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光匆匆如流水,沈蘭終究沒敢再鬨出什麼幺蛾子。
到了成親的當天,天還沒亮沈芙就從被窩裡被拉出來上妝,一個手勁大的嬤嬤給她開臉,把她的臉都刮紅了,幾經折騰戴上精致華麗的鳳冠,等換好圓領大紅喜服天已大亮。
出門前張氏還特意前來給她添妝,說了幾句體己話。接著來到正堂拜彆父母。
沈父略微交代了幾句話,柳氏也上前整理沈芙的鳳冠:“往後去了王府,勉之敬之,夙夜無違爾閨門之禮。你身邊隻有一個不通禮數的方嬤嬤,母親怕你去王府不懂規矩,崔媽媽和黃媽媽經驗老道,嫩柳楊枝聰慧能乾,都是母親精挑細選,隨你去王府一同照料。若有不懂的,儘當詢問。”
沈父道:“還不多謝你母親一番苦心。”
沈芙垂下眼。
惡仆美婢,柳氏當真對她極好。
“是,唯恐不堪,不敢忘命。”
拜彆了兩位長輩,不多時,安王府迎接的隊伍已經來到門口。世子並沒有出現,王府遣了其下屬代為前來代為迎接。
一匹紅蓋頭蓋下,沈芙被送上了花轎。
世子雖未露麵,但是安王府的排場何其隆重盛大,禁軍開道,樂鳴十裡,花瓣漫天。沿路人聲鼎沸,百姓爭相看熱鬨,都想一睹世子妃的容顏。
沈芙從未經曆過這麼大的陣仗,坐在花轎裡耳邊滿是百姓看熱鬨的說話聲。及至到了安王府,沈芙像個傀儡一樣被攙扶下了車,跨過火盆,在引讚和通讚的讚禮中拜堂最後送入洞房整個過程中,沈芙從頭到尾都隻看到了自己的繡鞋。
終於到了房間坐下,沈芙感覺自己的腰都要斷了。幾個伺候的婢女進來行禮:“奴婢見過世子妃。”
沈芙還沒說話,柳氏給的崔媽媽便開了口:“好了世子妃累了,你們先出去,有事會吩咐你們的。”
婢女齊聲道:“是。”
等人都出去了,崔媽媽便對沈芙道:“這些下賤蹄子都不是省心的,得給個下馬威才行。世子妃放心,夫人讓我來便是幫您的,以後老奴我自會幫您把這些人調教好了。”
沈芙藏在蓋頭下的臉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緩聲道:“我知道了,崔媽媽你們也先出去吧,我想歇歇。”
“是,老婆子就在外麵等著,世子妃有事喚我。”
崔媽媽帶著幾人離開,方嬤嬤對著門外啐了一口:“什麼東西,到了這王府她先耍起威風來了?一進門就給王府下人一個下馬威,要是傳到王妃娘娘耳朵裡,還道是你的意思。”可偏偏這老東西就隻是讓她們出去,捉不住她的錯處。
“不妨事。”沈芙道,“先讓她試試這些下人的底也好。”
這崔媽媽也不敢做得太過讓她抓到把柄,否則沈芙便有由頭把她送走了。
伸手拽了拽頭上的蓋頭,“嬤嬤,我想把這蓋頭揭下來……”大半天下來悶死她了。
方嬤嬤連忙阻止道:“這可不行啊,這蓋頭得世子親自來揭的,可彆失了體統。”
沈芙歎了口氣放下手,安安分分地等著。
……
北城門外。
夜深霧濃,黑壓壓的透著一股滲人的味道。
守城門的將士夙夜執守,努力打起精神。忽地遠處隱隱傳來鐵騎之聲。
將士連忙燃起火把往下探照:“城門已關,城下何人擅闖?”
隻見馬上一襲窄袖黑衣之人手中高舉起一塊令牌:“安王世子奉旨辦差歸京,速開城門!”
守城將士睜大眼睛看著,不敢再耽擱,紛紛舉起火把。
“是世子殿下,快,開城門!”
巍峨的城門緩緩打開,幾人騎馬快速進城。昏黃的火光中,守城將領隻看見率先進城的駿馬上,一閃而過的肅冷身影。
進了城後,本要前往刑部大牢。
燕瞻忽地拉了拉韁繩,緩緩停下。皺眉道:“把人帶進刑部,讓閆行先去審問,我稍後前來。”話落便掉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近衛青玄領命:“是。”
……
寒冬雖然已經過去,但入了夜天氣還是涼的,沈芙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不知等了多久,手腳都有些冰涼。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直至深夜,門外依然一片寂靜。
不是說世子還未回京麼,連拜堂都沒到。沈芙等到深夜,覺得今天晚上世子應該不會來了,伸出手一把將蓋頭掀開丟在床上。
房間裡喜燭已經燒了一大半。大紅蓋頭揭開後露出一張姝麗的鵝蛋臉,頭戴寶石鳳冠,膚如白雪,朱唇皓齒,昏黃的燭光也遮不住的明豔,眼尾一彎,嬌俏不可方物。
方嬤嬤見她自己扯開了蓋頭趕忙想說些什麼,就見沈芙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放心吧嬤嬤,世子今天晚上不會來的。”
或許是已經知道娶的是她這個庶女了吧。
沈芙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了,怕失了規矩嬤嬤也沒偷偷塞點東西給她。此時沈芙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新婚夜丈夫不回來沈芙也不在意。
所謂滿堂唯有燭花紅,歌且從容,杯且從容。管那麼多做什麼,先吃飽再說。
她下了床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塊糕點就往嘴裡塞。
雖然糕點已經冷了,但入口即化,滿嘴生香。沈芙吃了一口眼睛噌地一下亮了,又撿了塊栗子糕遞給方嬤嬤,“嬤嬤你快嘗嘗,王府裡果然都是好東西,連冷掉的糕點也這、麼、好、吃!”
她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栗子糕!
方嬤嬤提心吊膽的,一邊關注著門外的情況哪裡有心情吃。
沈芙才不管那麼多,餓了她就要吃飯,渴了她就要——
眼睛一瞟,看著手邊的酒壺眼睛都直了,立馬上手摸了摸。金的?這酒壺是金的?再看酒杯,也是金的?!!!
這個時候的沈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身處一間怎樣金貴奢華的屋子裡。華美金雕鑲玉的酒器,紫漆透雕雲紋黃花梨木的桌椅,往內置紫檀龍紋立櫃,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地上鋪著上好的羊絨毯,連牆上掛著的字畫都是前朝大家的名作!銀屏金屋,滿目奢華。
到現在沈芙終於知道天潢貴胄,豪門顯貴是什麼樣的概念。是她過去十幾年從未看過的華貴!
但這些落在沈芙眼裡通通就是:錢、錢、錢!
沈芙摸著手裡的金雕酒杯,笑得見牙不見眼,恨不得叫大喊一聲,我有錢了!
有這麼多錢,丈夫不回來也是沒關係的!
方嬤嬤看她那財迷的樣,失笑地搖了搖頭。
房間裡隻有她們兩個人,沈芙也很是放鬆,抱著一個青花牡丹紋龍耳瓶問嬤嬤這個瓶子能值多少錢……
門外婢女忽喚:“見過世子。”
沈芙身體頓住,這深更半夜的,世子竟然回來了?
迅速放下手裡的瓶子,沈芙忙不迭跑到床邊坐下,方嬤嬤手忙腳亂地給她蓋上蓋頭。剛坐好沒一會兒,緊閉的大門便從外被人推開。
屋外冷風灌入,吹得大紅蓋頭微微搖晃。
一道沉穩的腳步聲走進來,沈芙蓋著蓋頭什麼也看不見,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
方嬤嬤對著來人行了禮,片刻的寂靜後,沈芙聽到了一聲低沉的,“下去吧。”
接著便是門打開又緊緊關上的聲音。
世子除了那句話再沒開過口。房間裡實在太靜了,靜到喜燭的蠟油突然掉下,卻仿佛是重重砸在了她心上,驚了她一下。
沈芙平下了呼吸,袖子裡的手指緊張地扭在一起。
他剛剛,應該沒有聽到她的話吧?
蓋頭下出現一雙黑色鶴紋皂靴,還沒等沈芙反應過來,忽地眼前一亮,蓋頭已猝不及防被掀開。
光影瞬間湧入眼中,沈芙眼睛都瞪圓了,下意識仰起臉往上看去——
男人實在高大,將本就昏黃的燭光遮得嚴實。晦暗不明的光線裡,沈芙隻看得清他一身繡金黑色騎服,貴而不斂。通身的冷肅殺伐之氣似乎比外麵黑沉的夜色還要冰涼駭人。
眼深邃而狹長,居高臨下淡淡望著她的目光有如實質般的威壓,隻一瞬,沈芙便趕緊低下了頭。
在沈家多年,她的危險感知能力一向敏銳。這是她第一次見這位安王世子,確實如外界所說的那樣,十分的英俊,也十分的……嚇人。
如果她沒聞錯的話,他身上除了深夜的涼意還有隱隱的……血腥味。
該不是剛殺完人才回來吧?
成親當天還殺人,修羅不過如此了。
幾天前還大言不慚叫囂著“他難不成還能殺了我”的沈芙此刻嚇成了軟腳蝦,低著頭不敢抬起。
剛才飛快閃過的一暼,從他緊皺的眉頭,沈芙便知他的不悅。隻怕他見新娘換了人,一怒之下真的就把她殺了。
好在身前的陰影很快離開,讓沈芙微微鬆了一口氣。
長途跋涉,燕瞻如今已是十分疲倦,但他也沒有昏頭到連沈蕙都不認識。
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燕瞻慢條斯理喝下,再倒一杯。
沈芙靠在床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不開口,她也謹慎地沒有說話。
隻是這房間的氣氛卻透著無端的恐怖的壓迫感。
茶水從壺嘴流出,汩汩倒進茶杯的清越聲落在沈芙耳中,卻好似催命倒計時。
水聲停止。
“你過來。”男人沉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沈芙暗暗緊緊閉了閉眼睛,終究是逃不過。慢吞吞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站著。低頭便看見他的側臉,燭光映照出他淩厲的下顎線條,高挺的鼻梁,顯得危險而疏離。
鼓起勇氣想著要不要說點什麼話緩和一下氣氛……就聽到身前坐在朱紅太師椅上的男人嗓音冷薄問:“你是誰?”
連夜回京。房間裡多了個從未見過的女子,他需要一個解釋。
沈芙沒意料他突然問這個問題。在他逼人的目光下,想了想,輕聲道:“我……是你的新婚妻子。”
“……”
燕瞻手中茶盞重重落下,“我是問你,姓甚名誰。”
穿著喜服在他的房間,他還不知道她是他的新婚妻子?
燕瞻常年在軍營,治軍嚴苛,手段狠絕,連軍中將士都懼怕,更何況沈芙。嚇了一跳連忙道:“我是太仆寺少卿沈無庸的嫡……庶女,沈芙。”
想了想,沈芙還是決定如實相告,不然被發現了下場說不定更慘。
“庶女……沈無庸好大的膽子,竟將庶女嫁來與我做妻。”明明沒什麼語氣卻聽著讓人莫名生寒。
沈芙雖然努力讓自己平靜,但眼裡的驚惶怎麼也藏不住:“是大姐姐病了,父親才讓我嫁過來,王妃娘娘也是同意了的。”
一句話解釋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她一個小庶女沒有選擇的權利,他就算是不喜,要算賬也不該往她頭上算才是。
燕瞻怎麼會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修長的手指撐在額頭上,壓著眉雙目微闔,半晌無話。
在戰場踏過屍山血海的人,連沉默都讓人覺得駭人。
沈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又會怎麼‘處置’她這個替嫁的庶女。
隻能安安靜靜地等著。
夜風透過未關緊的窗戶吹進來,讓人後背都沁出一股涼意。
“世子,閆將軍還在等您。”門外侍衛的聲音傳來。
燕瞻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佩劍毫不猶豫地離開。
隨著他起身離開,壓迫感驟離,沈芙忍不住輕輕鬆了一口氣。
燕瞻打開門,抬腿走出門,忽又站定。
沈芙的心又提了起來。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月華如紗似水,落在他身上卻隻覺得冷漠。
“你最好安分守己,彆給我惹麻煩。”
留下一句話,連再多看沈芙一眼都沒有,便徑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