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大唐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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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鹹陽,空氣中浮動著槐花的甜香,高鐵穿行在關中平原,車窗外的景色如畫卷般緩緩展開。

金黃的麥浪隨風起伏,遠處秦嶺的輪廓若隱若現,現代村莊的紅瓦白牆點綴其間,與李江寧記憶裡的黃土矮房截然不同。

他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車窗,玻璃映出他緊鎖的眉峰,那些被時光掩埋的記憶,正隨著鐵軌的震顫在心底蘇醒。

身旁的齊先生安靜地坐著,膝頭攤開一本泛黃雜誌,書頁間夾著半片乾枯的銀杏葉。

他時不時瞥一眼李江寧,喉結幾次滾動,終究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動車的轟鳴聲裡,兩人沉默如兩座孤島,唯有窗外飛馳而過的白楊林,像是時光的衛兵,見證著跨越千年的重逢。

終於,動車緩緩駛入鹹陽站。

李江寧深吸一口氣,踏出車廂的瞬間,溫熱的風裹挾著槐花與瀝青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

站台上,電子屏閃爍著現代文字,旅客們低頭刷著手機匆匆而過,自動扶梯的金屬反光刺痛了他的眼。

這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像一記重錘敲在心頭,這座城市的風,似乎還帶著千年前的味道,可眼前林立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輛,卻時刻提醒著他,時代早已更迭。

“鹹陽,還是那座鹹陽城。”李江寧輕聲呢喃,聲音裡滿是感慨。

話音未落,頭頂巨大的led屏突然播放起城市宣傳片,秦腔的嘶吼與現代電子樂交織,震得他耳膜發疼。

齊先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來,卻暖不化他眼底的蒼涼。

兩人並肩走出車站,迎麵一輛無人駕駛出租車擦著他們駛過,帶起的風掀動李江寧衣角,恍惚間,他仿佛看見千年前的袍角也曾這樣被渭水的風卷起。

街道上車水馬龍,電動車的蜂鳴聲取代了馬嘶,玻璃幕牆折射出無數個扭曲的人影。

李江寧的目光固執地搜尋著記憶中的痕跡,試圖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找到當年三人初遇時的茶攤。

在商場的巨幅廣告旁,辨認出曾經掛滿胡姬酒肆的燈籠。

可那些熟悉的叫賣聲早已被現代的喧囂所取代,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可這卻是他正兒八經第一次以現代人的身份來到鹹陽。

曾經,這裡是大唐的繁華之地,街道上熙熙攘攘,粟特商人的駝鈴、波斯舞姬的銀釧聲、小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與馬蹄聲、車鈴聲交織成最鮮活的人間煙火。

那時的鹹陽城,連風裡都飄著烤羊肉的香氣和西域香料的芬芳。

如今,當他路過連鎖快餐店,漢堡的油膩味混著空調冷氣撲來,李江寧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胸腔裡淤積千年的塵埃都咳出來。

“走吧,去昭陵看看。”

李江寧收回思緒,目光堅定地對齊先生說道。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皮膚上留下月牙形的紅痕。

齊先生默默合上雜誌,將銀杏葉重新夾好。

出租車駛離市區,柏油路蜿蜒著紮進山野。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變換,櫻桃園取代了曾經的桑田,風力發電機的葉片緩緩轉動,像一隻隻凝固的巨鳥。

隨著距離昭陵越來越近,李江寧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戰鼓在顱內擂響。

當山腳下那座巨大的李世民雕像映入眼簾時,他突然抓住前排座椅,指節泛白。

雕像中的李世民扶著腰帶,氣宇軒昂地站立著,卻帶著一種刻意雕琢的僵硬。

晚霞為石像鍍上金邊,卻無法賦予它血肉的溫度。

李江寧微微皺起眉頭,這座氣勢恢宏的雕像,遠不及記憶裡父皇伏案批奏折時微微佝僂的背影,不及他親手為自己整理冠冕時眼底的柔光。

石雕下“唐太宗,李世民”六個字在陽光下閃爍,像一串褪色的密碼,鎖住了太多後人無法破譯的故事。

拾級而上時,李江寧的皮鞋踩在石階上發出清脆聲響,驚飛了簷角兩隻麻雀。

昭陵外的廣場上,幾個孩童追逐著放飛無人機,嗡嗡的螺旋槳聲打破寂靜。

他站在昭陵六駿的複製品前,指尖懸在石刻斑駁的紋路上方,遲遲不敢落下。

那些栩栩如生的戰馬浮雕,與記憶中殘缺的真品重疊——颯露紫胸前的箭頭、拳毛騧身上的箭瘡,曾是他童年最深刻的恐懼與驕傲。

而如今,真正的六駿,有的在大洋彼岸的博物館玻璃櫃裡沉默,有的在曆史長河中支離破碎。

“父皇,承乾,來看你來了。”

李江寧整理衣衫,按照唐禮行禮。

腰部彎下的瞬間,恍惚間又變成了太極殿冰涼的金磚。

他聽見身後遊客的低語像潮水般漫過來又退去。

這一刻,時空突然扭曲,貞觀年間的晨鐘暮鼓、乾武盛世的萬國來朝,都在他閉上眼的刹那洶湧而至。

房玄齡撫著白須在政事堂據理力爭,尉遲敬德揮舞長槊時鎧甲上的反光,李勣在沙盤前沉穩的推演,李靖得勝歸來時馬蹄濺起的泥點……

那些鮮活的麵容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他仿佛又看見自己與父皇並肩而行,昭陵的鬆柏在風中簌簌作響,驚起一群白鴿。

可當他睜開眼,眼前隻剩昭陵斑駁的磚牆,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齊先生的影子重疊,像兩根孤獨的琴弦,在晚風中微微震顫。

齊先生站在一旁,看著李江寧顫抖的背影,喉間泛起苦澀。

他想起千年前那個大唐,此刻,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那些關於大唐的記憶碎片,像破碎的琉璃在心底重新拚湊——長安朱雀大街的元宵燈海,大明宮含元殿前的萬國衣冠,還有玄武門城樓上獵獵作響的旌旗。

“大唐啊……”

齊先生喃喃自語,聲音消散在漸起的暮靄裡。

遠處,鹹陽城的燈火次第亮起,宛如銀河墜入人間。

而昭陵之上,最後一抹晚霞正在褪去,將李世民的雕像染成暗紅色,宛如一尊凝固的豐碑,見證著一個王朝的興盛與消亡。

李江寧緩緩起身,腳步虛浮地在陵園中徘徊。

他撫摸著石碑上模糊的文字,指尖觸到某個凹陷,突然想起幼時用匕首刻下的“承乾”二字。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重返故地。

夕陽漸漸西下,餘暉灑在昭陵上,給這座古老的陵墓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也給李江寧和齊先生鍍上了一層朦朧的輪廓。

千年的時光,將過去和現在隔開,那些金戈鐵馬、詩酒風華,都已化作史書裡的鉛字。

李江寧和齊先生轉身離去,鹹陽的風裹著槐花的香氣掠過耳畔,恍惚間,他又聽見了千年前的駝鈴與馬蹄,在歲月深處,輕輕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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