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句玩笑話,但兩個人誰也沒笑,車裡的氛圍反而更沉重了一些。
傅斯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飄飄地扔下來一個炸彈:“我覺得緋色年華很可能是一個銷贓點。”
“銷贓點?銷什麼贓?”
“拐賣婦女。”
許戈“嘶”了一聲,但細想之下也並不覺得意外。
“我和趙瑞雪、徐佳她們聊了聊。”傅斯瑰又抬手揉了揉眉心,聲音微啞,明顯地透出幾分疲憊,“她們顧慮很多,隻肯對我們描述案發時的情形,但對孔琳琳的身份來曆三緘其口,隻說自己與她不熟。我又把話題引到她們自己身上,寬慰幾句,總算讓她們卸下心防肯對我傾訴幾句。趙瑞雪坦誠她是自願來當‘陪酒女郎’的,她知道自己沒學曆、沒有一技之長,也不願意進廠,隻能趁年輕來掙‘快錢’,等過幾年她年紀大了,就拿著攢的錢回老家開個小店。至於徐佳,她算是‘半自願’的吧……”
她唇角微勾,似乎是在笑,但眸中卻流露出一絲悲哀,不知是在歎徐佳,還是在歎什麼:“一開始,徐佳應聘的確實是服務員,乾的也是服務員該乾的活,每個月累死累活,掙一筆菲薄的薪水。但緋色年華總是‘缺人’,領班時不時地喊她們進包間幫忙倒酒、切水果,她看著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兒,隻需要笑一笑、喝幾杯酒,僅僅一個晚上就能掙到她一個月的工資。她開始動搖、不甘、羨慕,再加上身邊人時不時地‘好言相勸’,她終於一步跨了出去,後麵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說到這裡,她再度沉沉地歎了口氣:“至於孔琳琳,她和趙瑞雪、徐佳她們都不同,她應該是被拐騙來的。雖然趙瑞雪她們二人不肯多說,但從她們畏懼的神色以及漏出的口風來看,孔琳琳絕不是自願,而是被脅迫的。”
“許戈,你說這緋色年華裡的女孩兒們,有多少是趙瑞雪,有多少是徐佳,又有多少是孔琳琳呢?”
許戈眸色沉沉,沒有作聲。
他無法回答。
……
“斯瑰,斯瑰醒醒。”
傅斯瑰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明明緋色年華距離市局也不遠,而她還和許戈說了那麼多話,但不知怎的那一瞬間的疲憊如潮水般包裹了她,再然後便沒有意識了。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雙眼眸中尚有醒轉後的茫然之色。陸地巡洋艦靜靜地停在市局門口,許戈已經繞到了副駕駛,正半蹲在車門處擔憂地望著她。
天還沒有亮,但離黎明應該不遠了吧。
“累了?”許戈向她伸出手來,“我扶你下來。”
傅斯瑰一笑,順從地將手遞給他。
許戈握住她的手,忽然臉色一變,立刻俯下身來,另一隻手覆上了她的額頭。
“傅教授,你發燒了。”
“是麼?”傅斯瑰隻覺得自己渾身乏力,估計這幾天東奔西跑三餐不規律,以至於這副病弱的身體又鬨起了罷工。
“我送你回家休息。”
“不用了吧。”傅斯瑰用手背撫了一下額頭,自覺也不是很燙,“我吃點藥就好了。”
“不行。”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許戈此刻卻強硬了起來,不由分說地重新給她扣上安全帶,關上車門,自己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
傅斯瑰無奈道:“隻是低燒而已,不要緊,我早就習慣了,案子要緊。”
“案子再忙,也不至於讓你抱病加班!”許戈罕見地嗆了她一句,旋即放軟了語氣,帶著一絲輕哄道:“你好好休息,等小林他們查監控查到線索了,我立刻告訴你好不好?”
傅斯瑰含笑睇了他一眼,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合上雙眼:“都聽你的,許隊長。”
……
許戈將傅斯瑰送回家,盯著她吃了藥上床休息後,又急急忙忙地趕回市局。
這一來一回的折騰下來,天都亮了,許戈紅著一雙眼睛,全靠一路上猛抽香煙提神,然後挾著一身煙氣推開刑偵支隊辦公室的大門。
辦公室裡呼嚕聲響成一片,淩晨收隊回來的刑警們正在抓緊時間補覺。隔壁的監控小組仍在兢兢業業地查監控,許戈過去看了一眼,熬了半宿的林軒實在撐不住了,被江巍勒令休息,換了喬明嶼頂上。
小喬來支隊半年,眼鏡度數估計加深了不少,此刻盯著監控一個勁兒地往前湊,鼻尖都快貼屏幕上了。
許戈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也沒出聲,給他們把熱水瓶都灌滿了,又靜悄悄地離開。
走廊上正好迎麵碰見潘文,潘主任顯然也是剛加完班,一路走一路打哈欠,若不是許戈及時叫了他一聲,他恐怕會一頭撞到玻璃門上。
“屍檢結果出來了。”潘主任邊說邊打哈欠,一副隨時要暈倒的模樣,強撐著將手裡的文件塞給許戈,“我正要去找你們呢。”
“辛苦了!”
潘文擺擺手,也沒力氣和他寒暄了:“你先看,我回去睡一會兒。”
許戈目送他回到辦公室,確認他不會再半途撞到彆的什麼,這才低頭去看新鮮出爐的屍檢報告。
盧峰的死因並不複雜,屍檢確認了致命傷在胸口,死因為大動脈破裂而造成的失血過多,傷口狹小,凶器為尖銳型利器,特征與遺落在現場的冰錐相符。
屍檢報告與趙瑞雪、徐佳的證詞相符合,並沒有什麼疑點,整個案發過程清晰、明了,就是孔琳琳在遭受侵犯時反擊,殺人後逃離現場,隻要林軒那邊從監控中查到蛛絲馬跡,抓到人隻是時間上的問題,可是……
許戈合上文件夾,沉沉地歎了口氣。
“許戈,你怎麼站在這裡看?”
江巍走了過來,也是一夜沒睡的模樣:“怎麼不回辦公室?”
“他們都在休息,我就不去打擾了。”他上下掃了一眼江巍,“你不也是沒睡?”
“睡不著啊。”江巍在他身邊站定,順手遞給他一罐黑咖啡,“我這人一遇到案子就容易失眠,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咖啡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瓶身仍帶著絲絲寒意。許戈打開喝了一口,冰涼混合著苦澀在口腔中漫開,頓時令人清醒了不少。
他望向江巍,忽然嗅到一絲熟悉的煙味,不由挑眉笑道:“你不是不抽煙的嘛?”
“我隻抽了一支。”江巍也笑,“這都被你聞出來了。”
“那是。”許戈得意洋洋,“我鼻子很靈的。”
“賀平和老周兩個人,一包一包地抽煙,我就問他們討了一根,想試試是不是真的很解壓。”
“所以呢,解壓嗎?”
“沒有。”江巍無奈道,“我被嗆到了,一點都不解壓,反而壓力更大了。”
許戈“噗”的一下笑噴了,一邊笑一邊拍江巍肩膀,“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喂,上學的時候你沒收了我多少煙,你還記得嘛?”
“是麼?那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