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幾億年沉積下來的古老岩層,那些曾經的參天大樹在時光的沉澱下化作了煤炭。白骨為石,殘木為碳,也許我們生來的血肉之軀和組成整個世界的本質並無不同。
在這五十年的時光裡,原本夯實的大地完全被掏空,如此巨大的工程,也隻有集一國之力於一身的皇帝才能做到了。
眾人落在這一處深坑的最邊緣地帶,在他們麵前,是九個巨大的已經乾涸了的湖泊,這些湖泊圍繞著一個更大的深坑所排列,而在湖邊,正有一群披著黑袍的人跪在地上,他們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實在等待命運的宣判。
而與眾人一同下落而來的皇帝,此時卻不見了蹤影。
“青崖,那裡有人,他們,他們還活著嗎?”
花青兒也看到了那些跪在湖邊的人群,問向青崖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
“上次在千秋殿的地下,那些擄走了公主的人,似乎也穿著同樣的黑袍,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他們所忠誠之人,又是誰?”
沒有人能夠回答青崖的問題,無論如何,青崖還是打算上前一探究竟。
此時秋池雨的虛弱已經解除地七七八八,她抬手一揮,一道赤紅的繩索便纏繞在了青崖的腰間。
“萬事小心,一旦有任何異變,我就把你拉回來。”
當青崖靠近的時候,這些黑袍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青崖好奇地蹲在一人身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揭下了那人所戴著的兜帽。
眼前是一位雙十出頭的女子,她緊閉雙眼,麵容蒼白,像是被病魔折磨了許久的病人,而她的左手,正和旁邊另一位黑袍人倆連在一起。
青崖能清楚地聽到她的心臟還在跳動,不隻是她,跪在這裡的所有人,都還擁有著生命的特征。
而且,青崖看著眼前女子的麵容覺得甚是眼熟,似乎是為了印證心中的猜想,他又揭下了傍邊與他雙手相連那人的兜帽。
儘管他們消瘦了許多,臉色也變得十分虛弱,但青崖依舊能確定,他們就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尋找的目標,葉中濤和寧瞳悅夫妻二人,也是自青崖到達長安以後引出種種事件的開端。
這幾個月來青崖四處奔走卻尋不到他們的蹤跡,今日總算是了卻了心頭的牽掛。
雖然此刻無聲的危機依舊彌漫在眾人四周,但今日無論如何,青崖都要將這二人活著帶出去,帶他們安全地回到婆婆的身旁。
不僅是他們,這裡所有活著的人,一個都不能死。
星域之內無法存放活著的生命,但此時的他們已是介於生與死的界限,恰好能夠藏在星域的判定界限之下,就像當初的那枚鳥蛋一樣。
張開星域,將眼前的這些黑袍人全部吸收進去之中後,青崖又來到了那九個巨大的湖泊邊上,打量著乾涸的湖底。
下麵沒有岩石,葉沒有淤泥,更沒有水生的各種生物,青崖所看到的,隻有堆得高高的黑袍。
如果說,一件黑袍便是一個人的話,這九個湖泊之內,吞噬的生命已經不計其數了。
而在每一個湖泊的湖壁之上,都雕刻著一尊巨獸的浮雕,看來這裡,便是九凶巨獸的誕生之地。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幾人來到青崖的身後,也看到了那些人葬身在湖底的痕跡,紛紛為此神傷,空釋禪師念起了往生咒欲渡他們輪回,而即便是見慣了死亡的謝霖嵐,也不忍心地側過了臉。
沒人知道麵具之下他是何種神情,隻是他握著長刀的右手,更緊了。
曾經連年的征戰,無數的犧牲,不就是為了伏夏的百姓能夠不再提心吊膽地活著,所有人能夠安心上學、工作。可現在,依舊有這麼多人,被奪走了生命。
皇帝口中災難的根源一直在守護著長安城,而百姓本該信任的帝王卻無情地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到底誰才是這場劫難的根源?
正當眾人觸景生情之時,乾涸的湖底再次湧出了水源,隻是這一次,卻都是清一色的黑色之水。
這些無色無味的湖水很快就漫了上來,卻在觸及到湖壁上的巨獸浮雕後水位停止了上漲,而那些被黑水浸泡過之後的浮雕也亮起了銀色的光芒,即便是隔著黑水也看得一清二楚。
而湖泊中的黑水也沒有完全沉寂下來,湖麵上不斷有漣漪蕩開,這就說明下方的水依舊在湧上來,那多出來的水去哪了?
青崖望向了九個湖泊所環繞的那個深坑,它是如此的醒目,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它的存在。
可青崖卻儘量地想讓自己忽視它的存在,因為它太過詭異了。
這裡已經是不知道地下多遠的距離了,在這樣的深度居然還能再往下延伸,這個深坑莫非是要將地心挖穿不成。
還有,這九個湖泊是九頭巨獸的誕生之地,那居於這九個湖泊中心的深坑,又會有什麼樣的東西存在?
直到嘩啦啦的流水聲傳來,青崖這才確定了九個湖泊中水流的去向,從深坑的邊緣探出去一看,底下依舊看不到邊際,而那些黑水正沿著深坑的邊緣流淌而下。
一股不知從何處升起的召喚力在青崖的身體裡升起,嚴格來說,是從星域當中傳出來的。
聯想起那些葬身於湖底的黑袍,青崖立刻明白了這股力量正在驅使著剩餘幸存的人繼續赴死,這讓青崖不禁感到一陣氣憤,果斷地切斷了星域和外界的感知,這股召喚力也隨即被斬斷。
眼見到手的生命力就這樣飛了,從深坑的底下,立刻傳出了一陣震蕩的咆哮聲。
這聲音非龍吟虎嘯,也非風號雷鳴,卻像一麵戰鼓一般敲打在人的心頭,青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古怪的叫聲,也沒有在任何典籍當中看到有有關的記載。
在幾聲咆哮之後,自深坑之下,傳來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地下顯得格格不入,大家都清楚,此時來的人,是敵非友。
“世間所有修道者尋遍天機,將自己的身體開發到極致,無不為得到成仙,可誰又知成仙之後又是什麼樣的世界?
即便強大如諸天之上的神族,也終究無法做到真正的自在逍遙,所謂朝聞道,夕可死也,事到如今,你們還認為,我的目標隻是鏟除應劫之劍嗎?”
從深坑之下踩著懸梯緩緩而上之人,正是與眾人一起落下來後又不知所蹤的皇帝。
他眉心處依舊裂開著一道傷痕,隻是他的神采卻不複先前的老態,又恢複到了壯年時期的樣子。
在他的手中托著一方寶玉,所有人一眼就能認出這便是曆代帝王權力的象征,帝璽。
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絲天之核中流出的氣運之後,皇帝再也坐不住了,僅僅一絲的氣運就能支持他完成九凶噬魂陣的製造,若是將所有的氣運完全為己所用,豈不是能夠直接化境登神?
為此,皇帝用儘一切辦法,想要解開天之核的封印,但始終無濟於事。
當初東皇太一將此物贈與始皇帝,是為了護佑人間平安長久,天之核的封印從來都沒有打開的方式,隻有在時光的衝刷下,才有一絲流出的可能。
但人性總是貪婪的,在見識過了氣運的強大力量後,生來修煉天賦不高的他,也開始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夠降臨神界。
長生,這是自古以來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東西,無數修道者前赴後繼,不就是為了這個目標嗎?
在經年累月的鑽研之後依舊無法解開天之核的封印,但外層的寶玉卻在千年的累積當中沾染了氣運的神力。
為此,皇帝不惜用玄玉琉璃來製成利刃,通過自己的精血來提取自己的壽元,用以激活滲透在寶玉當中的神力。
但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寶玉當中存留的神力極其稀少,根本無法被利用,即便像他這樣用旁門左道強行激活這股力量,也隻能帶來短暫的巔峰,等到神力消耗殆儘,他也將因生命枯竭而死去。
而帝璽也會因在人間沾染的氣息被洗去後變得不再認主,成為不受控製的狀態。
是福是禍,又是一場未知。
“現在,便是我登上神路的第一個階梯。”
皇帝將那柄斷匕刻在帝璽之上,刀刃無法在上麵留下劃痕,卻能將他的壽元滴落在寶玉表層,其中的神力被激活,一道白光也從帝璽中流出,流進了皇帝眉心的傷口之內。
“呃啊~”
皇帝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他的雙眼之中也被那道白光所染,透出了耀眼的光芒,現在的他,倒是有點像青崖在被種入鍉針時的模樣。
漸漸地,皇帝整個人都被白色的光暈所包圍,伴隨著他的獰笑聲,一道道白色的線條在他身下來回激蕩,也托著他的身體不斷升空,直至幾十丈的高度之後才停了下來。
那些白光流竄得越來越劇烈,光的粒子不斷分裂增加,像是有人拿著一支畫筆勾勒出一個巨大事物的線條。
而隨著畫筆不斷落下,勾線完成之後,大片大片的光華填充進來,一尊奇異的身體就此組裝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