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聲一覺醒來,隻覺得自己仿佛赤身裸‖體的在稻草垛裡睡了一晚,一種從皮肉底下鑽出的癢意遍布全身,令人發狂。
【好癢。】
他抬頭看了看未關緊的窗戶,還沉浸在睡夢中的思維混沌淩亂。他認命似的頂著亂翹的頭發起身,被擾亂的生物鐘讓他不得已一大早換下床上用品,又去衛生間洗了個澡,最後才神清氣爽地提著洗好甩乾的被單上了樓頂。
交織的長線上掛著彆家的衣物,有大紅大紫的床單被套,有小孩的開襠褲,還有男男女女貼身的衣物大剌剌掛在一處。陸行聲穿著灰色短袖提著一個塑料桶從六樓爬上頂樓。老校區房租便宜,但相應的設施老舊,大樓門口的門衛室裡永遠是看著手機的大叔,樓道門口堆積著被人整理好的紙殼子和用塑料線竄葫蘆似的塑料桶。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就堵在門口那聊天。
上了年紀的人舍不得用電,那地方有穿堂風,涼快勁不輸空調。
陸行聲下樓時步子一頓,路過八樓時還是沒忍住往裡幾步,看了看前不久撤下警戒線的地方。
807門戶緊閉,破舊的黃色木門阻擋了裡麵的血腥場景。
一個月前,在這裡住了兩年的租客被流竄的連續殺人犯殺死,血跡從樓梯口蜿蜒至807室內。陸行聲有幸看過現場,那天圍著的人裡三圈外三圈,警察叫破喉嚨才喊住想扒拉進去湊熱鬨的人。
他站在外麵聽著他們嘰嘰喳喳——
“可惜了,是個年輕人啊,說是在這裡住幾年了。”
“這不是劉嬸隔壁嗎?離得多近啊,她什麼都沒聽到?”
“那天晚上你不知道啊,天上掉下那麼大塊石頭,都擱著外麵看呢,誰能注意到其他聲響?”
“對對對,我兒子說的隕石嘛,幾十年難得一見,我婆婆都在樓底下看呐。”
“哎呦,這可太可惜了,劉嬸認不認識那小夥子啊?你彆說,這麼久我好像都沒看見過這807的大小夥。”
“不知道小夥子乾什麼的,我也沒見過人。”
“稀奇了,那凶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抓住,聽說11樓那不是之前也死過人嗎?是不是同一個凶手?”
“彆瞎猜啊,你這搞得我都有點心慌,這要是都一個人,那要抓不到,是不是還得死人?”
“造孽,聽說才二十來歲……”
陸行聲回過神,身後他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晃了晃腦袋,扯回了遊離的思緒繼續下樓,期間和一群年輕人擦肩而過,因為是生麵孔,他多看了幾秒。
誰知一看便怔住,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不是警惕就是惶惶不安,見他看過來,有些僵硬地衝他點頭,有些卻心虛地撇開腦袋錯開他的視線,還有的膽子略大,迎著目光直視過去。
可不管是誰,都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幾人排開貼在牆壁上,給他讓出一條路來:“……你先。”
陸行聲一怔,隨即友好的道謝:“謝謝。”
奇怪的人。
陸行聲遲疑著回到六樓,他房間對麵的大嬸手裡端著一個空碗正從外麵回來,看見他下樓,忙不迭叫住他:“小陸,你等會兒。”
陸行聲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大嬸就快步進入房間,等了幾分鐘,空碗裡多了一盤肉,醬油色的光澤讓人食指大動,更彆提那股特彆又醇厚的香味。
周嬸的手藝是公認的好,平日沒事就推個小推車在小區裡逛逛,賣賣自己的熟食,人緣好,長相富態氣質慈祥,多多少少也有中年女人的特質,愛念叨。
“這是嬸子新做的菜,隔幾天要賣的,你幫我嘗嘗看,要喜歡,等出來了你給嬸子捧捧場啊。”
陸行聲不知道是不是沒睡好,這段時間他身體總是疲憊,以往溫和的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白,但不明顯,隻是看著很是憔悴。
“謝謝周嬸,到時候一定給您捧場。”
“欸、好,好,快進去吧。”
陸行聲隻能一手提著空空的塑料桶,一手端著碗進了門。
在狹小的空間裡,那股逼人的菜香翻滾著,陸行聲捂住嘴唇沒忍住乾嘔了幾下,隨即猛地衝向衛生間,俯身嘔了幾分鐘,吐出幾口酸水才好。
衛生間很小,泛黃的牆壁隻有下方貼著一圈瓷磚,裂了道縫的花灑在使用時免不了水流分叉,靠近洗手台下方是兩個乾淨的塑料盆。陸行聲覺得那股惡心勁過去了,才漱了口,雙手接水洗了把臉。
這段時間不僅是疲憊,他胃口也差,以前愛吃的葷菜總是令他惡心,現在隻能吃些小炒菜。陸行聲昨天自己煮了瘦肉粥還以為症狀減輕,哪知道今天就隻是聞個味道就吐成這樣。
“哎……”
他歎了口氣,取下洗臉巾對著鏡子擦了擦臉。
沒辦法了,隻能把肉退給周嬸了,不然就浪費了。
他揉揉脹痛的喉嚨,走到客廳想要將菜送回去,結果目光一凝,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空碗,呆了幾秒才大步上前——碗裡乾乾淨淨不見一點剩菜,甚至連醬油色的料汁都未有殘留,像是剛才櫥櫃裡拿出的新碗。
他蹲下身在桌子下搜尋。
什麼都沒有。
他不信邪地又在其他地方找了找依舊沒找到憑空消失的菜。陸行聲繞著不大的餐桌走了幾圈,視線落在沒有關上的窗戶上,思忖野貓叼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就算是野貓,總不能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可說不是貓,陸行聲又想不出其他可能,隻能苦惱地洗乾淨碗,等了半小時才假裝吃完了送回去。
送碗的時候,陸行聲又看見幾個年輕人停留在這層樓梯口,因為他的房間離樓梯口不遠,略微抬頭就能看見。周嬸站在門口順著他的視線,“啊”了一聲,道:“你之前上班不知道,這段時間小區裡多了很多年輕人,一批一批的,也不知道是乾什麼的?”
周嬸笑眯眯接過碗,話頭又猛地一轉:“好吃嗎?”
陸行聲正觀察那三個年輕人,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垂下眼,看見她手上的碗才慢半拍道:“好……好吃。”
神色勉強,細看有些心虛。
周嬸笑容更盛:“好吃就行。”
她又接著剛才的話:“之前也是這樣,幾個年輕人成群結隊過來租房子,但是吧過了一陣子又不見人了,說是走了,都沒呆幾天。一開始還有人猜測是不是便衣警察。後麵隔了幾天,又一批年輕人進來,也和之前那批人一樣,不過偶爾其中有那麼幾個上了年紀,但不多,大部分都二、三十歲的樣子。”
“昨天晚上我在樓下賣東西就注意到他們了,人多又臉生,估計又是一批。”
陸行聲好奇:“他們是來乾什麼的?”
“誰知道?張老太婆幾個一整天都在樓下坐著聊天,我還問過她,這些人成天不乾正事,要麼是在樓裡到處逛,要麼就找人問事情,最開始都以為他們是便衣警察。但是後麵看見裡頭還有個學生妹,大家才反應估計是猜錯了。”
陸行聲看見那三人注意到他們,隨後一臉警惕和害怕,也默默將警察的身份排除掉。
他壓低了聲音:“問的都是些什麼事情?”
周嬸沉默了幾秒鐘,也跟著壓低嗓音:“什麼事都問,但幾批人問得最多的就是807那事情,死的是什麼人,凶手相關的問題,哦,還有那晚上掉石頭那事也問。”
“這些人挺怪的,你平時離他們遠點,小心總沒錯。”
聽見807,陸行聲的表情一下沉寂下來,他牽起嘴角道謝後回了自己屋子。
屋子總共十多平米,逼仄狹小,裝潢又上了年頭,顯得破舊貧窮。陸行聲剛搬來的東西不多,但是幾年下來各種收納箱好幾個,放在各處角落,但是還有東西收不進去。
比如窗台的一盆花,衣櫃裡沒有穿過一次的昂貴西裝,放在鞋盒裡和他氣質不搭的潮流球鞋……
陸行聲給花澆完水後看了眼時間,多日的疲憊讓他很難注意集中力,本來做好的計劃隻能轉個彎變成睡個好覺,於是他回到臥室戴上眼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種淺淺的癢意又開始了……
劉群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他忽然出現在陌生的地方,一開始以為是什麼惡作劇,但是其他人那種麻木的眼神讓他渾身都升起一種寒意。
他想要跑出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區,想要遠離這群奇奇怪怪的人,什麼遊戲、什麼副本、什麼死亡!他創業成功才三年,都還沒來得及享受名和利,他包的情人都沒睡夠本,怎麼可能就、就……他就要死了?
但是無論他怎麼跑,自己總是會回到這個小區。
來來回回,跑得他肺都要燃燒起來,他才認命地一屁股坐下。
那些奇怪的人還圍在一起說著什麼:“……所以要逃離副本,要麼按照係統提示那樣待足七天,要麼就提前找出凶手。但是依照我的經驗來講,一般十人及十人以上的副本,按照前一個選擇,看似簡單,但風險卻很高,有時間限製的副本在後期, nc大概率會陷入狂躁,我們遇上的就是和boss差距不大的一群小怪,存活難度可想而知。”
“第二種選擇,通俗易懂。這棟樓裡死過兩個人,一男一女,最近的一男是兩個月前發現的,凶手還沒捉住,需要我們收集信息找出凶手。最主要是前期我們要快速收集信息,不讓自己陷入被動,隻要確定凶手就行。可既然是十個人的副本,大概還是不要抱著僥幸心理,或許我們最終還是要和凶手對上,但隻要解決了他,我們就能通關。”
講話的是個肌肉男,麵色凝重,看也不看坐在地上如死狗一樣喘氣的劉群,隻對著其他人說道。
劉群沒聽見他們之前的講話,但後期這部分總結信息量已經足夠了,可他還是不太相信世界上還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摸了摸兜裡的鑰匙串,上麵有個小牌子,上頭寫著502。他太累了,沒管其他人自己試著找到房間,一開始他還很警惕,從廚房找了把菜刀在房間裡逡巡,但是靜悄悄的,屋內的設施一切都顯得正常而溫馨,充滿了生活痕跡,加之外頭天色大亮,這屋裡絲毫瞧不見一絲恐怖的氛圍,漸漸地他放鬆了警惕。
行,玩他是吧?
劉群打開冰箱,從裡麵拿了個蘋果,正低頭點著自己的手機。
還是沒信號,而緊急電話也打不出去。
劉群認定了這可能是哪個衛視做的整蠱綜藝,睡前心裡忿忿,等他回去,一定要把他們都告上法庭!
知不知道自己一分鐘多少錢!
一群窮狗賠得起嗎?
懷著憤怒,劉群再次醒來,耳畔的嘎吱聲未能停歇,他稀疏的眉頭擰動,半晌才不悅地睜開眼睛: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家裡。
隔著一扇門,廚房的水流聲嘩嘩作響,劉群喘著氣坐起來,踩著皮鞋開了門。
狹小的十多平的客廳廚房半開式,廚房上方隻有半截紅布遮擋,能看見未遮擋的下方是一個人臃腫肥胖的下半‖身,她小腿的肉突出,曲線膨脹,腳下踩著黑色的拖鞋,而拖鞋旁邊立著一個紅色的塑料桶。
有水流順著案板留下,衝散了滴在地上的血跡。
但是不知是鮮血太多,還是混入的清水太多,鮮紅的液體從她的腳邊開始往外漫延,而劉群呆呆地站在門口,手上還保留著剛才開門的動作。
他好像還沒醒,是還在做夢嗎?
這可真是一場噩夢。
噗通!
有東西被她隨手扔進了裝有水的桶裡。
濃重的血腥味鋪天蓋地傳來,劉群忍不住乾嘔了一聲,他側過身嘔了一會,但眼睛還斜看著廚房的方向。
噗通!
又有東西被扔進去,但是準頭不好,隻磕在了桶沿隨後掉在地上、砸在那片血泊裡,廚房裡那人哼的調調一停,霎時間,整間屋子除了水流聲,一切都靜得可怕。
劉群感覺到大腦在不停的眩暈,他的身體比大腦率先一步察覺到了危險,在不停地發送刺耳的警鳴,但是常年不運動的身體陷入泥濘,他一時半會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裡的一切一切都讓他宛如夢中。
夢中,又怎麼會有危險?
廚房裡的人俯下身去,將掉在地上的食材撿起,劉群忘記了嘔吐,直勾勾看著被撿起的一截人類的手臂,死白的皮膚腫脹,指甲被掀掉露出的粉色嫩肉和旁邊的顏色作強烈的反差,手臂斬斷的截麵還有絲絲血紅。
劉群禁不住後退半步,喉嚨裡被慘烈的現場撞出一絲哀鳴:“……啊!”
對著案板的腳尖忽地轉對上劉群的方向,一隻比常人還要粗上三圈的手臂撩開紅色的擋簾,和藹慈祥的臉從後方緩緩出現。
因為有遮擋劉群之前都沒瞧見這人的身形異常,隻以為是體胖,但是等人從裡麵走出來,才驚覺她簡直是個巨人。
接近三米的身高、比劉群要粗上一圈半的體格,讓她腳下被拉長的陰影徑直延伸到劉群的腳下。
她的臉上還有頸間,裸露在外的肌膚都有新鮮的血跡,被她沾滿鮮血的右手握住的剁骨刀讓劉群臉頰的肉不停顫抖。
“小夥子,你怎麼在我家?”
阿姨的聲音和緩又疑惑,配上她和藹慈祥的表情,不看鮮血和人類殘肢,簡直毫無危險性。
但是劉群大叫一聲,像隻無頭蒼蠅到處躲。
可是屋裡哪有可以躲的地方,周嬸不知何時出現在臥室門口,將外麵的光擋在身後,劉群緊繃的神經一下斷了,他不停撿起散落在身邊的東西往她身上丟:“救命!救命!!有人殺人了!”
周嬸笑得肩膀直抖:“哎呦哎呦……”
“放過我,我很有錢的、一百萬、不是不是——五百萬!我給你五百萬!!”
劉群淚涕直流:“隻要你放過我,你要什麼都行!”
“哈哈哈哈哈……哎呦哎呦……”
劉群漲紅了臉:“彆過來!我——”
他剛舉起從床頭櫃掉下來的煙灰缸欲丟過去,忽地撲哧一聲——
手臂從臂彎處、宛如一塊豆腐似的被人一刀斬斷,截麵光滑平整,鮮血都後知後覺慢了一瞬才噴灑而出。
噗嗤、噗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