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草原的遊牧民族裡,一直以來都有著“馬逐水草,人仰潼酪”的生活習俗,這被譽為“草原上的白玉漿”的馬奶酒口感醇香帶著微酸,不經意間,兩人已經喝下了一大碗。
“這喝起來一點也不像酒嘛,那我們多喝一點也沒關係吧。”花青兒側過臉,悄悄地問。
“當然,這不是酒,不是不是。”
於是,兩人又將師門訓誡拋到了腦後。
待到月上樹梢,街上的遊人漸漸散去,靜謐的小院裡,小木門被推開,兩道身影相互攙扶著,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推開堂前的大門,熨帖著金色囍字的紅燭自動燃起,但此時的兩人誰都沒有發覺有什麼異樣。
紅燭昏羅帳,鴛鴦被裡夜成雙。
一沾上床沿,花青兒便“骨碌”一下滾在了被子上,攙扶著她的青崖此時也是腳步虛浮,輕而易舉地便被帶了過去。
手掌沒能撐住光滑的被麵,青崖重重地摔在了花青兒的身邊,還未等他起身,花青兒順手摸索到了被角,順勢一卷,就像卷春卷一樣,把自己和青崖都卷在了被子裡。
輕飄飄的身體根本撐不住女俠的臂力,隻見青崖連同著被子一起被掀了起來,順勢在空中翻轉了幾圈,直把青崖的酒意也轉醒了。
眼看著自己的下方正是閉著眼囈語的花青兒,青崖趕緊張開雙臂,撐住了自己下墜的身體。
即便如此,身體還是由於慣性往下落了一段距離,直到快要貼上花青兒的臉頰時才停住。
好近,近得似乎能感覺到她臉頰上的溫熱。
她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蓋在她的眼瞼上,她眼角的妝容似有淡藍色的波紋搖曳,晶瑩的細沙像是海麵上泛起的浪花,又像是留在眼角擦不去的淚痕。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就連呼出的氣也帶著微微燥熱,撲在青崖的臉上,青崖感覺到自己的臉似乎也燙燙的。
在這座天下間最繁華的長安,在這鸞鳳和鳴的房間之內,青崖靜靜地看著眼前熟睡著的姑娘。
雨夜的驚鴻一麵,三十裡路的相扶,鶯歌燕舞裡的溫柔,涼夜長街上的相送,搖光天璿之間的相伴……
不知不覺,這個突然闖進自己生命的姑娘,已經和自己走了這麼遠的路程。遠到可以登上雲巔的高山,遠到可以跨越千裡的旅程。
今後修行的悠長歲月,隻要有你的相伴,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飴。
最後,青崖輕輕地解開了卷在一起的被子,抽身出來,再替她小心地蓋好,放下床沿的紗幔後便離開了,隻有青冥與雙生蓮一同躺在桌麵上,相互依偎在一起。
接下來的幾日,懶散了一段時間的兩人終於是記起了師長的教誨,恢複了每日早起修行的課程,日子像是回到了天隕山上那般波瀾不驚。
但,就是如此平淡如水的生活,青崖似乎感到了有哪裡不一樣。
這幾日,青崖總是不記得屋內的燭火是什麼時候燃起的,起初還以為是花青兒點燃的,但隨即,自己又發現每天早上起來,那一對喜燭,卻總是沒有燃燒的痕跡。
如此微末的小事,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就將它忽視了過去。但幾天過去了,就連擺放著的喜糖水果,居然沒有絲毫變質的跡象。
就好像這間屋子裡的時間,每天都會重置一樣。
午飯的時候,青崖將心中的疑惑告訴了花青兒。
“你也發現了這裡有些奇怪對不對?”
花青兒收攏了筷子,坐到了青崖身邊,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道:“從前天開始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了,昨天我偷偷地吃掉了果盤裡的一顆龍眼,今天早上卻發現那顆龍眼又出現在了原來的位置。”
她放下筷子,把筷子尖指向了案台,再次小聲地告訴青崖:這裡麵,一定有古怪。
飯後,兩人特意將果盤裡的水果吃掉了一些,又在大白天將蠟燭也點了起來,然後,花青兒將火蓮留在了屋內,做完這一切後,兩人便向往常一樣出門了。
等到傍晚,西市的街道小巷裡處處飄起了炊煙,但兩人依舊是坐在茶樓上,遲遲沒有回去的打算。
“怎麼還沒動靜呢?不會是我們的錯覺吧?咱們吃掉了婆婆她兒子成親用的水果,婆婆不會生氣吧?”花青兒接連地發問。
“那些水果罷了這麼多天都沒壞,一定有問題,我現在擔心的是,咱們吃了這麼多,不會吃出啥問題來吧。”青崖漫不經心地回答。
“唔……”花青兒突然不說話了,還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眼神不自主地向四周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小聲地嘀咕著:
“都過去一下午了,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吧。”
就在兩人一邊期待著一邊擔心著的時候,花青兒腰間的冰蓮閃爍起了陣陣光芒,那便意味著,放在家裡的火蓮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東西。
“來了來了,有東西在我們家裡。”
事不宜遲,兩人付了茶錢便火速往回趕去。
出門的時候,青崖沒有扣上院子的小門,所以兩人回到屋門前的時候,並沒有打擾到屋子裡的人,或者說是什麼其他東西。
花青兒探著腦袋,從窗戶的縫隙往裡看去,青崖看著她的臉龐。
隻見她的神情從緊張變為震驚,又從震驚變為疑惑,最後,她小小的腦袋裡似乎是裝滿了大大的問號。
等她將腦袋縮回來後,青崖也是好奇地向窗戶裡麵看了進去。
屋內,原本已經燃燒過半的燭火正在一點一點地不斷修複著,金色的貼字,已經流淌下來的燭淚,都在不斷地變回原來的樣子。
而那空掉的果盤上,那些龍眼葡萄一串一串地飛舞在四周,隨後井然有序地擺放在了果盆裡。
就像是有幾隻看不見的手,將這些東西放了回去一樣。
這究竟是什麼?
這樣的場景,青崖隻在話本裡看到過,好像說的是一個姑娘從家裡水缸裡的田螺中跑出來幫主人洗衣做飯的故事。
難道那個故事是真的?
而就在兩人準備闖進去的時候,西斜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映在了窗戶之上,裡麵的人一看到有人在門外,瞬間沒了蹤影,空中的水果也啪啦啦地掉了一地。
“不好,他要跑了。”
花青兒立即衝了進去,青崖則是堵在了門外,但任憑兩人如何尋找,卻是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了。
如果不是那已經恢複原樣的紅燭和已經摔在地上的水果,青崖似乎覺得也許之前什麼都沒發生。
究竟是什麼人?
他為什麼要每天都要將這裡複原?
他是一直在這裡的呢,還是我們之後才來的?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纏繞在青崖的腦袋裡。
回想起方才見到的情形,其餘的東西都像是有人拿著放回去一樣,隻有這一對紅燭,能將燃過的蠟燭修複,僅憑人力是做不到的。
也許關鍵就在這對紅燭上。
青崖拿過這一對紅燭,仔細地端詳了許久,也沒有發現它們與尋常的蠟燭有著奇特之處。
如果是師尊,她會有什麼辦法呢?
青崖想象著柳白鹿麵對著這一對蠟燭犯愁的樣子,最後看到的卻是她抽出了自己腰間的捕風,一劍將它們劈成了兩半。
“不行不行,不能隨意弄壞人家的東西。”青崖立刻搖頭將這個畫麵搖出了腦袋。
但是,方才的想法確實讓青崖想到了辦法。
柳白鹿所創的劍法精妙絕倫,劍三十六更是包羅萬象。
其中,廉貞九劍主要用於輔助自身,先前青崖所施展的劍點星辰便能夠在戰鬥中搶占先機,出其不意。
雖然對廉貞一部尚未參透,護道者不在身邊的時候貿然嘗試新的劍招或多或少都會存在風險,但現在這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
大音希聲。
青崖控製著靈力在筋脈中遊走,在這一式劍經的催動下,靈力像是遵循著某種古老的音律一般在青崖的筋脈中不斷跳動。
連帶著青崖運劍的右手也止不住地顫動。
當握上青冥劍柄的一刹那,周身的靈力以黃河決堤之勢瞬間衝進了青冥之內。這一次,比以往任何劍招的施展都來得迅猛。
因為瞬間的脫力,青崖一下子就摔下了凳子。花青兒立刻扶住了青崖,靠在了自己的懷裡。
而青冥則像是乾涸的土地迎來了久違的雨季,瞬間將青崖的靈力全部吸收殆儘,並伴隨著劍經的走勢一同興奮地顫動著。
這時候,青崖豎起青冥,用左手在青冥劍身上輕輕地彈了一下。
花青兒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她能感覺到,四周正有一道一道的像是漣漪般的波紋在擴散開來,那已經不是靈力,而是一種聽不見的聲音。
既然他是以常人無法感受到的狀態存在,那麼便以世界法則之外的力量來找到他,古人的智慧,便是無狀之狀,萬物之象。
大象無形。
隨著青冥的輕顫,夕陽仿佛也被聲波卷了進來,餘暉照在劍身上,經過反射後轉化為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暈。
陽光化成了不存在的濾鏡,終於照出了藏在房間內的兩個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