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武,沒有姓氏,是個收債人。
無姓,是因為無父。
我最大的父親,也是我的君王,吊死在了我的眼前。
他是本朝最後一名皇帝,我親眼看著他,吊死在那顆歪脖子樹上。
作為他最相信的親兵暗衛,我奉命保護皇長子。
後來,我從亂軍帶走了皇太子,讓他改名為公子柏。
我想讓他記住,他的父親是在柏樹上吊死的。
豈不罹凝寒?鬆柏有本性。
……
“阿武,我們何時才能結束這樣的生活?”
這是公子柏問我最多的一句話。
最開始的我,總是很樂觀,憑著我的一身本領,我開始給人收債。
收債嘛,無非就是催人交錢,民間的收債不比官方的,一個沒輕沒重,人可能就沒了。
這當然不是多合規矩的行當,隻不過,做這一行,來錢快。
當收債人,手上難免有沾上鮮血的時候,這些罪孽無從消弭,會在每個深夜夢回提醒我,我有罪。
曾經我夢到被遊街示眾,千夫所指,朋友和親人冷漠相待,甚至對我破口大罵。
醒來的時候,我渾身冷汗,隻有看見旁邊臥榻上的公子柏,我才好些。
我沒有其他選擇。
自從我做了暗衛,我的人生就已經隻剩下了對舊主、和故國的忠誠。
於是我開了一家醫館,醫者不自醫,這個國家病了,它被外來的惡人入侵了。
我收留了那些戰爭中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們,其一是為了掩人耳目,其二,是為了贖罪。
可是那幫惡徒,還是找到了我和公子柏所在的地方。
我們開始了漫長的逃亡。
年紀稍大的孩子,還能跟上我們的,我儘量讓他們跟上,假裝逃難的居民,等追兵過去了,隨便找一戶人家投靠。
公子柏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孩子了,他跟著我,眼神相當疲憊。
“阿武,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休息的地方。”
每次我的回答都是:“快了。”
事實上,我心裡也並沒有底。
戰爭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讓所有人都人不人,鬼不鬼。
那天晚上,我讓最後一個孩子躲好,接著帶著公子柏朝另一個方向飛奔。
他們帶了狗,我無法,隻能將公子柏藏在水裡,我帶著公子柏的衣裳,繼續朝著錯誤的方向。
我告訴他,第二天早上要是找不到我,就自己一個人隱姓埋名活下去,逃離這裡,越遠越好。
逃到一處無人的村落,我隨手推開門,躲進了屋內。
天有風雲,隱約雷鳴。我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土味,這意味著要開始下大雨了。
出乎我的意料,屋內亮堂的很,懸掛在頭頂上的,仿佛一顆小太陽,發出耀眼而熾熱的光芒。
和外麵那昏暗、瓢潑的雨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麵前站著兩個半大的女娃娃,她們穿著很奇怪,但也並沒有傷風敗俗,隻是不像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她們倆把房間的窗戶關上了,可能是怕雨滴濺進來,可能是怕有人。
我決定將計就計,演一出戲給她們看。
“我是上門來討債的,還不起錢,早點說出來,我給你們一個痛快。”
說著,我還玩起了我那把佩刀。
“你走錯了,這裡不是你原本的時空。”那個看起來比較沉穩的女孩子連忙解釋,“這裡應該是你所在時空的未來。”
“是嗎?”我脫下身上繁重的雨具,隨口說道,“那就給我來點好酒好菜吧。”
那個內斂害羞的女孩子走開了,留下這個沉穩一點的跟我聊天。
“大叔,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一個收債人,以幫人放債和收債為生。”我喝著她遞給我的飲料,看樣子,她根本不像是經曆過戰爭。
“哇,那肯定不缺錢吧!您放心,我們肯定給您最好的服務,隻要銀兩這些不缺……”
“你們這邊收費怎麼樣啊?”我懶得跟她掰扯,我實在是沒有錢。
“一兩白銀,就能有十道葷菜,包10瓶酒。”那女老板笑眯眯地,我知道,她這肯定是黑店了。
“行,先點上吧。”我想了想,又說道,“你這店黑的很,要是不好吃,我拿你們是問。”
“那肯定的。”
我疑心她不給我飯菜,讓我白白浪費時間,便問道:“你們這邊菜還在做,那酒呢?總得先拿出來溫一溫吧?”
那老板解釋,“這種酒就是要冰冰涼涼的才好喝。”
“是嗎?”
她見我沒有接著追問,“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胡謅一番,說隻是因為上門收債走錯了,總不能告訴她,其實我是前朝太子的黨羽吧?
寒暄了幾句,我吃過她們端上來的菜,確實豐盛,有葷有素。
要是能打包給公子柏就好了。
他也許久沒吃一口好的了。
我充分發揮我的無賴特性,問這女娃娃能不能帶走吃食,她居然還幫我拿了盒子打包起來。
這盒子也是精妙,看著像是紙做的,又很硬挺,不知道能否埋進土裡來掩藏,被追殺的官兵發現了,就不好了。
我吃完飯,簡單抹了抹嘴,就打算離開了。
“客人,您還沒結賬!”
我頭也不回,害怕看到她們失望的臉,嘴上卻沒有客氣。“我什麼時候說過滿意店裡的菜品了?沒舉報你們黑店就不錯了!”
不過,她們也不像是壞人。總覺得這麼逃走,有些內疚。
可是公子柏在等我。
我剛踏出門,就後悔了,回頭卻發現,我從空無一物的房子裡走了出來。
隱約聽到房子後麵有狗的聲音,我不敢怠慢,連滾帶爬地回到和公子柏分開的地方。
公子柏果然還在那裡,我帶著他和食物,隨便找了處山洞休息。
他很餓,畢竟才8歲的孩子,可是我卻連火都不敢生,讓他吃了那些冷食。
可就算是冷的食物,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我看著他狼吞虎咽下的樣子,內心一陣悲慟。
他可是皇太子啊,曾經也是十分尊貴的人。
而如今,卻淪落到和我這個下人同樣的地步。
我抹了抹淚,與此同時,大量的回憶湧入我的腦海。
早年的時候,我曾誤入過這處仙境。
那大概是20年前的事情了,我跟掉了部隊,卻誤入仙境,莫名被人揍了一頓。
如果不是那牆上的畫像太像我,我也不會貿然跟那女人搭話,再被她的醋缸子丈夫吃醋揍一頓。
回想起來,那男人雖跟我一般年紀,武功卻根本不遜色於我。
最後,我也隻是耍了個花招才逃走。
若是那人追上我的話,恐怕我現在已經沒命了吧?
隻是我未曾想到,重逢來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