回道:“自己買去。”
……
與此同時,在商場的一樓,薑晚寧正靠在盲盒店外的牆邊看手機。
他和簡怡剛進行完一場激情賭博,抽了好幾個i的搖搖樂亞克力磚,結果兩人手氣都爛得如出一轍,共計消費幾百,收獲了一堆破爛。
他們甚至不敢上閒置平台上看價格,怕看了今晚做噩夢。
“我越發對待會的相親感到不妙了。”薑晚寧心如死灰。
“沒關係,寧寧。”簡怡拍拍他的肩膀,“你要相信運氣守恒定律。”
然後她就嚎啕大哭著走了,薑晚寧換來的那些二次元物品也寄放在她那裡了。
畢竟總不可能帶著它們去相親吧,對方隻是用宮崎駿做微信背景,未必就是同好。
薑晚寧有些累了,甚至暗暗希望對麵能取消這次見麵。
但對方還是給他發了地址,是這裡一樓的一家泰國菜餐廳。
【richard fu:我們7點準時見,babe(飛吻)】
薑晚寧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但還是禮貌回複:
【薑晚寧:好的,7點見】
他看看手表上的時間,現在走過去差不多了,能提前十五分鐘到。
薑晚寧想象自己是個從容赴死的戰士,一路都在做積極的心理建設:
也許這次是個好相處的正常男士呢。
也許對方真的對二次元感興趣呢。
或者隻要不排斥,任由他搞他的,那其實也是能處的。
多麼卑微的願望和要求啊。
薑晚寧承認,自己要求真的沒有那麼高。
他果然先到達那家泰國菜,怕待會人多了要等位,薑晚寧就先進去坐著,將桌牌號發給了對方。
保險起見,他需要確認一下這次的相親對象姓什麼。
平時工作太忙,他擔心自己記錯,於是向上翻聊天記錄——
很好,姓傅。
也是,總不可能姓付吧。
薑晚寧莫名有些想笑。
同時,他忽地意識到,僅僅過去兩個小時,那位付先生已經從他的日常裡迅速淡出了。
就連前不久並肩看電影的事,都變得不可思議了起來。
那晚以後,他們僅有的三次見麵,簡直如同一個超脫現實的夢境的延續。
“嗡”,桌麵的手機震動一下。
自然是傅先生發來的消息。
【richard fu:我要進來了,babe】
【richard fu:你準備好了嗎】
這種莫名其妙的擦邊感讓薑晚寧感到不適。
但他還是努力將目光投向了入口處,並適當調整表情,這是他麵對所有人慣有的禮貌。
可惜這次,他實在有些難以控製表情。
因為,這一幕太讓人震撼了。
他眼睜睜看著傅鈺邁著自信的步伐走了進來,他身邊是熱情的服務員小哥,將他一路帶向薑晚寧這個方向。
真是見了鬼。
他打遊戲推的紙片人死活不返場,這位倒是能不到倆月就返場啊。
薑晚寧,你到底是什麼臭手啊!
兩次開盲盒開出同一個雷款!!!
傅鈺甚至還穿著上次相親穿的那套西裝。
薑晚寧一瞬不瞬看著他,心想:怎麼,你是沒有彆的皮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