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太極殿的飛簷,如泣如訴的雨幕中,簷角銅鈴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李承乾半倚在太師椅上上,玄色龍袍上的金線蟠龍在燭火下明明滅滅,隨著他每一次呼吸,冕旒垂落的玉珠輕輕晃動,叮當作響。
可這華麗的服飾,卻掩不住他眼底的疲憊與不甘,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大殿,望向無儘的遠方。
黃門侍郎展開素絹的動作微微顫抖,他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宣讀道:"支持按祖製立嗣者,三百一十三人!"
這聲音在空曠宏大的大殿中回蕩,驚起梁間白鴿撲棱棱亂飛,羽翼劃破了殿內凝滯的空氣。
李承乾的指尖深深掐進鎏金螭紋扶手,冰涼的觸感蔓延,尖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不上心中的絕望。
他早有預料的結果,此刻卻依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丹墀下群臣如林,一件件官袍上的猛獸在陰影裡若隱若現,無聲的守護著"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祖訓。
就像是在告訴他任何違背祖製的企圖都將被碾碎。
他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雨幕將群臣的身影澆得模糊不清。
這天下,終究不是他一人能改變的。
他懷揣著革新的念頭,有著打破陳規,開創盛世的雄心壯誌,在心中描繪著宏偉的藍圖。
可現實卻如同一堵堅不可摧的高牆,將他的夢想撞得粉碎。
沒有支持者,即便貴為皇帝,也不過是孤家寡人,在權力的漩渦中孤立無援。
陛下無嗣,朝中大臣們自然將目光投向李泰和李治——他們流淌著太宗正統的血脈,在大臣們心中,是皇位的繼承人。
至於李恪,即便才華橫溢,即便李世民曾讚他"英果類我",可那尷尬的出身,就像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注定讓他與皇位無緣,隻能在權力的邊緣徘徊。
兩儀殿內,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他獨自坐在案前,手中反複摩挲著那一張張寫滿票數的紙張,仿佛想從上麵找到一絲轉機,可紙張上的字跡早如同他渺茫的希望。
現實殘酷的告訴他,即便身為皇帝,坐擁天下,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決定江山的歸屬。
想要逆天下大勢而行,難如登天。
"王燦,去,把李泰、李恪、李治都給朕召到兩儀殿來。"
李承乾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
"是,陛下!"王燦恭敬的拱了拱手,轉身快步離去,腳步聲在寂靜的廊道中漸漸消失,隻留下空蕩蕩的回音。
李承乾想要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一旁的胡不歸見狀,急忙上前攙扶。
他擺了擺手,搖了搖頭:"不歸啊,不用老是扶著朕,朕也不能一直靠你扶著啊。”
“去,幫朕把那根拐杖拿過來。"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倔強,可蒼白的臉色與顫抖的身體卻難掩虛弱。
胡不歸看著李承乾,眼中滿是擔憂與心疼:"陛下……"
李承乾勉強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去吧,給朕拿來吧。"
當李泰、李恪、李治三人匆匆趕來時,映入眼簾的是李承乾拄著拐杖,站在案前,神情落寞地看著桌上的奏折。
李恪心中一緊,快步上前,關切的問道:"皇兄,怎麼用起拐杖了?"
看下這根拐杖,立刻皺起了眉頭。
“皇兄,你怎麼用這一根當拐杖啊?”
烏木拐杖上九道螭龍紋,每道凸起都硌得掌心生疼。
這東西原本並不是拐杖,而是李世民征戰時隨用的指揮棒。
因為有些紮手,所以後來李世民也不用了,此刻卻成了支撐李承乾殘破身軀的唯一倚靠。
李承乾搖了搖頭,語氣平靜的說道:"無事,來,都坐吧。"
隨後,他轉頭對王燦和胡不歸說道:"王燦,不歸,都退下吧,外麵守好門,彆讓人進來。"
"是,陛下!"
王燦和胡不歸應了一聲,退出門外,將殿門重重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殿外的雨聲愈發密集,卻無法掩蓋殿內沉重的氣氛。
殿內,隻剩下他們四兄弟。李承乾指了指一旁的櫃子,對李治說道:"稚奴,去,泡茶,茶葉在櫃子裡。"
"是,皇兄。"
李治恭敬的應了一聲,便去準備茶水。
瓷壺與茶盞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卻無法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一會兒,幾杯熱氣騰騰的茶擺在了桌上,茶香嫋嫋升起。
看著李治往茶盞注水的動作,忽然想起這孩子幼時總愛將花瓣撒進茶湯。
他輕撫杯壁纏枝蓮紋,突然笑道:"記得貞觀十三年上元夜嗎?”
“你們在東宮放孔明燈,稚奴的燈籠卡在槐樹上,還是恪弟爬上去取的。"
聽到李承乾的話,他的幾個弟弟一下子就想到了以前的那些事,氣氛一下子鬆了不少。
李承乾緩緩地坐回太師椅上,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茶杯,感受著茶杯傳來的溫熱,試圖驅散掌心的冰冷,也想借此驅散心中的寒意。
"開春了啊,你們冷不冷?"
他打破了沉默,語氣看似隨意。
三人對視了一眼,紛紛搖頭。
"不冷就好啊,"
李承乾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大家都是親兄弟,不用那麼拘束,現在的情況你們也都看到了,朕絕嗣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儀兒又是個女孩,朕也不能將她扶上皇位,所以,這皇位,能坐的,就隻有你們三個了。"
其實,三人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猜到了李承乾的意圖。
但當他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時,三人的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慌亂。
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起來。
李恪率先開口,語氣堅定,卻難掩話語中的無奈:"皇兄,我就不用了,你知道的,我的身份做不上那個位置,還是讓青雀和稚奴來吧。"
李承乾看著李恪。
"你知道的,當年父皇在世時,也曾經想要把太子之位傳給你,父皇說過,你最像他了,可惜,百官反對。"
他頓了頓,目光依次掃過李泰、李治和李恪。
"今天,朕既然叫你們來了,是要和你們交心,不論出身,既然來到這裡,那朕隻問你們一句話,皇兄下麵那個椅子,你們誰想坐?"
三人聞言,皆是一愣,隨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望著李承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殿內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
李泰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打破了僵局:"皇兄,我不行的,你知道的。”
“光是東京那些事,我都搞得頭疼欲裂,你真讓臣弟坐上這個位置,怕是臣弟要早死哦。我這好不容易才瘦下來的,還請皇兄放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