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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春風陰沉著臉站在窗前看著幾份從上海發來的電報,臉上陰晴不定。
不管是軍統上海區區書記鄭修元,還是張義發來的電報,都準確無誤地表達了一個意思,王天林這位曾經的軍統元老已經徹底叛變,做了漢奸。
除了這兩處情報渠道外,上海地區督察、金陵區、日偽內部的直屬情報員以及運用人員發現的電報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消息。
這讓他憂心忡忡。
但更讓他氣憤或者說想不通的是,王天林什麼要這麼做?
是因為工作不順心?還是經不起敵人高官厚祿的誘惑?
是因為他戴雨農沒有按照他王天林的意圖打壓趙理彪,從而惱羞成怒,要報複他戴某人?
可你要報複趙理彪還情有可原,但為了抓捕王魯翹,連自己的女兒都要利用,可見這個人已經喪心病狂到沒了人性,也可以從側麵驗證,他的叛變不是一時意氣用事。
戴春風思忖著,將電報遞給在一旁耐心垂手而立的軍統局代理主任秘書毛齊五,問:
“還沒有趙理彪的消息嗎?”
“據區書記鄭修元說他一直躲在醫院中,究竟是哪家醫院誰也不知道。”
戴春風輕輕哼了一聲。
“上海區的組織遭到敵偽破壞,局勢仍在惡化中,他這個區長不出來主持工作,排憂解難,卻躲起來避清閒,是怕死還是根本沒有領導才能?”
毛齊五接話說:“要不讓趙理彪來一趟山城?”
“不用了,既然他在上海已無立錐之地,就讓他撤出來。”
“往哪裡安排?”
“行動處何誌遠不是說張義去了上海,無人可用嗎?那就將趙理彪派給他,出任行動科科長。”
由一方大員出任局本部行動處行動科科長,無疑是降職處理以示懲罰。
但軍統局“三大殺手”,兩人都在上海區雙雙出局,由誰接任新的區長位置呢?
陳恭樹?
毛齊五沉吟著,他對此人觀感不佳。
但他的堂弟毛千裡和此人關係莫逆,不但一而再的來電拜托自己照顧,還變著法要自己在老板麵前替此人說情開脫。
毛齊五都不置可否。
他雖然貴為代理主任秘書,主任秘書鄭明遠從不到軍統局上班,他已然成了戴老板的化身和軍統名義上的二把手,進入期待中的權利核心。
他何嘗不想也像身邊的戴老板這樣權柄在手、指點江山,那該是何等的豪邁和痛快。
但他不能。
因為他心知,秘書這個行當,看上去風光無限,其實隻有身在其中並曆儘甘苦者,才能品其精髓、得其三味。
自己一個秘書即便心裡再有想法,也不能明著說出來,不然你說的再好聽、願望再迫切,沒有戴老板的拍板,最後隻能是一句空話。
他正在沉吟,戴春風突然問:
“你對上海區的人事是怎麼想的?”
毛齊五略一沉吟。
“局座,早前不是讓您的同學薑紹謨出任滬二區的區長了嗎?
他雖然加入軍統的時間短,但畢業北大,又在江浙等地從事過黨政工作,認識不少汪填海身邊的人,完全可以憑借自身優勢,打入汪偽內部。
完成營救被捕軍統特工和策反任務,又能搜集汪偽高層的情報,這回不妨將滬一區和二區合並,都交給他領導。”
戴春風搖了搖頭。
薑紹謨是他的高小同學,江山老鄉,他自然極其看重信任。
但當初設滬一區和滬二區的目的就是為了分而劃之,此刻豈能簡單合並。
而且上海區大多數人是情報和行動人員,薑紹謨畢竟在軍統的資曆太淺,這些人能聽從他的招呼嗎?
萬一王天林和趙理彪二人爭鋒之事重新上演,後果不堪設想。
“那誰合適呢?”
毛齊五蹙眉想著,其實已經想到了合適人員,但他不能馬上道破。
做秘書這麼多年,他早已掌握了一個訣竅,在和領導談論問題時,越是接近真理越不能輕易多嘴多舌,最後的正確結論永遠要讓領導做。
標準答案永遠要從領導嘴裡說出,你的任務就是提出一個又一個接近真理的謬誤,引導對方慢慢道出真諦。
“你覺得陳恭樹如何?”戴春風冷不丁插了一句。
“他?”毛齊五微微驚訝,又一副恍然的樣子,說:
“現在老資格的外勤也就屬他了,恭樹兄經曆河內刺汪之事,又坐了一段時間冷板凳,想來已吸取教訓,心思更加沉穩。”
毛齊五揣測著戴春風心思,心說引導對方的戲法要玩得恰如其分,不然玩過頭了,難免露出蠢相,讓領導感覺受到了愚弄。
此刻戴老板既然主動提出來了,他自然順著對方的話說。
戴春風點了點頭,踱步坐到沙發上,問:
“我冷了他這麼長時間,他可曾口出怨言?”
“這倒沒有,隻是一直請求麵見您陳情。”
陳恭樹坐在因人而設的副處長的位置上,整天無所事事,對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他來說,滋味自然不好受。
幾次求見戴春風不能,萬分失望,又倍感淒涼,最後絞儘腦汁寫了一封“請調報告”想試探下戴老板的心思。
這個時候人事部門的另一紙命令到了,讓他去中央訓練團黨政培訓班接受培訓。
不聞不問算是懲罰,坐冷板凳算是一種變向的安撫,接受培訓自然是出擊前的準備,戴春風顯然對這位在河內折戟沉沙的老兄弟還抱有希望。
“那好吧,你馬上通知他來見我。”
“是。”
雨一直在下,一道孤獨落寞的身影拘謹地進了戴春風的會客廳。
他自然是陳恭樹。
見客廳裡擺著美酒佳肴,除了毛齊五和戴春風的情人兼女秘書餘淑恒在座外,並無他人,陳恭樹心裡惴惴不安。
軍統在中央訓練班接受培訓的有五人,其他幾人不在,這說明不是例行的宴請,而是專門為他而設的。
目的何在呢?圖窮見匕?
戴春風諒了他這麼久,終於要處理他了?
是關押還是發配呢?
陳恭樹不得而知,心裡更加忐忑不安。
正在他惶恐之際,就見戴老板大闊步從臥室走出來,一臉微笑地上前,熱情地握住他的手:
“恭樹兄來了?快請坐。”
一聲“恭樹兄”讓陳恭樹緊張尷尬的情緒瞬間消失大半,亦步亦趨地上了桌。
席間,有毛齊五和餘淑恒見縫插針地說笑勸酒,氣氛十分活躍,陳恭樹一瓶酒下肚,身體終於鬆弛下來。
酒過三巡,隨著毛齊五和餘淑恒紛紛告退,戴春風將他請進了書房。
陳恭樹心說終於來了,斷頭酒也吃了,老板估計要算總賬了,他心頭剛落下的巨石倏地又提了起來。
“坐吧。”
陳恭樹不敢,從著手恭敬地站在一旁,等著最後的宣判。
“我讓你坐,還跟我見外?”戴春風擺手讓他坐下,一臉嚴肅地說:
“相信你也聽說了,王天林落水,上海的組織正在遭受破獲,局勢進一步惡化,趙理彪又無能為力,所以我決定派你去主持工作。”
頓了頓,他看著陳恭樹,又道:
“你馬上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出發。”
陳恭樹內心一喜,去上海他自然求之不得,他的家人就在上海,但明天就出發是不是太倉促了?
就如同他當初離開天津站一樣,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
何況上海區現在到底什麼情況,他也不是很清楚,單槍匹馬去上陣,萬一又折戟沉沙,軍統還有他的立錐之地嗎?
他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將天津的王文他們也調過去?”
王文是天津站行動隊隊長,陳恭樹的老部下,同樣有“槍神”之稱。
戴春風不置可否,直接忽略了他的請求,鄭重說道:
“毛主任說你經過這段時間的曆練,心思更加沉穩,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到達上海後,你主要有三項任務。
第一,整頓上海組織,製裁叛徒。
第二,配合毛千裡等人繼續追殺汪填海。
第三,便是王天林”
說到這裡,戴春風沉默了。
過了一會,他死死盯住陳恭樹,說:
“你二人既是老上下級,又交情莫逆,情同兄弟,這次去上海你親自見見他,替我問問,看我戴雨農到底哪裡對不起他了。
如果可能,要儘量說服他回歸團體,但如若此人死性不改,立刻展開對其製裁,不得手軟。”
“是。”陳恭樹思忖著,又問:
“不是張義張副處長已經對他展開製裁了嗎?總部這邊要不要和他打聲招呼?”
“視情況再定。”戴春風看了他一眼,說:
“忘了告訴你,我剛才和毛主任商量過了,考慮到上海地區形勢嚴重,我決定將上海區改為上海實驗區。
原滬一區二區編製不變,在法租界特彆情報組的基礎上,再設特彆聯絡站,負責對漢奸和叛徒的製裁。
為確保安全,各區站全部由局本部直接領導,相互之間不得發生橫向聯係。”
陳恭樹內心微微不滿,滬一區二區也就罷了,現在怎麼又冒出來個特彆聯絡站?
軍統上海區的主要活動範圍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
日租界自從沈西三帶領的情報組被日本人大搜查趕出來後,一直沒有打進去。
如此一來,幾個區站擠在兩個租界辦公,而他又指揮不動,這對多年來在一個站點乾著說一不二的“老大”的陳恭樹而言,無疑是限製和剝奪他的權利。
內心再不滿,陳恭樹卻不敢表現出來。
他還在思忖,就聽戴春風說道: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明天一早出發,隨時保持聯係。”
“是。”
看著陳恭樹唯唯諾諾退出去的背影,戴春風默然無語。
此人一副懦弱窩囊的模樣,自己對其寄予厚望,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可此刻除了陳恭樹,老資格的特務裡麵,又有誰人可用呢?
戴春風正心思沉重地想著,就見剛才離開的主任秘書毛齊五再次走了進來。
“局座,劉戈青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風風火火的青年疾步走了進來,不是劉戈青是誰?
“你怎麼回來了?”
戴春風一臉意外,劉戈青暗殺陳籙後就一直在香江避難,總部並沒有調令,他怎麼就回來了?
“戴先生,王天林要投敵了。”
劉戈青一臉嚴肅地將一封書信遞了過來。
戴春風拆開掃了一眼,就兀自冷笑起來。
書信的內容很簡單,王天林告訴劉戈青,他遭到趙理彪的暗殺,心知這是戴老板的命令,已然無法回頭,於是次日開始自由行動,弟見信速返。
所謂的“自由行動”自然指的是脫離軍統和76號媾和在一起。
戴春風瞥了一眼信封上的時間,嗤笑道:
“你得到的消息太晚了。
這封信郵寄出來的時間,他剛從76號一日遊出來。
行蹤飄忽不定,軍統找他都不能,何談刺殺?
況且我從來沒有向趙理彪下達過任何製裁命令,強詞奪理,哼,不過是給他落水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你估計還不知道,繼他出賣王魯翹之後,又出賣了袁殊。”
劉戈青皺眉:“這太出乎常理了,是不是當中有什麼隱情?”
他不相信王天林會如此決絕,一條道走到黑。
見戴春風默然不語,他再次請纓:
“戴先生,就讓我回上海吧,我親自去勸勸他。”
“你還是太年輕了。”戴春風看著一臉果決的劉戈青,年輕人赤誠俠義,哪裡是老奸巨猾的王天林的對手。
王天林到上海赴任後,無人可用,在陳明楚的引薦下認識了劉戈青這個行動組長。
他是老資格的軍統,名聲在外,又平易近人,滿嘴的哥們義氣,劉戈青哪裡是他的對手,幾天相處下來就引為知己兄弟。
所以從劉戈青的情感上他接受不了昔日的老大哥怎麼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狗漢奸,他一定要當麵問個明白。
戴春風痛心疾首:“你想過他邀請你去上海的目的嗎?”
“我知道。”
劉戈青一臉淡定:
“無非兩種可能,一是拉我下水,二是誘捕我向日本人交差。”
“知道你還要自投羅網?”
“他應該不會出賣我,把我交給日本人。
如果我不能勸他回心轉意,戴罪立功,我就佯裝入夥,利用這個機會打入偽特工總部內部,尋機接近汪填海,實施暗殺。”
戴老板嗤笑一聲:“你想的太簡單了。
暗殺陳籙是你出手的,日本人為了給其他漢奸一個交待,是不會放過你的。
而且,即便你佯裝落水進了76號,以你的身份背景地位,根本接觸不到汪填海。”
劉戈青沉默不語。
“行了,既來之則安之,你既然回來了,就呆在山城吧,上海那邊我自有安排。”
劉戈青既然主動從香江跑過來,豈能半途而廢。
他繼續道:“戴先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您就讓我去吧。
如果他真的鐵了心要做漢奸,我就算豁出去這條命,也要為組織除掉這個禍害。”
話是這麼說,但如果舍了孩子還是套不住狼呢?這步棋太危險了。
“戴先生!”
見自己這位愛徒如此倔強,戴春風又想起陳恭樹懦弱窩囊的模樣,歎了口氣:
“也罷,其他人王天林未必願意見,我就再給他一次機會,你記住了,一旦發現苗頭不對,立刻撤出來,萬萬不可落入76號之手。”
“是,保證完成任務。”劉戈青大喜過望。
以此同時,遠在上海的張義收到了成立特彆聯絡站的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