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裡的距離,對於三人的腳程來說不過一夕的時間,此刻估摸著已經是卯時的光景,但四周的夜色依舊濃重
在這裡,隻有未時到來的時候,薄弱的陽光才會灑下一絲在這密林當中,然後又很快地墜落到地平線之下。就像睡了一個大懶覺的人起床之後伸了個懶腰又睡了回去。
在地下的黑暗空間裡,青崖不知道外麵過去了多少時日。隻記得當初跟著塔納舒舒一族進山的時候,太陽還會走到人們的頭頂上,看起來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樣子。
眨眼間,從長安出來也已經有了不少時日,也不知道跟隨映雪宮少宮主外出雲遊的李謹顏走到哪兒了,也不知道塔納舒舒是否順利地到達了長安,此間事了,便趕緊回去吧。
一定要趕在除夕之前解決長安的麻煩,然後回到搖光峰上去,半年多沒有見到師尊,也不知道她一人在山上過的好嗎。
忽地,青崖聽到了一陣流水的嘩嘩聲,在這片隻有凍土的陸地上流水聲顯得格外明顯,穿過重重樹林,一道幾丈來寬的河流橫在了三人麵前。
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氣,河中奔騰的河水依舊不曾凍結,隻有片片冰淩在水中不斷翻飛,起起伏伏,河麵之上此時還冒著陣陣白煙,清澈的水底卻不見一條遊魚,不用嘗試便能猜出此時河水的溫度該有多冷。
所幸,他們的目的地不在冰河的對岸。
沿著冰花翻滾的河流一路而下,一路上樹木的蹤影逐漸減少,而河流中波濤翻滾的動靜卻是越來越大。
甚至有不少冰淩被浪花托起,躍出了水麵,掉在了岸邊。青崖好奇地走過去將它撿起仔細端詳了一番,卻看到了原本水中的氣泡被封凍瞬間,有些氣泡在凍結的時候破裂開來,綻開的形狀猶如一朵朵巨大的雪花雕刻在冰塊中一樣。
青崖不禁有些奇怪,為什麼能將水中的氣泡瞬間凍結的溫度,卻無法冰封這條河流呢?
暫且將心底的疑問壓下,青崖重新將冰塊扔進了河水中,跟上了前麵兩人的步伐。
正如帝曦所說的那樣,在河流的儘頭,一座高山攔在了三人的眼前,冰河之水在這裡像是斷流了一般戛然而止,不知流向了何處。
而矗立在他們麵前的這座高山,倒是讓青崖想起來當初闖入花青兒的幻境中時,當自己越過無邊的荒原,來到雪原之前的那一處絕壁。一樣的陡立,一樣的光滑。
抬頭看去,在那山腰處,一處峭壁之上,正有一處狹小的洞穴隱藏在深色的岩層之下,若不是先前得到了提醒,乍一看去,還真難以發現。
這般的高度,尋常的修士禦劍也能到達,三人輕而易舉地來到了洞穴麵前,排成一列,一次走了進去。
狹窄的洞穴隻能容納一人側著身子通過,秋池雨走在最前麵,而青崖負責斷後。
也不知時什麼原因,秋池雨和花青兒前行的腳步顯得有些緩慢,就好像身體被岩縫卡住了一般,但當青崖通過的時候,卻又是格外順暢,一點也沒有阻礙。
“看你們平常吃吃喝喝不勤加練功,這下長胖了吧,這麼寬的縫隙都過不去。”
卻不想,這一句話說出口後,青崖立刻遭到了兩位的一致回頭鄙視。
“你這個大老爺們可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呀。”
“就是就是,我才不胖呢。”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但青崖知道現在自己該做什麼,那就是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老實接受她們的批評。
繼續往前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原本狹小的岩縫變得漸漸開闊了起來,前方也透出了一絲光亮,這一條隧道很快就要走到頭了。
迎著亮光,三人終於走到了洞穴的出口,放眼望去,這裡已經不再是懸空半空的山腰,一條由堅實的青磚鋪成的道路一直向前方綿延而去。
在道路的兩旁,片片肥沃的土地被劃分地整整齊齊,有序地將這片寬廣的土地所填充。
碧綠的菜畦中顆顆蔬菜圓潤飽滿,隻等農家姑娘前來采摘。金色的稻田中沉甸甸的稻穀壓彎了腰,又是一年的豐收近在眼前。
不僅如此,更有一列列的桃李果樹落英繽紛,鋪滿了一地的璀璨斑斕,蜜蜂與彩蝶不斷飛舞,花香四溢。走在曠野之中,一不留神,就會踩到一個又大又圓的墨綠色西瓜,隻是腳尖輕輕地一碰,西瓜就自己裂開了,露出裡麵又脆又紅的瓜瓤。
外麵是嚴寒的冬季,而在這裡,卻有春天的花,夏天的瓜,秋天的果,唯獨沒有冬天的雪。
當年東晉太元年間那位以捕魚為生的武陵人,意外闖入的,難道就是這片世外桃源嗎?
再往前走去,屋舍儼然,鱗次櫛比,一個個小小的池塘錯落分布,池塘很淺,幾尾鯉魚在水中無憂無慮地搖曳著,池塘邊,幾位孩童想要去撈水中的遊魚,還未等他們靠近,便被他們的父母發現帶回家去了。
這裡的人們大多數還保留著秦漢時期的服裝樣式,來來往往的村民看到有外來人路過,也不曾感到驚訝,隻是微笑著向三人點頭示意,青崖也同樣報以微笑回禮。
獨避風雨,居於世外,好一片怡然自得之景。
“不曾想,在林海雪原之中,竟然還有這樣一處夢幻之地,若是以後我們尋仙失敗了,時日無多的時候,我們就搬到這裡來。像這裡的村民一樣,你去耕田我來織布,再養一些貓貓狗狗作伴,用普通人的方式度過餘下的日子,青崖你說好不好啊。”
觸景生情,花青兒已經開始幻象著生命的最後時光了。
“不,我們的終點不會是這裡,我們會沿著古老的仙路,走到不曾有人踏足過的世界,你我的生命也不會有儘頭,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時間走完,我也不會讓你死去。”
青崖握著花青兒的右手,堅定地說到。
“我可沒有那麼大的理想啦,反正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要尋仙我便陪你踏遍世界,你若厭煩了,我也可以青釵布裙。”
花青兒低著頭,紅著臉小聲回答。
“喂,你們說這些話的時候,不會覺得很難為情嗎?我雞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你們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秋池雨沒有情感,她無法理解其中的心思,她隻覺得,如是讓她來說出這些話,恐怕還是突破至蒼龍七疊的最後一階段來的容易。
臉色羞紅的花青兒也順勢而下地扯開了話題。
“這裡,便是曾經的墨家時代隱居的地方嗎,你們說他們代代鑽研機關術,真的能夠重現當年墨子的輝煌嗎?”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擺在了眼前。
從先秦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千五百年的時間,哪怕現在的莫家能將機關術達到先祖的一半水準,這個社會的生產水平以及王朝的軍事力量都將是現在的好幾倍。
很顯然,即便是他們的機關術有所突破,隻怕也依舊停留在試驗階段,還無法做到大批量生產。要知道,當年的墨子可是有著以一人之力裝備整個國家軍隊的力量。
如今天下靈氣式微,頭頂的仙路也不知去向,那些仙人神明仿佛也拋棄了這個世界一樣,千年不見蹤影。
人世間的修士竭儘一生,也隻能觸摸到第一重劫難的門檻。恐怕往後,墨子的風采隻會越來越遙遠,直到後世的人們不願再相信他們的先祖擁有這樣的力量,將其歸為古老的傳說。
隻有到那時,莫家曆代所致力的夢想才會如夢幻泡影般碎裂,沉溺其中千年的莫家人才會醒過來吧。
現在,沒有人會將這件事說出來,哪怕他們的心底早已知曉。就讓他們繼續沉浸在理想的國度當中吧,就像這片桃源一樣,雖然夢幻得格格不入,卻也能容得下這群浪漫的理想主義者所棲身。
但眼下,卻有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擺在青崖麵前,自己手中的那枚窮奇核心,是放出來想要消滅長安城中的修士的,隻因幕後之人錯誤地估計了眾人的實力,這才讓青崖得到了這枚核心。
而在更早一些的時候,那一頭隱藏在虛空中的相柳巨獸,已經連續七年來到長安城吸取人們相互愛慕的情感,以上種種,皆不是一個名門世家能做出來的事。
如果說,這枚核心的技術,真的來自於這裡的莫家的話,是不是意味著莫家在經曆了一千多年的歸順之後,終於產生了反心,背著天子秘密進行著自己的大業呢?
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那自己三人,現在可謂是落入了虎口,隻是不知道盤踞在這裡的這頭猛虎,牙齒夠不夠鋒利,能否咬破自己的一層皮來。
可若是不是他們所做,那茫茫天地,自己又該到哪裡去尋常這虛無縹緲的線索呢?
眼下,青崖也隻能祈禱,在這莫家他們能告訴自己想要的答案吧。
斜暉將三人的影子拉長,橘紅色的光暈渲染在他們身上,遠處高大的殿堂正如一個巨大的黑匣,等待著他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