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明星稀,青崖才睜開了雙眼。
屋內沒有掌燈,隱約的星光投進窗戶,感覺自己臉上癢癢的,那是花青兒的發梢落在自己皮膚上的觸覺。
她的眼眸亮如星辰,即使在黑夜裡,青崖也能看到她眼底閃爍的光芒。
“醒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
“戌時剛過,快些起來吧,秋姐姐已經等我很久了。”
青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院也好,府邸也罷,隻要醒來的時候能看見你就好。
從錢塘到長安,有著一千三百多公裡的路程,跨越了不知多少的山脈與平原,山川異域自然也造就了獨具特色的飲食風味。
雖然來到長安有一段時日了,但兩人依舊對這裡的吃食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就像羊肉泡饃與肉夾饃都是饃,但為什麼一個烤得如此敦實,而一個卻能烤得層層分明,外酥內軟呢?
還有,這經過了煮、蒸、炸三道工序之後的葫蘆雞,皮酥肉爛,隻需用筷子輕輕一夾便能脫骨,香味淳厚,滲透整個舌腔,不愧是長安的經典名菜。
看來,往後不僅要跟隨師尊修行道法,還要將她絕妙的廚藝也學過來才是。
“所以,你們現在攬了一攤子彆人的事情在身上,分彆是找人、找人、還是找人,而委托你們幫忙的,有不知道真相的人,從地獄中跑出來的鬼,還有西山上的妖。”
秋池雨扶著額頭,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疼不已,他們是怎麼一股腦地就答應了下來啊。
“還得是你們年輕人啊,精力真好,真能折騰。你們知道,當今的皇宮,究竟是什麼地方嗎?”
晴朗的夜晚雲層稀薄,秋池雨帶著青崖與花青兒兩人腳踏白雲,自上而下望長安。
即便是站在這樣的高度,依舊掩蓋不住長安的繁華。
在這片近百平方公裡的土地上,接天連夜的璀璨燈火自入夜起一直燃至天明,長安城,永遠不會陷入黑暗。八十萬人口生活在這裡,東至大洋彼岸的扶桑,西至大陸儘頭的西海岸,所有人都向往著這座世界上規模最大,最繁華的城市。
將高度下放一些之後,下方的宮闕樓閣躍入眼中,沿著中軸線一直向前方延伸,長安城北郭之外,渭水之濱,一道由西南向北而走的山脈貫穿六十裡,恰好落在此處。
山脈高低起伏,狀若伏龍盤踞,而落在此處的龍首地勢高亢,世人稱之為“龍首源”。
而帝國的大朝正宮,正坐落於此。
相傳當初興建宮殿之時,在龍首之上挖出了一麵古銅寶鏡,有人認出了這是當年始皇帝用來清除異己的寶物。
據說它能照見人體內的五臟六腑,清晰可見,更能照見群臣的忠奸、國運的興衰,史稱“秦王照骨鏡”。
後來,這麵寶鏡也被懸掛在朝堂之上震懾妖邪,所謂“明鏡高懸”,宮殿也因此得名“大明宮”。
宮城之外的東西兩側皆駐紮著禁軍,皇城的禁軍並非尋常的將士,大多都是處於鍛體階段的武者,更有相當一部分已經邁入了練氣期,而北門夾城內的“北衙”,則隱藏著禁軍的指揮機關。
除此之外,宮城之內處處都是曆代仙師設下的防護結界,各種殺陣、迷魂陣層出不窮。
最後,人們往往會忽略了,當今皇朝,也是一處修行宗門。隻不過他們是以血緣紐帶為傳承,雖說門人不多,但個個生來都是天賦異稟,再加之從小便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修煉資源,每一位都不容小覷。
“即便是這樣,你們也還要進去嗎?”
秋池雨再次問起了兩人。
青崖沒有立即回答,思索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師尊曾告訴我,這個世界,大得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象。在北海以北,還有更冷的冰原,在那裡,就連時間也被凍結。
而在我們無法跨越的無儘之海另一頭,生活著最古老、最神秘的種族。這是我們目前所能探知的,最遠的世界。
即便是這樣,我們依舊像是被困在孤島上的人,外麵還有更大的海域,更廣的大荒,充滿著神秘與未知。
若連眼前的皇城都不敢闖,將來怎麼去往仙路儘頭?”
須知少年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話到此處,青崖有種現在就要提劍入城,在皇城之中來個七進七出的衝動,還好他忍住了。
“嘖嘖嘖,師徒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當初也是這樣,這天下間,就沒有她不敢去闖的地方,青兒你呢?”
秋池雨再次問向花青兒。
“他去哪我就去哪。”
這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卻是敲在青崖心底最重的承諾。
“行吧行吧,既然如此,那就走一趟吧。況且,我們又不是去逼宮,找幾個人而已,不會鬨出多大的動靜的。”
秋池雨滿懷信心地拍了拍青崖的肩膀。
希望如此吧,接下來可不要再牽著到其他的事情了。
辭彆了秋池雨,二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遠遠的便瞧見門前站著一位白衣女子,她披著清冷的月光,幽靜地站在桂花樹下,靜靜地等待著這裡主人歸來。
“白姑娘,”
她轉過身來,懷中正抱著兩幅裝裱完成的刺繡,一幅是閻立本所作的《步輦圖》,另一幅則是唐宮仕女圖中的《簪花仕女圖》,兩幅皆為傳世名畫,想來也是她的珍藏吧。
“白姑娘,怎能勞煩你親自前來,你是如何知道我們的落腳之處的呀。”
青崖推開院門,將客人請進了屋內。
“我順著你的氣味一路尋找,就找到這裡來了,你們兩個還沒有成婚吧,這麼早就住在一起了呀,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的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問話,差點將正要進門的青崖絆了一個踉蹌,
“我們是同門師姐弟,不是夫妻。”
花青兒在後麵神色淡然地解釋道。
第一次正式與他人見麵,花青兒端起了師姐嚴肅的架子。
“可我看七夕當日你倆濃情蜜意,你來我往的,就算是師姐弟,也是偷偷留下山幽會的那種吧。其實這也沒什麼,同門互生情愫也屬正常,隻希望來日,你們莫要忘了今日的點點滴滴才好。”
她幽幽的聲音仿佛不是在與二人對話,更像是在對著自己傾訴。
“還有,我叫雲岫,總不能因為我是一隻白色的蜘蛛,你就覺得我一定姓白吧。”
“啊這……”
這下子,青崖卻是真真切切地又鬨了一個笑話,但青崖心裡也很委屈啊,白天我明明就是這樣稱呼你的,你都沒有糾正。現在在青兒姐麵前給我來了當頭一棒,很難讓人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啊。
她不會真是故意的吧,白天我震塌了她的洞府,她表麵裝作不在意,私下卻偷偷地懷恨在心,於是特意在這裡等我上鉤,讓我在青兒姐麵前出糗。
越想越覺得可能,青崖心底不禁替那位秦將軍捏了把汗,不知他又會遭到什麼樣的報複呢?
捉弄了青崖一番,雲岫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也終於將話題說到了正事上。他將手中的兩幅刺繡遞給了青崖,借著屋內明亮的燭光,青崖能清楚地看到畫上太宗皇帝那沉穩威嚴的麵容以及來訪者那誠摯謙恭的姿態。
而另一幅畫上,朱砂、石綠等礦物色還原得分毫不差,畫中的侍女蛾眉如煙,雲鬢高聳,就連身上輕柔的紗衣都是那般飄逸。
如果這不是刺繡的話而是畫作的話,恐怕天下最高明的鑒寶師來了都得愣上兩眼。
“雖然我對雲姑娘的技藝抱有了很高的期待,但這兩幅刺繡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天下怕是再也沒有人能達到這樣的水準了吧。”
“我是妖,當然不能拿人來跟我比,但俗話說妖外有妖,比我更絕的手藝有的是呢。”
“既然如此,這世間為何不能由一些妖族來負責相關的職能呢?雲姑娘你們一族是天生的繡娘,那人間所有的刺繡都由你們一族來統籌。再比如,犬妖一族可勝任尋物尋人的職能,如此這般,豈不是人妖和諧,天下大同?”
青崖激動地與雲岫分享了自己的遠大理想,但換來的,卻是人家的不屑一顧。
“切,你還真是天真啊,若真的能這樣就好嘍,你來人間趟這渾水,小心把你自己染上奇怪的顏色。”
“哈哈,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向道之心,豈能這般輕易受汙。”
一般在有其他人在場時,花青兒都是默默地站在青崖身邊,此刻也是如此。得見青崖談吐之間引經據典,方才又向秋姐姐與自己描繪了一幅未知世界的版圖,在他的身上,好像已經完全看不到當初那個在風雨中瑟瑟發抖的身影了。
眼前的少年,一事能狂,風流如畫,曾經那依靠在自己身邊虛弱的他,如今已是不知道多少次將自己護在身後。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他就長大了。
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明年此日青雲去,卻笑人間舉子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