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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罪名是，至情。”
戲袍女劉冪說著，塗滿了粉底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我出生於戲曲世家，父母親都是京劇演員，爺爺唱評劇，奶奶是豫劇，外公外婆分彆是唱越劇和黃梅戲的……”
“我從小就在戲台邊玩兒，聽過千古風流人物，見過人間人生百態。”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呀……”
最後兩字“戲——呀——”，被劉冪拖長了尾腔，轉為戲腔音調。
國人聽京劇，總是能聽出滄海桑田之味，這就是國粹京劇的魅力。
“這八個字，我早早地就有了體會……”
“奶奶說我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長大也不會被人欺負，一定會有一個美滿人生。”
“她隻說對了一半，我確實不會被人欺負了去，人生卻不見得美滿。”
“這都隻因我誤入了一條河……”
“都說智者不入愛河，所以我終究不算是有智慧的人。”
“我自幼學習成績就很好，但是因為家裡的緣故，我還是報考了戲曲學院。”
“那年秋天，楓葉紅透，山林如火，我遇見了我的宿命。”
“當我第一眼看見他，我就明白，他就是我的宿命之人。”
“他長得有點像「哥哥」，也反串青衣唱過「霸王彆姬」，同學們都笑稱他是我們係的「哥哥」。”
“「哥哥」很溫柔，對誰都很好，他熱愛戲曲，熱愛生活，就像是楓葉，即便遇到寒霜，也要回以紅豔……”
“有一次，學校郊遊去登山，我與同學們走散，卻遇到前來尋我的「哥哥」，我們有幸一路聊天，卻知道「哥哥」也是個長情之人。”
“他和我一樣，相信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宿命的情侶，人海茫茫，也終會相遇。”
“他心懷繾綣，可惜中意之人，卻不是我。”
戲袍女劉冪舉袖掩麵，但卻語音寂寥，幽怨如泣。
她的聲音極具感染力，左唐在聽她述說之時，耳邊似乎響起了，京劇吹拉彈唱的悠揚音樂聲。
“我知道後，能夠做的，就是祝福他……”
“大家有沒有試過，把喜歡的人處成朋友？無話不談的那種？”
戲袍女劉冪抬頭，這次她露出了笑容，卻怎麼看都有點淒楚慘淡。
“他喜歡的，是我們的一個女同學，冰冰。”
“冰冰長得很美，唱功也很好，我們三人都是天生的台柱子。”
“我是女生，比「哥哥」更容易接近冰冰，我就千方百計地和冰冰成為好朋友，然後創造機會讓「哥哥」和她單獨相處……”
“他們並肩同行時，我就會放慢腳步，漸漸變成，遠遠地跟在後麵……”
“同學們笑我是電燈泡，也有明白人說我太卑微……”
“我卻完全不這麼認為，我看到「哥哥」開心，我就高興，我做這一切都是自願的。”
“一個人的時候，我也會感覺孤單。”
“但這樣的念頭，馬上就會被……現在「哥哥」在做什麼啊……這樣的念頭所代替。”
“經過我和「哥哥」共同努力，他果然表白成功，和冰冰成為了金童玉女般的一對。”
“時光荏苒，我們奇特的三人行繼續著，我一度以為，這樣快樂的時光可以一直延續下去……”
“即便他們結婚了，我依然會祝福他們，如果他們生了孩子，我可以做個乾媽。”
“我可以終身不嫁，隻要能夠看著「哥哥」開心幸福就夠了……”
“我甚至不討厭不嫉妒冰冰，「哥哥」喜歡她，又不是她的錯？”
“甚至愛屋及烏，我還經常幫助冰冰，因為……因為她能夠讓「哥哥」開心。”
大家聽著戲袍女劉冪的陳述，不亞於在聽《梁祝》，某種意義上，兩者同樣都表達了愛的淒美。
“我們的導師，是業界大佬，知名藝術家。”
“他不單是我們的老師，還是著名的戲曲導演，同時他還是很多劇院的投資人。”
“京劇的「導演製」是一種新生事物，在漫長的曆史中，戲曲並沒有導演。”
大家平時對戲曲了解的並不多，仔細想了想，過去確實沒聽過什麼京劇導演的說法。
“傳統戲曲，主要靠戲曲演員的「功力」，一個好的演員，就是整部劇的靈魂。”
“「導演製」對戲曲發展的利弊，一直以來，頗有爭議……”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有「導演」後，演員就變成了表演的「工具」。”
“「導演」的權力是這麼的大，他可以更改劇情，決定舞台布景，選擇演員人選……”
“太監餘……”，劉冪突然指向餘景澗，“你這人雖然令人作嘔，但你有一點說的沒錯。”
餘景澗簡直是躺著中槍，被劉冪氣的胖臉又白了。
“金字塔的塔尖，真的隻有利益和交易。”
劉冪突然豎眉怒目，氣勢陡生，顯然想起了令人氣憤的事情。
“商業化的社會，戲曲圈也有了潛規則……”
“在我裝糊塗，婉拒了導師的暗示之後，卻發現冰冰做出了與我不同的選擇。”
“這種事情都是紙包不住火的，「哥哥」終於也知道了。”
“那一晚，我去看望「哥哥」，但他什麼也沒說，最後分手的時候，他說……”
“他說：我不怪她，她沒有背景，她想快點成功……”
“我不禁笑了……對，我是出生戲曲世家，我可以不稀罕那個導演……”
“所以，我可以麵對導演的暗示裝糊塗，我拒絕快速成名的通道，我寧願慢一點……”
“可這……竟然成了沒背景的冰冰對比的參照物了？這也能成為她背叛愛情的借口嗎？”
劉冪顯然是氣極，豐滿的胸部在紅色戲袍下起伏著……
“本來，我也可以原諒冰冰的，如果……”
“如果「哥哥」，沒死的話。”
“沒想到，那一晚見「哥哥」，竟然是永彆。”
“他臨行前，交給我一封信，囑咐我回去再看，我竟然也傻傻地回到宿舍後才看……”
“「哥哥」在信中說，在他心中，愛是神聖的，如果此時劃上句號，依然是完美的。”
“這個傻「哥哥」，信的最後，他居然還在鼓勵我……”
兩行清淚流下，弄花了劉冪的戲妝。
“我瘋了一樣奔下台階，飛奔前往男生宿舍……”
“等我趕到時，男生宿舍前麵，已經圍了一大堆人……我來晚了……”
“「哥哥」殉情了。”
“「哥哥」殉的，不是冰冰，是心中那份「情」。”
“「哥哥」和我一樣，是至情之人，他接受不了不純粹的「情」。”
“所以，他選擇與他心中的「情」一起終結，保留那份美麗到永遠。”
劉冪目光空洞地說著，左唐不禁心中暗歎，能夠解讀「哥哥」的，大概也隻有劉冪一人了。
雲流蘇癡癡地看著劉冪流淚，小醜竟也傻傻地看著劉冪不語。
劉冪紅袖一拂，唱腔再起——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歡樂趣，離彆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