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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晚寧永遠記得,他是在升初二的那個暑假,從一家舊書店裡發現了這本漫畫。
那家書店特彆窄小,卻堆滿了數不儘的“不良讀物”,它們擠擠挨挨陳列在一起,即便是身材單薄的少年,也需要很小心地側身穿過。
如果不是被冒出來的小橘貓絆了一下,薑晚寧也許很難注意到放在最角落的漫畫書。
經典紅白配色,蒙了一層薄灰,薑晚寧翻過來看封麵——
是個身穿英挺製服的男人,手持鑲銀皮鞭,指骨及手臂肌肉線條分明,仿佛蘊藏著隨時爆發的強大力量。
十四歲的薑晚寧內心顫動,停在原地,像是被那根皮鞭牢牢禁錮,渾身血液都不由得向上翻湧。
尤其是當他注意到這位監獄長深邃英俊的眉眼時,他下意識抬手,擋住了自己燒起來的麵頰。
這種經曆實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許多年後,他才明白這種“一見鐘情”關乎性癖,這個角色剛好戳中了他的審美,讓他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口袋裡僅有的10塊錢,隻為了把這個來曆不明的男人帶回家去。
而更讓薑晚寧驚喜的是,漫畫內容出乎意料的合他口味,劇情相當精彩,好幾個人物都塑造得有血有肉。
他如同發現了巨大的寶藏,天天把漫畫放在自己枕邊睡,如果半夜做了噩夢醒來,看見那位監獄長的臉,薑晚寧就會瞬間安定下來,並偷偷用手指戳戳對方的肩膀和手臂,甚至悄聲說幾句話。
老公雖然是紙做的,但帶給他的精神安慰是真實的,陪伴他度過的那些時光也是珍貴難忘的。
隨著年歲的增長,薑晚寧的喜愛不像青春期時那樣狂熱,他很少在互聯網上吱哇亂叫,而是習慣了每周窩在沙發裡追更的日常。
於是現在,他也隻是盤腿坐在地毯上,姿態平靜地流淚,看上去絲毫不狼狽。
不狼狽就有鬼了。
他給簡怡發消息,手抖得都快要握不住手機了——
【青春結束了,我宣布,這部作品就此完結撒花(精神健康的微笑jg)】
【前以後,我覺得自己仿佛在吃席】
【看到狗作者把重要角色一個個畫死,我其實早該猜到的(一腳踹飛地球jg)】
【他早就不想做人了,他編不下去了!他記恨他親鵝子人氣比他高!然後就膽敢這樣對他!】
【我推是什麼很賤的人嗎?竟然還有人給他梗圖,讓他的頭在世界杯的球場上飛!】
【就在剛才,鹹魚還有人敢問我出不出手辦,他隻收頭所以要我便宜點(嚎啕大哭jg)】
對麵幾乎來不及回複,薑晚寧悲憤交加的時候打字速度飛快,轉眼刷了滿滿一屏幕。
並且竟然還能0錯字。
他本人也從地毯上蹦到了沙發上,仿佛踩高點兒能讓他呼吸順暢點兒。
可惜眼淚還是不受控地在往下流,他平時不隨便掉眼淚,除非忍不住。
簡怡是他發小,大他三歲,曾經就住薑晚寧家樓上。
就是她帶著薑晚寧入坑了二次元,結果她後邊追星去了,但兩個人還是有不少共同話題。
對方常年衝浪,自然已經得知了消息:
【太痛了薑晚寧,姐抱抱你(捏爆這爛世界jg)】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已經是你今年送走的第四位老公了】
【這位更是重量級,你從初中就開始喜歡他了吧】
薑晚寧經她提醒,簡直想原地哭出聲來。
他把印著“亡夫”頭像的抱枕拉進懷裡,忍著悲慟打字:
【今年是怎麼回事呢,我難道克夫嗎?我推誰死誰】
【明天就給我的ob11娃娃全部穿上耐克好了】
雖然不合時宜,但簡怡被這話逗樂了,回複道:
【你要過來追星就好了,專門推我推的對家】
【把他們統統都弄死算了(槍斃jg)】
換作往常,薑晚寧也許會和她侃幾個來回,但他現在低落到了穀底。
隻回複了一個“流淚貓貓頭”的表情包,並表示:薑晚寧不想活了。
沒心沒肺慣了的簡怡這才安慰他:
【沒關係寧寧,姐帶你兜風吃烤串去】
【你彆難過,我這兒都塌房十幾位了,新老公也許很快就會出現呢】
她才剛說完,薑晚寧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薑晚寧濕潤的眼睫抖了抖,他還沒忘記他的苦逼打工人身份,生怕人在家中坐,活從天上來。
幸好,來電顯示是他最為熟悉的名字:許女士。
這讓他頓時鬆了口氣,接通電話:“喂,媽。”
“晚寧啊。”許曉嵐溫和的聲音傳出來,“下班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薑晚寧熟練地撒謊,眼角彎出些許弧度,“吃番茄意麵,還臥了顆雞蛋呢。”
“怎麼又是這個啊?”許曉嵐多關心了幾句,直入正題道:“媽跟你說啊,今天媽初中同學聚會,碰上個老同學,他兒子今年三十歲,海歸,和你在同一個城市,一樣是學金融的。你有沒有興趣見一麵啊?”
所以,又是相親活動。
自從薑晚寧工作穩定,這就成了他和許女士之間繞不開的話題。
許女士向來對這唯一的孩子放任自由,卻唯獨在結婚大事上異常執著,恨不得把方圓百裡所有合適的男青年,都拉過來和薑晚寧見一麵。
薑晚寧感到一陣頭疼,不知道是不是流淚的緣故。
他皺眉說:“我能不去嗎?我現在實在不是去相親的狀態。”
“你咋啦?”許曉嵐注意到他說話時隱約的鼻音,問:“感冒啦?”
“我”薑晚寧不藏了,直接吸了吸鼻子說:“我剛英年喪夫。”
聲音低落到地裡,聽上去可憐得很,讓當媽的感到一瞬的心疼。
許女士被硬控了三秒,但很快回過味來,她養育了薑晚寧這麼多年,完全明白他在鬨哪一出。
這孩子打小就喜歡那些紙片裡、屏幕裡的虛擬人物,許曉嵐從來不反對,但和這些看得見摸不著的東西,哪能夠過上一輩子呢?
“薑晚寧,媽非常同情你的不幸遭遇。”許曉嵐語調一轉,用輕快卻不容拒絕的態度道:“那麼周末晚上見麵可以嗎?這中間有三天時間,媽相信,你肯定可以走出你的喪夫之痛!”
什麼?
薑晚寧非常震撼地張了張嘴,還不待他抗議反駁,電話就被無情掛斷了。
也就是說,許女士這次非常堅持,如果硬要違逆,她沒準兒將會發火,那時薑晚寧就要遭殃了。
他從沙發上踩下來,轉頭看了眼牆邊的整排手辦,無奈而認命地歎了口氣。
……
翌日早九點,整個盛明資本市場部忙碌異常。
產品開發那邊出了差錯,薑晚寧剛上班就接了好幾通投訴電話,連閒下來泡個咖啡的空隙都沒有。
換作性子急的人,可能早就已經發火了,但薑晚寧講電話時全程平靜而條理清晰,三言兩語就讓對麵消了怒火。
估計所有人都很難發現,相比平常,薑晚寧的聲線有些微沙啞。
但他們能注意到,薑晚寧的眼角隱約有泛紅的痕跡,興許經過遮蓋,但還是能透過薄薄的皮膚顯露出來。
不用問,他們也能猜想到,辛勞而敬業的薑經理一定是被迫熬夜加班了,牛老大可真是毫無人性,逮著個能乾的就使勁壓榨。
難怪人家正值大好年華,都無心談戀愛找對象呢。
薑晚寧剛禮貌地結束了一通電話,就被牛總喊去訓,回到工位和同事補救完失誤,午休時間都快結束了。
他感覺到萬分疲憊,眼睛還火辣辣地疼。
早知道昨晚就控製一下自己,不要哭這麼長時間了。
可他上床看見最新一冊漫畫單行本上監獄長英俊的臉,就瞬間繃不住了,眼淚再次狂流,直到半夜累得受不住了,才昏睡過去。
薑晚寧啃了口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三明治,給簡怡發消息吐槽:
【大家都死了,隻剩薑晚寧孤苦伶仃地活在這個爛世界上,含辛茹苦地給老板打工】
【還要被許女士逼著去相親】
簡怡回了他一長串“哈哈哈哈哈哈”。
她主業是做婚紗攝影的,估計正忙著拍外景。
許女士剛好發來了微信消息。
【乖崽,這是付叔叔的兒子,你加他一下吧(微信名片推送)】
【你們先簡單聊聊,約個見麵地點】
【媽相信你可以的,期待有好消息降臨(拇指)(玫瑰)(齜牙笑)】
薑晚寧瞬間頭痛加劇,但他知道逃無可逃,老實回複:
【好的好的,許女士,包在崽身上(拇指)(玫瑰)(齜牙笑)】
許女士估計得樂開花了。
薑晚寧於是發去了好友申請,並禮貌地留了言:
[付先生,您好,我是薑晚寧。]
在此之前,薑晚寧也被迫相親過許多次,對麵一般很快會加上好友,然後試圖熱火朝天地聊起來。
成年男同誌往往講話大膽直接,上來就是越界發言,仿佛腦子裡隻剩下性,讓薑晚寧很不喜歡。
然而這次,這位“付先生”似乎相當冷淡,一直到下班時間,薑晚寧都沒有收到新消息。
他心裡難免偷著樂,猜想對方也許和他一樣,不願意接受家裡安排的相親。
又或者是根本看不上他呢。
不管是哪一種,薑晚寧都非常高興他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周末。
沒想到周五早上,就在薑晚寧摸魚泡咖啡的時候,他掛在胸前的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
[你已添加“付”為好友,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對麵發來了禮貌而簡短的消息:
【您好】
【明天晚上七點半,約在這裡見麵好嗎?(地址分享)】
那是一家相當高檔的餐廳,坐落在熙攘的市區中心,簡直就是這個繁華都市的象征。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內容了。
就仿佛他們不是要相親,而是去談工作,進行嚴肅正經的商務洽談。
薑晚寧愣了愣,端著微微燙手的咖啡杯,垂眸回複消息——
“薑經理!”牛老大的聲音從公共辦公區外傳來,聽上去很狂躁,“你快過來一下!幫我個忙!”
薑晚寧正摸魚,難免被嚇了一怔,消息編輯到一半,手滑點了自動關聯,發了出去。
【好的,收到(ok)(玫瑰)(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