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錢塘,隱約黃昏。長街上星星點點的燈火開始閃耀。
相比於北方,江南大地素來七山二水一分田,可供人們耕種之地稀少。於是,商業活動在此變得十分頻繁。南來北往的行人,沿著縱橫交錯的水陸商道來來去去,在他們心中,總是有那麼一份執念,在驅使著他們踏上行程,去奔赴遠方。
夜幕降臨,河岸的星火隱隱約約,長街上,火樹銀花,可有誰,在燈火闌珊中望見了那恍若隔世的一眼。
街邊小販的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女子圍著胭脂水粉,孩童圍著糖果零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正是一番祥和之景。
悄悄地,似有涼意掠過耳畔,空氣中傳來水汽的味道,下雨了。
這江南初夏的夜,一絲雨點帶走了白天殘留的熱韻。密如牛毛的雨絲在隱約的夜光裡一陣一陣地掃過大地,這夜,也漸漸地涼了下來。
人們撐開隨身攜帶的雨傘,在傘下尋得庇護。更多的卻是用手當傘,護住頭頂,在雨簾中邁開腳步匆匆往家趕去。
西子湖畔,一座高樓,靜靜的矗立在煙雨中。
通明的燈火在朦朧的雨絲中顯得如夢似幻。隱約的華光照亮了一方夜空。今夜無星無月,這座高樓,就像是夜空中最為璀璨的星辰。
這裡,是錢塘最繁華的煙花之地——花盈樓。
此樓高達百尺,雕廊畫棟,簷牙高啄,終日歌聲繞梁,曼舞不止。無數的妙齡女子,在這裡揮霍青春。亦有無數人在這裡輝金如土。隻為博得佳人一笑。
正如銅錢有著正反不同兩麵.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細雨飄渺的夜晚坐在金碧輝煌的煙花之地看著仙姿曼舞,聽著鶯聲燕語,學著文人騷客煮酒賦詞。
就在花盈樓牆邊的小巷深處,那片被黑暗覆蓋的地方,蜷縮這一個小小的少年.他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從衣服間斷的裂隙中透出瘦弱的身軀。他的衣服很破舊,卻格外地乾淨,他用手臂緊緊地抱著自己,希望在這個寒夜裡取得一點點的溫暖。
他又往牆角縮了縮,來躲避飛濺進來的雨花,就這樣一動不動,隻將漆黑的雙眼從臂彎中露出來,默默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夜幕默默地籠罩著天地,雨絲靜靜地貫穿這天地,而這少年,就像被這天地悄悄地遺棄的精靈,獨自看著這裡的一切。
人們常說,這人世間的相遇,都是久彆重逢。也許,一眼的注目,彼此就會在生命中刻下重重的一道痕跡。
也不知過了多久,街上已漆黑一片,隻有花盈樓的笙歌還未曾熄滅,在黑夜中照亮半尺方圓。
也許是那天的末尾,也許是第二天的開始。
少年隻記得那晚的夜很濃,絲線般的雨簾依舊在天地間奏出紡織的歡歌。有那麼一個女孩,著一襲水綠色衣裙,撐著一把淡紅色油紙傘,懷中揣著一個油紙包,匆匆地往小巷這邊趕。
“呀”的一聲,如青釉低吟,少女發出了一聲微微的輕吟。如荷葉墜湖,淡紅的花瓣散落一旁。
當然不是少年把她絆倒的,地上有一處小水窪,她跑得太匆忙,不小心摔倒了。她的衣裙上沾上了點點水珠,不過她卻把懷中的包裹保護的好好的。
隻見她站起身,不去看身上的汙水,趕忙看了一下包裹,然後拍拍胸口“還好,還好,肉包子沒有摔壞。
這時的她才想起天還下著雨,四下望去,發現自己的傘躺在一邊,便走過去想把它撿起來。
好像踩到了什麼,低下頭仔細一看,在小巷儘頭的一側,靜靜的蜷縮著一位少年。她的心不由的得一顫,該不會……她輕輕地蹲下身,將自己的手慢慢的靠近少年的臉龐。
這時,原本“陷入沉睡”的少年突然睜開雙眼,一雙漆黑的眼眸裡,裝滿了這個一臉驚嚇的少女。
兩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地停滯在這一刻,就那麼靜靜地凝望著對方。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最先緩過神來,輕咳一聲蹦出一句“晚……晚上好。”少年訕訕地轉過頭去,隱約感到臉上有一絲火熱。
“你沒地方去嗎?”
他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注意到了她衣服上繡著的牡丹,原來花盈樓的人。
看他沉默不語,少女緩緩地說道:“你一定餓了吧,這裡有肉包子。彆客氣,吃吧。”說罷便從懷中的紙包中拿出一個包子遞到了他的眼前。
少年抬起頭,仔細看了下眼前的人。
如雲的青絲披散在身後,水綠色衣裙在墨色的夜裡透出一陣淒美。大約是十四五歲的少女。眉似遠山含黛,眸裡似有星辰閃耀。雪膚花貌,正是豆蔻年華的時光。
少年伸出手,卻是推開了遞在眼前的包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嗯?”
少女疑惑的歪了歪腦袋,隨即便恍然大悟地說道:“對了,一個怎麼夠嘛,我都要吃五個。”這樣想著,便把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諾,都給你,吃吧。”
“我不要你走吧。”聲音很輕,也許是虛弱無力的關係。
“你說什麼?”顯然少女沒有聽清他的話語,”快吃吧,冷了就不不好吃了。”
“我說,我不要,你快走開啊。”說著,他向前推了一把。
原本蹲著的少女被這一推摔倒在地,油紙傘靜靜地躺在一邊,地上的積水打濕了少女的衣裙,細細的雨絲浸潤了她的秀發,略顯落魄。他怔怔的望著,回過神來,卻是什麼也不說,徑直地走過她身邊,離開了這小巷。隻留下她呆呆的坐在雨裡。
“好奇怪的人啊。”
少女愣愣地說道,隨即撿起摔在地上的袋子,“還好,沒有全部打翻。”
她站起身,撿起傘,走進了這座花盈樓,吱呀一聲,風雨便被關在了門外。雨一直未停,淅淅瀝瀝地覆蓋了一切聲音。
第二天,雨已經停了,卻還未放晴,天依舊陰沉沉的,使得這初夏的早晨有著些許涼意。似乎是昨夜受了風寒,今天走路都有點暈暈的,臉感覺燙燙的,應該是發燒了。
少年拖著沉重的步伐,努力扛起肩頭的麻袋,來往於碼頭和商船之間。瘦弱的身軀在麻袋的壓力下,顯得跟為脆弱,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被壓得散架一樣。
夜幕降臨之前,少年領到了今天的工錢,雖然不多,不過隻求填飽肚子卻是有餘。直到這時,斜暉才從雲層裡探出頭望了一眼,便很快消失在暮色中。忙忙碌碌中,一天的時間又過去了,今夜的我,又該在何處落身。
腦袋感到暈乎乎的,還有像針紮似得疼痛,自己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最後,少年來到昨晚的小巷裡,貌似自己去哪裡都是一樣的吧。
也許是昨晚下了雨的關係,今夜有著一絲絲的涼風拂麵,明月也躲在層層的雲後。
花盈樓,絲竹聲聲,歌舞蹁躚,這裡似乎是脫離人間的一片淨土,沒有家國天下,沒有百姓疾苦,有的隻是江山如畫,美人如詩。
吱呀一聲,一側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角,隨後,一片水綠的衣角似清荷般綻放在黑夜裡。沒走幾步便是啊呀一聲,這次,她確實是被絆倒了。
少女起身看向四周,便看到一截衣衫襤褸的手臂,在向上望去,是昨晚的少年。他的臉色似乎比昨晚更加蒼白,少女伸出手,一截藕臂在綠色的衣袖裡若影若現,輕輕地將手背貼上少年的額頭,
“呼,好燙,他發燒了!”
經過一夜風吹雨打,又加上今日白天的一天勞累,少年終於病倒了。
此刻他感覺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四肢使不上一點力氣,連動一下手指頭都做不到,隻覺得腦袋裡麵在晃來晃去,晃得人直暈乎,同時還像有人用針在刺自己的頭。臉上感覺滾燙,身體卻是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