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線人(捉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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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聲在門口看見裝了一大袋的東西時並不意外,隻是剛才還倦怠的神色頃刻間柔緩下來,他蹲下身低頭粗略掃過,發現袋子裡都是一些藥品。

即便知道此刻送東西的人已經離開,他還是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在樓道裡搜尋。

或許是對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在哪個角落看見自己的臉色憔悴,所以今天才送了這些東西來。

塑料袋很大,那位害羞的朋友性格太靦腆,很少回話,隻是默默地每天準備禮物,在他不知道的時刻悄悄放在門口等待他的拿取。有時陸行聲不確定他來的時間,在家的時總會多次出門察看。

今天是下午啊。

陸行聲提起有些重量的袋子進入房間,將東西放在桌上翻看著。

許是對方不知道他是哪裡不舒服,市麵上治療的藥好像都拿了一些:貧血的、失眠的、胃痛的、各種維生素瓶瓶罐罐在碰撞中嘩嘩作響。陸行聲坐在椅子上,整理完東西後並沒有發現有任何信息留下。

“還在生氣嗎?”陸行聲有些苦惱。

自從他衝動提出見麵後,那位害羞的朋友就變得有些奇怪。

莫名的禮物是在兩年前出現,一開始陸行聲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沒有署名他隻以為是誰放錯了位置,直到後麵再三再四……他才後知後覺接收對象真的是自己。

這棟老小區地處偏遠,房租不高,套一的房子一季度才不到三千,所以在收到價格抵得過他兩年房租還綽綽有餘的奢侈品時,陸行聲手足無措地提著東西問來問去也沒找到主人。他毫無被這樣示好的經驗,隻能死板地守在家門口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

一連守了幾天他也沒有遇見像送禮物的人,反而是又多了不少東西,他沒辦法24小時都在門口,看著這些昂貴的禮物,陸行聲連東西的包裝都不敢拆。他也嘗試報警,但警察也管不了這種事,隻能不了了之。好在送東西的人有自己的準則,沒有出現更加越界的行為,陸行聲隻好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寫下一張紙條,和東西一起放在它原本的位置,期待送它來的主人能夠看見。

【謝謝你的禮物,但是太貴重了,心意我已收下,但請不要再送這麼貴重的禮物了,好嗎?】

當第二天他再次打開門,字條已經不見,但是東西卻還在門口。陸行聲要上班,低頭看著地上的東西,無奈隻能先拿回家放著。

那位沉默的神秘人沒有停下自己的節奏,但或許是看見字條的內容,禮物變得不會過於昂貴,偶爾是自己手工編織的小動物,或者是綿軟的羊毛手套,漸漸地,陸行聲習慣了每天都會在家門口收獲一些小驚喜的日子。

他開始期待回家,也會猜測今天是什麼小禮物,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會想象對方是個怎麼樣的女生。

隻是很快,對對方的猜想在第一次碰巧撞上對方時徹底改變。

他隻看見對方瘋狂躲避時留在轉角處的一個後腦勺,清晰而急促的腳步聲讓陸行聲追逐的動作停下。他聽著樓道裡混亂的動靜,回憶剛才透露著慌張的背影,愣怔三秒後不由得笑出聲。

原來不是女生,是個看起來有些清瘦的男生。

意料之外的,除了詫異並沒有其他的情緒,陸行聲當天晚上有些失眠,他老是會想著要是他再早點回家,說不定兩人能麵對麵遇上。但是轉念一想,對方逃得近乎慌亂,似乎現在並沒有要和他見麵的意思。陸行聲還是決定尊重對方的意願,隻是內心對他靦腆害羞的性格有了更加深入的認知。

第二次的相遇更充滿了戲劇性。那是一個晚上,陸行聲加班到很晚才走進小區,樓下已經不見有聊天的老人,他踏上樓梯時,忽然心念一動——他承認當時帶著一種隻有自己知道的壞心思放輕了腳步聲。

他也隻是抱著一種期待,卻沒想到這次鬼使神差的行動真的讓他捕捉到了對方蹤跡。

不是在遠遠的轉角處,而是幾步之遙的正前方,他看見了對方清晰的背影,而對方也察覺到了陸行聲的靠近,他身上穿著長款黑色的棉服,帶著帽子,緊張到極致的背對他。

對方雙手抵在門上,頭顱儘可能地壓低讓人瞧不見一絲真容,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上麵有一些刺眼的傷痕,陸行聲一眼就瞧見了。他似乎想要逃跑,但陸行聲就站在唯一的樓梯口,要跑就得轉過身麵對他。

陸行聲視線落在對方纖細蒼白的手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一天來得太突然,兩個人都傻愣愣地乾站著,當空氣快要凝固時,陸行聲才結結巴巴張嘴:“你、你好……”

黑色棉服包裹的身體開始輕微的顫動,但仍舊沒有要轉過身的意思,更沒有出聲回答。

陸行聲明白了,他主動往後退,像是對待一隻受驚的小動物那樣小心翼翼,他走到上一層的台階背對樓梯口揚聲道:“我轉過身了,現在看不到你,你可以——”

話音剛落,一連串慌亂的腳步聲迅速沿著樓道往下。陸行聲緊閉著眼睛沒有偷看,隻是專注聽著對方的動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的緣故,樓下忽地傳來哐當一聲巨響,陸行聲下意識睜開眼,雙手迅速撐在樓梯的扶手上往外探出上半身,聲音顯而易見帶著深切擔憂:“你怎麼樣了——”

樓道裡漫是他的回聲。

從陸行聲的角度隻看見下麵幾層上,一個黑影從地上爬起來,先是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才低頭俯身繼續往下,動作還是一貫的迅疾,看得陸行聲稍微鬆了口氣。

沒傷到哪裡就好。

第二次的接觸充滿了戲劇性的意外,但是又帶著一種緊張和意料之外的刺激。

陸行聲覺得自己也被那種情緒感染,半夜睡不著,神經質地在寒冬裡打開窗戶吹了吹風,最後精神奕奕地寫下第二張紙條。

兩人就通過這樣奇異的方式成為了好朋友——陸行聲單方麵認定的,他的回應越來越多,在一次安利對方自己喜歡的作品後,他收到了兩年間對方第一次的回複。

【謝謝,我很喜歡】

或許就是這幾個字給了陸行聲說出見麵的勇氣,等約定時間他在樓頂等了一上午,卻什麼也沒等到時。他還天真的覺得是對方沒準備好,而自己也太衝動了,明明知道對方的性格已經害羞得有些病態,卻還是提出這樣有些冒犯的請求。

陸行聲站在頂樓,忽然聽見刺耳的警鳴聲,幾輛警車停在樓下,他低頭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是隻能看見黑色的人頭攢動。

“誒喲,死人了,好慘。”

“警察進去了,不知道什麼情況,不讓人進啊。”

“半年這都第二個了,警察有沒有用啊,上次的凶手到現在都沒抓到,讓人怎麼安心在這住下去?”

陸行聲隻能站在人牆最外層,看著警察在807房間進進出出,他想到沒有來的那位朋友,心裡一緊。儘管他覺得一棟樓這麼多人,怎麼就那麼恰巧,他懷著僥幸心理直直站在那,眼睛一眨不眨,但是心跳卻違背心意地狂奔不止。

他腦子一片空白,當他的身體先一步扒拉人群一層層擠過去時,正好和擔架上黑色的裹屍袋迎麵撞上。

“嘿嘿!都說了不要往這擠,凶案現場知不知道!”

“退後!退後!說你呢年輕人!”

陸行聲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被警察按著肩膀往後推攘,濃重的血腥味讓他喘不過氣,從他的角度,能看見殘留在地上的一灘血跡,還有倒在血跡旁的玻璃碎片,樓裡的布局都大差不差,他匆匆掃過算得上空蕩蕩的房間,最後視線還是落在那灘血水上。

他想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但是他都不確定是不是他。

陸行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他比任何一天都要期待明天的到來,如果明天門口還是出現了禮物,那就說明對方還是好好的。

他請了假開始坐在沙發上,乾等著第二天的到來。

上午時,門口空蕩蕩並沒有小禮物。

沒關係。陸行聲枯坐在沙發上心想,大概對方是在下午過來。

為了讓時間過得快點,他沒有吃飯回到床上躺了躺,被緊張感和通宵的疲憊洗刷後的身體讓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間入睡。等醒過來他一路跑到玄關打開門。

從那天開始,兩人心照不宣的接觸方式開始隻有一個人每天在等待。

陸行聲度過了最難熬的三天,在這三天裡,他開始去調查807的住戶的信息,從名字到長相……可讓他意外的是,就算是鄰居,對這個存在感太弱的人也沒有太多印象,連名字都不知道。

陸行聲隻能輾轉找到房東。

“那小夥子像個啞巴咯,來租房的時候也是打死不說話,我差點以為他是殘疾人啊……”六十多歲的老伯坐在椅子上搖著缺口的竹篾扇子,一張嘴就是一股葉子煙味:“這幾天警察也來問好多遍,我也說了好多遍。我問他要什麼價格的房子,不說,就點頭搖頭的。我說10樓有間空房,那小夥子才說了話。”

陸行聲蹲坐在老伯旁邊,被另一個老伯遞過來一牙西瓜:“什麼話?”

“他想住6樓的,但是我6樓哪有房子,來來去去就定下了807,他看起來挺怪的一人,但是繳房租倒是乾脆,兩年來沒一次推後的,我都不用催自己就發過來了。”

陸行聲繼續追問:“他叫什麼名字?”

“李鎮。”

“李鎮?”

“對咯。”

陸行聲在心裡又喚了這個名字,莫名覺得這個人就是他。

但是事情的轉折出現在第三天。

他的門口出現了一個用黑線編織成的……小圓球?陸行聲捧著隻有半個掌心大小的禮物,細細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麼,橢圓的身體上墜著五個小圓球。他用指腹摸上去,發現這次的黑線比較光滑,但是成品比以前要更加粗糙一點,還有一點線頭露在外頭。

陸行聲卻很開心。

他嘴角忍不住上揚,三天的不安和擔憂隨著這個小小的禮物煙消雲散,他禁不住低聲哼起歌來,拿著新出爐的手工小東西,和以前的一堆編織成的小動物們放在一起,不同於溫馨的暖色調,灰撲撲的黑色顯得突兀,讓人一進屋就不由得將視線往那裡靠。

每次進入房間開燈後,陸行聲的第一眼總是那個小黑球。他洗完澡坐在床上,拿起小圓球把玩,喃喃自語道:“這次是什麼?看著也不像是動物。”

他舉起放在燈光下,黑色泛著一種金屬光澤,不知道這次是什麼線,沒有一點毛邊,還帶著一點點韌性。陸行聲捏了捏,小圓球內部是實心的,還有點q彈。

有一根露出的線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好像比白天時要長一點。陸行聲拽了拽那根線頭,沒有扯出來,想往裡塞也塞不進去,隻能摸出把剪刀剪斷。

但是興許這次的成品完成的太匆忙,之後的幾天,陸行聲發現又有幾根露出的線頭。

“……”他歎了口氣,無奈道,“這次可能是真的生氣了,他還是第一次送這樣……的過來。”

陸行聲暗自將“敷衍”兩個字咽下去。

朋友的性格讓他覺得可愛的同時,也有種不知道從何處下手的迷惘。就仿佛是來報恩的小動物,叼著細心找尋的驚喜默默放在他家門口,但又因為太過於警惕,自己隻能偶爾幸運地看見對方溜走的背影。

難不成兩人要用這種方式一直接觸下去?他滿心以為這麼久的時間,可以進一步發展成見麵的朋友,但是對方好像不僅是沒有準備好,好似從開始就沒有這麼打算過。

甚至從這次的發展來看,他貌似還很排斥。

陸行聲又是歎了口氣。

他單手撐著腦袋,呆呆地看著快要占滿整張桌子的藥品,憔悴的臉上多了一種鮮活,他正要將東西收拾好,忽然門板傳來敲響的震動聲。

陸行聲一愣。

他以為是對麵的周嬸,忙不迭起身開門,下一秒卻睜大了眼睛。

隻見門口出現了一朵根部還帶著泥土的玫瑰花,氣味芬香,未加修剪的花枝上長著密密的尖刺。陸行聲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花朵開的正好,隻是美中不足的是一片花瓣已經有了敗勢。

但是陸行聲還是很驚喜。

玫瑰花的一旁罕見出現一張紙條,上麵的字跡算得上工整:【看見這朵花就想到了你,明天可以見麵嗎?就在之前約定的樓頂?】

陸行聲看著短短的一句話微不可察地皺起眉頭。

他翻過紙條,背後沒有多餘的信息。

陸行聲一時半會沒有進屋,反倒是雙手拿著東西走向樓梯口,上下都看了看,卻沒有見到人影,他閉上眼睛仔細聆聽,也沒聽見明顯的腳步聲。

他有片刻的懷疑,文字的口吻並不符合他內心對那位害羞朋友的預想人設,文字種帶著一種和害羞截然相反的露骨,但是之前的約定又隻有他們兩人知曉。陸行聲抿了抿嘴,隻能作罷。

他將紙條放在桌上,動手處理起這朵玫瑰花。

剪掉尖刺和帶著泥土的根須後,他去廚房拿了個塑料瓶灌滿水後暫時充當花瓶,小心將玫瑰花插進去。

今天的紙條著實讓他驚訝,以至於沒有第一次的那種緊張忐忑。入睡前,他甚至還有閒心捏著小黑球玩了玩。

真奇怪。陸行聲閉上眼睛心想,我竟然一點也不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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