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斜倚在禦榻上,身上那件繡著十二章紋的龍袍顯得格外寬大,空蕩蕩地掛在他單薄的身軀上,愈發襯得他形銷骨立。
蒼白的臉上透著病態的潮紅,劇烈的咳嗽讓他不住顫抖,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稚奴,難道,我大唐無真的人可用,隻能靠一個女人嗎?”
李泰蒼老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炸響。他的胡須因激動而微微顫動,眼中滿是不甘質疑。
“牝雞司晨,必致國亂!”
“自古以來,從未有女子主政的道理!”
諫言聲一浪高過一浪,在大殿內回蕩。
李泰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玉如意。
作為太宗皇帝曾經最寵愛的兒子,他一生經曆跌宕起伏,曾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如今雖已年過六旬,鬢發斑白,但那份與生俱來的威嚴,依然在他眼中閃爍。
此刻李泰望了望禦榻上虛弱的弟弟,他心中五味雜陳,一聲沉重的歎息從胸腔深處溢出,像是要將積攢了數十年的無奈與疲憊都吐出來。
“四哥,給誰啊,我們兄弟幾個,都上了年紀。”
李治終於緩過氣來,聲音沙啞疲憊。
他艱難的撐起身子,靠在龍榻的軟墊上,目光緩緩掃過殿內眾人,“朕今年,都已經五十六歲了。”
他的目光落在李泰身上,“四哥,你也六十三歲了。三哥也六十五歲了。我們都老了。”
想當年,在太宗皇帝的治理下,大唐一片繁榮昌盛之景。
他們兄弟也曾年少輕狂,在長安城的街頭縱馬馳騁,在太極殿內共商國事。
那時的他們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可如今,歲月的風霜早已染白了他們的鬢角,病痛更是如影隨形。
李恪纏綿病榻多年,藥石罔效,隻能在病床上數著日子。
李泰自己也時常感到胸悶氣短,連簡單的走動都要仆人攙扶。
而他自己,被繁重的政務和病痛折磨得心力交瘁,再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朝氣。
曾經那個馳騁疆場、才華橫溢的兄弟們,如今都已成為垂垂老矣的老人,再也無法像當年那樣為大唐的江山社稷衝鋒陷陣。
“朕的孩子們還小,這個天下,交給誰你們放心啊?”
李治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充滿了無奈焦慮。
他掙紮著起身。
“朕的孩子,都是和媚娘所生,虎毒不食子,這天下同樣也沒有親娘害兒子的道理。”
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哪怕太後專權又有什麼關係,這天下,無論是誰管,隻要這天下百姓安居樂業,這天下太平,就好了,四哥,這道理,難道你還不懂嗎?”
他的聲音中帶著懇切,也帶著一絲堅定,試圖說服眾人。
李泰望著弟弟,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他何嘗不明白李治的苦衷?
“今日,朕就在這裡明說了。”
李治深吸一口氣,強撐著坐直身子,目光依次掃過眼前的四位重臣。
“你們都是皇兄留下的肱骨之臣,替皇兄管理四京之地,此乃我大唐本土。”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先帝曾有言,遣京使這個職位,隻有一任,從正負遣京使中挑戰,先帝怕後世之君,壓不住這四方之地,所以你們都是最後一任遣京使了,以後啊,你們怕還是要回歸長安,回歸朝廷的。”
四京遣京使,掌控著一方軍政大權,是大唐最堅實的屏障。
李泰想起了自己曾經擔任東京遣京使的日子,那時的他,手握十萬雄兵,調度天下糧草,威風凜凜。
他清楚地知道這手中的權力有多大,也明白權力帶來的責任和危險。
先帝定下這樣的規矩,是為了防止地方勢力坐大,威脅中央,可如今要打破這種平衡,重新進行權力的整合與交接,必定會引發一係列的動蕩。
“朕走後,這道理,你們要明白。”
李治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帝王的威嚴,“權力,隻有集中在朝廷手裡,天下才能安穩。”
“除了你們鎮守四方,換了誰朕也不放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泰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追憶,“想當年,朕與四哥任東京遣京使,知道這手中的權力有多大,哪怕是親王,也遠遠不及,有時候,朕也佩服皇兄的魄力,和皇兄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時的他們,日夜操勞,將一方治理得井井有條。
他們整頓吏治,發展經濟,訓練軍隊,將東京打造得固若金湯。
但權力越大,責任越大,也越容易招來猜忌。
李治不像李承乾那般果決,在他看來,選下一任遣京使無疑是一場豪賭,而他輸不起。
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地方勢力割據,讓大唐陷入混亂。
“可惜,朕沒這個魄力,不僅沒辦法選下一任遣京使,也不敢選。朕,除了皇兄留下來的人,誰,朕也不信任啊。”
李治的聲音漸漸哽咽,“媚娘若不是皇兄當年讓她坐上西京遣京使。”
“朕縱然再有愛意,也絕不會因一己私欲,而壞國家大事。”
提到武媚娘,殿內再次響起一陣騷動。
那個從感業寺的才人,一步步走到皇後之位,又在朝堂上站穩腳跟,她的手段和魄力讓多少須眉汗顏。
她在西京任上推行新政,整頓吏治,發展經濟,抵禦外敵,將西京治理得井井有條。
但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讓一個女人掌控天下,無疑是對傳統禮教的巨大挑戰。
“你們縱然不相信朕,也該相信皇兄的眼光吧。那可是西京遣京使啊!”
李治用力拍打著禦榻,震得奏章紛飛,“諸位,幫朕平穩過渡一下權力交接吧。”
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懇求,“四哥,這個皇位,朕坐的太累了。”
“現在眼看要終於要到頭了,你也讓弟弟放下擔子,好好的歇一歇。好嗎?”
說著,他的眼中泛起了淚光,那是一個疲憊不堪的帝王,對解脫的渴望。
李泰望著李治,這個曾經需要他保護的弟弟,如今卻在權力的漩渦中掙紮得遍體鱗傷。
他想起皇兄那時對他說說:“青雀,護好稚奴,他是我們的弟弟。”
淚水不自覺的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又想起這些年來,李治為了大唐江山殫精竭慮,日夜操勞,將自己的身體都累垮了。
最終,他緩緩起身,走到李治麵前。
“遵旨,陛下放心,不怕,哥哥們都還在呢。”
“大唐啊,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