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彧的第一反應是側頭問謝以觀:“這一塊地磚要多少銀兩?”
謝以觀:“……”他算是看出來了,蘇彧這是拿他當京城包打聽使用。
怎麼說呢,他竟也不是很反感。
係統立刻提示:【哇,宿主,謝以觀的好感度變成5了。】
這次倒是十分“大方”地給了3點好感度。
蘇彧上下打量了一下謝以觀,忍不住感歎著:“謝翰林的x總是奇奇怪怪。”
謝以觀沒聽懂蘇彧說的“岔劈”是什麼意思,但他記得蘇彧說過他摳搜,他懷疑蘇彧這個獨創的詞約莫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反正聽著不像是什麼好詞。
【咦?!!為什麼謝以觀的好感度又變成3了?!!!】係統發出驚歎。
蘇彧:“……”謝以觀是升降機嗎?比起謝以觀,還是她的尉遲將軍更可愛!
她無奈地笑了一下:“朕這是在誇謝翰林知識淵博,堪為帝師。”
謝以觀連連謙虛起來,實在是“帝師”二字過於敏感,在大啟教導過皇帝的教書先生可以稱為帝師,而德高望重者同樣可以被稱之為帝師,不管是他如今的年齡,還是現在的職位怕是都擔不起這兩個字。
蘇彧擺擺手,“謝翰林不用如此拘謹,朕是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向謝翰林請教……”
她想了想,側著頭輕笑說:“朕私下悄悄稱知微老師可好?”
謝以觀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握了一下拳頭,他悄悄觀向蘇彧,年輕的帝王有著一雙極為明亮的眼眸,往往有如此眼睛的人不是心無城府的赤子便是意誌極為堅定之人,顯然蘇彧不可能是前者,那她便隻能是後者了。
他知道蘇彧對他有拉攏之意,但是就她現在的表現還不夠,他仍需觀察……
這般想著,謝以觀對蘇彧的好感度倒是又回到了5。
蘇彧心想:您可真是大方……
把人晾得差不多了,蘇彧的視線才緩緩回到那個跪著的女子身上,能光靠膝蓋把石磚跪碎那可不是普通人,也委屈這等人才在蘇琰的後宮了。
她對著那女子淡淡說道:“你起來。”
蘇彧轉身朝殿內走去,尉遲乙跟在她身後,那女子還有些猶豫,還是謝以觀好心提醒:“田娘子趕緊跟上陛下。”
“哦!”那女子起身,一個跨步就超過了謝以觀。
謝以觀到也不在乎,隻是慢悠悠地走在最後頭,他跨過門檻的時候,就聽到蘇彧對尉遲乙說:“你去和她對打。”
“她是女子……”尉遲乙略有些猶豫。
那女子卻已經出手,完全沒有因為尉遲乙盛名在外而膽怯,尉遲乙一開始還隻是防禦,隻是幾個回合下來,他便察覺到單單防守是不夠的,出手也變得犀利起來。
蘇彧輕笑出聲:“魏博節度使派她來,當真不是刺殺我皇兄的嗎?”
謝以觀連咳了兩聲,才說:“彼時先帝擔心魏博節度使有反心,所以讓他將家中女兒送到宮中,田娘子雖是家中嫡長女,但是聽聞田節度使寵妾滅妻,讓妾室磋磨死了發妻……”
蘇彧看向還在對打的兩個人,尉遲乙的武力值毋庸置疑,幾個回合下來,田娘子漸露敗跡,應付得頗為狼狽。
“好了,點到為止。”她適時開口,不讓田娘子輸得太過難看。
倒是田娘子率先認輸:“尉遲將軍果然了得,俺甚是欽佩!”
她一激動鄉音都跑出來了。
尉遲乙回以她一禮,顯是認可她的實力。
蘇彧再開口:“你為什麼不想出宮?”
“陛下,妾想……”
眼見著她又想跪下,蘇彧立刻說:“仲雲拉住她!”她再跪兩次,這皇宮的修繕費不得了!
田娘子忙擺擺手:“陛下莫怕,妾方才隻是想要讓陛下對妾印象深刻,故而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這會兒不會再把地磚跪破的!”
對上蘇彧狐疑的眼神,她也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依舊正兒八經地跪在蘇彧的麵前,仰起頭認真地望向蘇彧:“陛下,俺想報仇,在這裡能幫俺報仇的隻有陛下!”
蘇彧對上她的眼睛,這一刻田娘子的眼睛和尉遲乙有幾分想象,隻是尉遲乙會更加隱忍一些,而田娘子眼中的恨意更加直白。“向誰報仇?”
“魏博節度使田宏!”
“若朕記得沒有錯的話,他是你的父親。”蘇彧淡淡地說,在這個時代,弑父可是十惡不赦之罪。
“自母親死於他手,俺便沒有這個父親,俺也不姓田,俺叫做高嵐。”高嵐毫不避諱地在男子麵前報上自己的名字,這是她母親教她的,女子的名字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之處,既然男子的名字可以被人知曉,她高嵐的名字也同樣能被人叫出口。
大啟的節度使最初也同大啟的宰相一般隻是使職,並不是固定的官職,一開始是為了起戰事時負責管理、調度軍需,便與戰時行事,隻是隨著大啟朝堂的衰敗,對地方軍隊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差,節度使不再流動固定下來,並在地方上獨攬大權,猶如一方土皇帝。
原本應由朝廷任命的下一任節度使,也變成了父死子繼的代代傳承。
管轄著魏州、博州、相州、貝州、衛州、澶州六州的魏博節度使原本並不姓田,而是姓高,高嵐母親的高。
高嵐的母親是原本魏博節度使的獨女,將門虎女,一身武藝並不比男兒差,奈何卻是女兒身,魏博節度使的位置未傳給她,而被她的父親傳給她的夫婿田宏。
原本田宏對高家有承諾,等高嵐的母親生下長子,便讓他姓高,這樣魏博節度使的位置又回到高家的手裡。誰知道高嵐的母親在生下高嵐之後便再無身孕,高嵐的外公在失望中去世,田宏也趁機掌握了全部的兵權,成為真正的魏博節度使。
在那之後,田宏便對高嵐母女換了一副嘴臉,對她們百般折磨。
自從高嵐的外公死後,高嵐母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長年臥病不起。
即便如此,在她精神稍好的時候,她還是會親自教高嵐武藝,教高嵐不管男女,皆要做到立於天地,無愧於心,她為女兒取名為高嵐,意為高山上的風,無人可以阻擋她女兒的來去自由,不像她也曾懷揣著馳騁沙場的夢,卻在最好的年華被“病死”於冰冷的後宅。
高嵐小時候就很是厭惡自己的父親田宏和他的那些妾室,可是她的母親在生病,那些照顧母親的老人也總是莫名地消失,她隻能忍辱負重在姨娘們的手底下討生活。
直到大啟皇帝害怕越來越不把朝廷當回事的田宏會造反,硬要與田家聯姻,田宏才想起高嵐這個嫡長女,以高嵐母親的性命為威脅將她送進宮來。
然而高嵐進宮一個月,便收到了她母親去世的噩耗,更是收到了高家老人拚命送來的信,原來田宏早有預謀,從一開始他便對高嵐的母親下毒,導致了她的身體愈來愈差,他知道高嵐的母親時日無多,也知道高嵐被送過來是當隨時會送命的人質——
田宏本就是想借皇帝的手殺了高嵐,即便高嵐是女兒身,他也不想再見到半點高家的血脈。
隻可惜蘇琰並沒有殺高嵐,而高嵐這幾年在皇宮卻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如何向田宏複仇。
“朕放你出宮,你不是正好殺回魏州嗎?”蘇彧漫不經心地問著。
高嵐清醒地搖搖頭,“魏博兵強馬壯,俺單槍匹馬回去隻是送死,所以俺要留在陛下旁邊。”
“那朕更不能留你,那樣豈不是會得罪魏博節度使?”蘇彧說。
“陛下,”高嵐深吸了一口氣,放慢語速試圖說服蘇彧,“田宏這人狼子野心,俺的外公一手提拔他,讓他從一個百夫長當上了節度使,俺的母親是他的發妻,在他幾經危難之際,是俺母親領兵相救,結果他恩將仇報,害死了外公和母親。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卻連俺這個女兒都不願放過。像他這樣無情無義、不忠不孝之人,必然不甘心對陛下俯首稱臣。”
高嵐以極其堅定的口吻說:“田宏遲早會謀反!俺願做陛下的馬前卒,征討田宏!”
蘇彧不為所動:“可是在外人的眼裡,你始終是田宏的女兒,他若謀反,你也是死罪。”
高嵐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隻要能手刃田宏,俺便是被千刀萬剮也無所謂!”
蘇彧與她對視許久,揮揮手,讓尉遲乙和謝以觀都退下,偌大的宮殿裡隻有她和她。
她不再像方才那般笑著,而是略帶著幾分落寞,將目光虛落在遠處的畫棟上,“你不該把希望放在朕的身上。”
高嵐沒有料到皇帝單獨留她說話,第一句就是這樣……
“你以為朕想和你說什麼?魏博的軍情嗎?你已經離開那裡三年了,三年的時間皇帝都換新了,軍情也早已大變樣了。”蘇彧沒有看她,卻是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高嵐欲言又止,硬生生忍住反駁的話,她現在想要了解魏博的情況倒也不難,高家在魏博六州經營這麼久,並不是田宏能一網打儘的,事實上,她手上還有一道調動舊部的兵符,隻是她母親一再吩咐,那是保命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不拿出來。
蘇彧微微瞟了她一眼,從她的神態中便能猜出一二,她沒有戳破高嵐,繼續示弱:“何況我如今……如履薄冰,處境也不比你好到哪裡去……”
“怎麼會?”高嵐下意識反問,“陛下乃是一國之君!”
“我是一國之君又如何,”蘇彧淒楚一笑,“魏博節度使不也曾姓高嗎?”
高嵐怔住,在這一瞬,她似乎在蘇彧的身上看到了幾分自己母親的影子,她紅了眼眶,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彧伸出手,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珠,微微耷拉下的桃花眼映著高嵐的模樣,竟將高嵐看得紅了臉。
“陛、陛下……”高嵐有些不敢看蘇彧,這樣的陛下著實過於魅惑人……
蘇彧收回手,同時收起的還有眉眼間的輕愁,仿佛剛剛的模樣都是高嵐的錯覺。
高嵐呆呆地看著蘇彧又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聽蘇彧問她:“朕也是要搏一搏的,但是你的仇就要往後排了,即便這樣,你還要跟著朕嗎?”
高嵐猶豫地想著,蘇彧如此坦誠,而她跟著蘇彧大約也不會很快報仇,那她要留下來還是回魏州一搏……
“跟!”她的嘴卻是快了一步,沒有遲疑地給出答案。
在刹那間,高嵐似乎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義無反顧地護在母親麵前,哪怕麵對的是比她強上無數倍的父親。
“陛下——臣回來了。”門外忽地想起尉遲佑的聲音,昨日夜襲右羽林衛之後,蘇彧吩咐他去府邸將蘇承影接過來。
“進來吧。”
聽到蘇彧的應允,尉遲佑立刻就拎著蘇承影進來,見到高大的高嵐和蘇彧離得極近,他警鈴大作,這女子竟比他二叔還壯實些,不會是刺客吧?
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拔刀,便見蘇彧笑著朝他招招手:“阿佑,這位是高娘子。”
蘇彧想了想,“既然要留在宮中,總需個名頭,但也不能被約束在後宮……這樣吧,你同阿佑一起做朕的貼身侍衛。”
“什麼?!”尉遲佑一雙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他以為陛下會隻要他這一個貼身侍衛的,怎麼這麼快就有了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