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喜的動作很快。
耿舒寧去周嬤嬤那裡應了差,提著食盒還回禦膳房時,梁喜都吃完午飯了。
上輩子因為胃不好,耿舒寧吃不動外賣,隻要有時間就會自己做飯,廚藝還不錯。
灶膛有小太監燒,養胃的熟普洱和糯米、涼粉由梁喜帶著小太監幫忙磨粉。
耿舒寧隻管看火候管鍋裡。
漸漸的,薄荷涼糕和枸櫞茶糊清新香甜的味道在膳房彌漫開,歇著的麵點廚子都湊到了耿舒寧跟前。
在灶頭上待久了的大廚,聞味兒就能知道點心得不得用。
梁喜的乾爹梁成知是呈送給太後,招子不敢有片刻離開耿舒寧的手,還特地開櫃子,取了輕易舍不得用的黃花梨模子和彩釉碟碗出來。
點心做得美輪美奐,裝在黃花梨嵌玉珠的食盒裡,連總管梁成都要誇一句,甭管是色香味,都趕得上禦膳房大宴規格了。
耿舒寧對著誇她巧思的大廚們笑得溫軟。
“是梁管事和各位諳達們幫忙做的,您幾位的手藝自不必說,是極好的。”
“往後定也是要各位諳達費心,若太後娘娘用得好,保管叫膳房呈送到尚膳局去。”
大中華美食,是巨巨巨人肩,耿舒寧若不踩著努力往上爬,真是白瞎穿越一回。
回頭等危機解決,她打算紮根在慈寧宮後殿不挪窩,多琢磨些吃吃喝喝的出來討好太後。
那就得跟膳房打好交道。
梁成和梁喜乾爹倆聞言,臉上立時有了光澤,其他幾個廚子也止不住地興奮。
他們陪耿舒寧折騰,除了開頭幾乎沒叫耿舒寧費手,勞心勞力的,圖的不就是在太後跟前和內務府沾光,在宮裡揚名嗎?
若主子們用著好,回頭各宮或內務府想學了去,按規矩得拿好處換。
膳房一乾廚子嘗過點心的味道後,心裡沁著清甜涼意,麵上十足熱情地將耿舒寧往前殿送,派了兩個小太監幫她提盒。
到了前殿,耿舒寧麵見烏雅嬤嬤時,又是另外一個說法。
“奴婢身子弱,不能去主子娘娘跟前儘心,也不敢在前殿伺候,怕給太後主子過了病氣,著實愧疚。”
“聽聞主子苦夏,胃口不開,奴婢心裡急得飯都吃不下去,竟想起些宮外清熱開胃的食方子,趕忙請膳房幫忙做了。”
“勞煩嬤嬤請太醫給看看,主子是否得用,但凡能叫主子多進幾口,奴婢也不算白費了主子的天恩。”
提盒的小太監心裡感歎這位姑姑會說話,飯都吃不下去?您送回來的食盒剩菜湯子,擱了一大碗米呢。
烏雅嬤嬤見耿舒寧麵色還有些蒼白,打發了她回去歇著。
請太醫來查看點心的功夫,笑著進殿稟了主子。
“老奴聽舒寧這丫頭的意思,是個知恩圖報的,有心在慈寧宮裡好好伺候,倒不枉費主子的恩典。”
最重要的是,“十四福晉哭的動靜不小,估摸著她是聽見風兒,上您跟前為主子分憂來了。”
太醫很快進來稟報,直說這食方好,除了用料貴點沒毛病。
隻略沾點涼性,脾胃太虛或身子過於寒涼不可多吃,吃著確實能祛除苦夏的毛病。
太後烏雅氏心下大喜。
自打完知道小兒子不好,她這心跟泡在黃連裡似的,日夜不得安寢。
任是哪個當娘的,知道兒子在外受罪,也沒法高枕無憂。
耿舒寧送點心來得及時。
烏雅氏揮退太醫,高興從床上坐起,疊聲喚來人,“趕緊叫膳房做了,給十四送去!”
貴在她這裡不是毛病。
隻要胤禎吃得下去飯,吃多少她都供得起。
烏雅嬤嬤攔住,小聲提醒,“主子,如今光景不一樣了,萬歲爺打小也怕熱,咱還是先往禦前送更妥當。”
“萬歲爺心疼弟弟,必不會眼睜睜看著十四貝勒熬壞了身子骨不是?”
烏雅氏眉眼間的喜色僵了下。
太上皇一朝,不管有什麼東西先往乾清宮和壽康宮送,她從來沒忘過。
親兒子做了皇帝,到底叫她心態變了不少。
可骨頭再輕,她也不敢讓胤禎享受在皇帝前頭,她這當娘的最知道大兒子心眼多小。
她思忖著吩咐,“儘管叫膳房多做些,都送到禦前去,讓皇帝派人往暢春園也送一些,先不必提十四。”
送個幾回,皇帝念她的好,心情好了,自會想起弟弟。
若皇帝不管弟弟死活,禦前也有了,再往京郊大營送也不打眼。
頓了下,烏雅氏又想起對耿舒寧的盤算。
“叫舒寧帶著人送到養心殿去。”
漂亮丫頭總比一臉褶子的嬤嬤說話更叫人愛聽。
這點心還是耿舒寧進上來的,比起其他女官,烏雅氏更願給耿舒寧搭這青雲梯。
烏雅嬤嬤不敢耽擱,吩咐完禦膳房,去找耿舒寧。
結果進了值房就發現,耿舒寧臉色蒼白蜷在炕上,小臉兒煞白,額角全是冷汗。
耿舒寧跪在炕上接了太後口諭,使勁兒掐腚,差點哭出聲……勁兒使大發了。
疼得嗓音直哽,“怪奴婢不爭氣,來了月事,先前多吃了幾塊品相不好的點心,這會子受涼疼得厲害,實在下不了炕,奴婢回頭就去領罰!”
烏雅嬤嬤沒法子,身上不乾淨,也不能硬讓耿舒寧去前頭衝撞主子。
這才有了烏雅嬤嬤帶點心往養心殿去。
到達養心殿,正是掌燈時分。
完顏氏在宮裡哭訴的事不是秘密,胤禛聽蘇培盛稟報,想起在京郊大營受苦的弟弟,心裡對烏雅嬤嬤的來意大概清楚。
怕是皇額娘想讓老十四回府。
但為著老十四的前程,胤禛不可能答應。
他打算派太醫去京郊大營給老十四看看,也算安撫太後的情緒。
豈料烏雅嬤嬤進了門,聲口不提十四貝勒,倒捧著食盒恭敬奉上。
“太後這幾日苦夏,胃口不開,慈寧宮的舒寧姑娘心細,特地做了薄荷涼糕和枸櫞茶凍,這兩種點心可解暑開胃。”
“太後知萬歲爺畏熱,緊著請太醫看過了,知道萬歲爺能用,令奴婢給您送過來,也好叫萬歲爺往暢春園送些。”
胤禛和蘇培盛主仆倆都不自覺往食盒上看,怎麼又是耿佳舒寧?
慈寧宮沒旁人了嗎?
胤禛淡淡道:“勞嬤嬤回去幫朕謝過皇額娘關心,若點心得用,讓禦膳房多做些,朕使人送給十四弟。”
烏雅嬤嬤一聽,臉笑得菊花似的,她來禦前這一趟就跑得太值了,回去主子必定還要賞。
等烏雅嬤嬤離開,蘇培盛親自將點心拿出來。
淡綠釉暗花螭紋的碟子上,碧綠竹節模樣的涼糕,擺出了歲竹風姿。
瑪瑙色茶凍半透不透,圓月帶字的模樣,似水晶做成,按花瓣形狀摞起三層,品相都格外體麵。
試膳太監嘗過後,蘇培盛惦記著主子一會兒要召見南書房的大人們,沒空用膳,擺到了禦案上。
胤禛半垂著眸子懶懶掃一眼,輕嗤,“你說這丫頭莫不是黃泉路邊上走了幾圈,自個兒沒做成鬼,倒得了鬼指點?”
否則這姑娘十三進宮,五年了在宮裡沒個聲響,病一場倒生出了潑天的膽子,說不過去。
蘇培盛賠著笑逗趣,“那也是太後娘娘和萬歲爺恩慈,否則怕早進庵堂吃糠咽菜去了,恁大的本事也沒處使啊。”
這小祖宗腦袋該從脖子往下掉的次數,都有一巴掌咯。
胤禛勾了勾唇,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口小太監就傳話——
“萬歲爺,張廷玉大人、馬武大人、鄂魯泰大人求見。”
“傳!”胤禛揮揮手,吩咐蘇培盛,“點心拿到青玉閣,這會子顧不上。”
蘇培盛無奈,隻能讓人將食盒收起來。
張廷玉他們進門跪地——
“臣等請陛下聖安!”
張廷玉雙手將折子舉到頭頂,“陛下要求臣擬的旨,臣等已完成草擬,請陛下過目。”
張廷玉侍值南書房,是胤禛一手提拔起來的,文采斐然,如今官至四品,專管為皇上擬詔。
胤禛叫三人起來,慢慢看折子。
富察馬武是戶部尚書,鈕祜祿鄂魯泰是禮部尚書。
胤禛知道,其他幾個都老實,任職可以等禦書房見駕後慢慢安排。
老九老十這倆混賬,明早下了朝就得送戶部和禮部去,他坑都挖好了。
一邊看,胤禛一邊跟三人將請君入坑的細節給定了下來。
忙完,宮道提鈴的宮人已經開始顫著嗓子喊‘天下太平’,遠處隱約傳來打更的聲兒,夜深星燦。
胤禛沐浴皎皎銀輝,愉快地帶著蘇培盛,通過假山密道往青玉閣去。
想到明日大朝的情形,他樂得進門就先飲了三盅竹葉青。
柔和清香的酒液自喉間落下,肚兒裡鼓起溫熱,熨帖出了胤禛幾分食欲。
帶著笑意端坐,嶽峙淵渟的皇帝,迫不及待捏起半透明的點心湊到唇邊品嘗。
一入口,微甜偏酸的彈牙滑嫩口感,溫柔又霸道地擦掉了酒液殘留的溫熱,像極了某夜曾在他唇邊肆意的掌心。
點心防止粘連的茶粉,細碎沾染在薄唇上,被窗縫裡透進來的微風拂過,泛起微乎其微的癢。
胤禛身子僵了下,點心還可以,他怎麼覺得唇上的觸感……似曾相識呢?
狐疑瞬間,‘啪’的一聲輕響,蘇培盛合上提盒的動靜,令胤禛驀地記起了那晚的所有記憶。
點心好似突然長了倒刺,噎得胤禛眸光幽暗,麵色黑沉。
重重放下酒盅,他深吸口氣壓著火。
“去,把那該死的東西給朕提過來!”
“這……還請萬歲爺明示。”蘇培盛陡然一驚。
不會是……
胤禛抬起眸子,乍泄冷厲,聲音叫人涼透心扉。
“你肚兒裡唱過幾個作死的祖宗?”
蘇培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