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眾人儘皆惶恐不安,唯獨撐船的擺渡人不慌不亂,在巨浪即將覆湧而下時,手中的白骨篙杆橫掃而出,如丹青大家手中的妙筆,畫了一個圓圈,天地如兩分。
“叮”的一聲脆響,如似玉石鐘磬撞擊的聲音在空中響起,滔天巨浪忽然靜止在空中,一同靜止的,還有無數孤魂野鬼的哀嚎。
下一刻,聳立於天際的巨浪,好像玉石瓷器般,以篙杆觸碰的地方為圓心,向外慢慢皸裂、破碎開來。
當裂痕延伸、密布至整個巨浪時,巨浪轟然坍塌,直直墜下。
“轟”
落下的河水撞在河麵上,本就洶湧的河流更愈狂暴,小船忽然被高高拋了出去,正沉浸在震驚中的眾人壓根就沒注意到這茬,坐在右邊船舷的靜心、魯晦和屍鷲不防之下,直接被扔出了船外。
葉青手疾眼快,抓住了靜心,靜心則一把抓住魯晦,魯晦順手抓住屍鷲,如一串糖葫蘆。
葉青用力,準備將三人拽回來,可一拽之下,好似有人與他角力般,硬是沒有拽動。
“有什麼抓著我的腳,救我……”
屍鷲大叫了一聲。
葉青看去,隻見屍鷲的雙腿已經沒入河中,而一雙雙汙濁、腐爛的手正抓著屍鷲的雙腿。
更有孤魂野鬼、蛇蟲鼠蟻順著屍鷲的身體正往上爬。
“快點兒拉我們上去。”
魯晦和靜心同時色變,焦急道。
“救我,救我……”魯晦則驚駭地喊著。
“幫忙……”
葉青向剛才坐在船舷另一邊,受到風浪波及隻是跌倒在船上的宋青玉、傅恒聰和如煙喊道。
宋青玉的反應極快,在葉青出聲之時,一掌拍向河中那些抓著屍鷲的手掌,而傅恒聰和如煙則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好似壓根就沒聽到葉青的聲音。
葉青輕呼一口氣,氣機轉圜,龍象之力爆發,小船都甚至下沉了一寸,生生將靜心三人拽了回來。
“呼……還好,還好,和尚洪福齊天,否則差一點兒就要去見佛祖了!”得救後,靜心拍著心口,一臉後怕。
魯晦也到了聲謝。
“救我……救我……”
可這時,幾人又聽到了屍鷲的呼救聲,急忙望去,隻見忘川中,赫然有一個屍鷲正不斷撲騰著,無數雙手正抓著他,向河底拖去。
“那是屍鷲,這是誰?”
魯晦看了一眼河中的屍鷲,又看向被葉青拽回來躺在船上的屍鷲,雙目圓睜,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救我……救救我……嗚嗚……”
眾人愣神間,河中的屍鷲已經被拖入了河底,消失不見。
所有人皆忍不住心中泛寒,死死抓著小船,生怕再步屍鷲的後塵,片刻後,小船駛離了那片區域,也重新變得平穩起來,就好像剛才的事情,隻是一場夢。
但船上屍鷲的屍體,卻提醒著眾人,那不是夢,而是事實。
“哦,哦,和尚想起來了,剛才那個是屍鷲的魂魄,船上的是屍鷲的身體。”
忽然,靜心拍了一下腦門,“啪”的一聲輕響:“忘川乃酆都陰河,陽間之人若是掉入其中,魂魄就會離體,墜入忘川,肉身則會被蛇蟲鼠蟻啃食。”
“剛才我們拽回來的隻是屍鷲的身體,而他的魂魄,早就留在了忘川中。”
“和尚你不早說,馬後炮啊這是!”宋青玉也恢複了鎮靜,懶洋洋道。
“阿彌陀佛,這可不算是馬後炮,和尚我是剛想起來而已。”
靜心道:“而且就算和尚我剛才想起來了也沒用,活人一旦掉進忘川,魂魄會立馬離體,永墮忘川,非大能聖人不可救也。”
“另外,就算能救,和尚我也不打算救他。”
“嘖嘖,這可不像是你們佛家弟子能說出來的話喲,你們佛祖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宋青玉譏諷道。
“那是佛祖說的,與和尚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佛祖。”
靜心一臉白癡地看著宋青玉:“再者說,師父告訴我,佛祖說的那句話,是專門用來騙像你這種傻子的,隻有傻子才信。”
“和尚我隻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抓住打死,永絕後患。屍鷲濫殺無辜,罪大惡極,剛才要不是你們攔著,和尚我早就為民除害了。所以,死的好,哈哈……”
“嘖嘖,和尚你的性格很符合魔門的作風嘛,要不要考慮考慮來我們魔門玩玩?”
宋青玉懶懶道,若是有人揭開他的麵具,就會發現宋青玉的雙眸此時閃爍著詭異的光芒,讓人沉淪、墮落:“隻要你轉投我魔門,想殺什麼人就殺什麼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拘無束,多好,多妙!”
“哼,和尚我才不要當邪魔外道呢,整天被喊打喊殺,名聲不好,沒意思。”
靜心好似絲毫不受宋青玉的影響,不屑道:“而且我當和尚,也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啊,師父說,對於看不順眼的人,隻要喊上一句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就可以想超度誰就超度誰,還能不被人罵?”
“你們魔門行嗎?”
宋青玉無語,特娘的怎麼感覺金山寺的玉海禪師比他們更像魔門中人,給徒弟教的都特麼是什麼玩意兒啊!
宋青玉歎了口氣,他剛才暗中使用了一門花間派的秘法《種心訣》,可於無形間尋覓他人心靈破綻,誘惑對方墜入魔道,種魔於心,從而成為他爐鼎。
可惜,這個和尚的心靈和思維,有些……與眾不同,沒能成功。
不過他也沒在意,反正就是試試,試試又不要錢。
既然弄清了屍鷲的死因,眾人也不再言語,氣氛變得有些凝重,一個個死死抓著船舷,生怕一個大浪打來,稀裡糊塗地丟了性命。
倒是葉青和白綠水比較放鬆,怎麼說呢,他們坐在船中間,貌似隻要船不翻,無論小船怎麼搖擺,他們都沒事。
“嘖嘖,你們倒是挑了個好地方啊!”看到葉青優哉遊哉的模樣,宋青玉頗為嫉妒道。
“運氣好而已。”葉青笑笑,這就是花錢的待遇,不懂了吧。
“夫君,怎麼樣,你的錢沒白花吧?”白綠水湊到葉青耳邊,小聲道。
“厲害。”葉青豎了個大拇指,而他也終於明白了擺渡人那句“上渡船、坐中間”是什麼意思。
剛開始,眾人還緊張不已,但慢慢的,大家發現除了剛開始那個意外外,小船變得平穩起來,也讓眾人鬆了口氣。
河岸在眾人的視線內,愈來愈小,小船如渺小的螻蟻般,一頭紮進了巨獸的口中。
當小船駛入大霧中時,眾人的視野也似受到了限製,隻能看清數丈外的東西,再遠些,則是茫茫一片,天地皆不見。
“啊,傅大哥,那是什麼?”忽然,如煙驚呼了一聲,指著遠處。
眾人望去,隻見迷霧中,出現了一座巨山,巨山下窄上闊,如倒懸在河麵上一樣,最上端的山頂幾乎已經遮住的蒼穹。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整個巨山並非土木堆砌而出,而是一個個孤魂野鬼,所有孤魂野鬼擠壓、堆疊在一起,形成了大山。
巨山此時正在慢慢移動,而等小船稍微靠近了幾分,眾人才看得分明,巨山的下方,則有一個人。
或者說,是那個人正背著巨山,慢慢前進。
那人佝僂著背,上半身幾乎已經與河麵平齊,背上則矗立著巍峨巨山,與此同時,還不斷有孤魂野鬼順著那人的身子爬到山上,而他周圍則遊弋著各種蛇蟲鼠蟻,不斷從那身上撕扯下一塊塊血肉,血腥殘忍至極。
“咕嚕……那是活人?”
傅恒聰咽了口唾沫,緊張道。
“狗屁,忘川內能有活人嗎,也不動腦子想想?”靜心懟了一句:“那是十世孽鬼。”
“什麼是十世孽鬼?”傅恒聰也忘了與靜心計較,問道。
“《法華經》有雲,世有惡人,佛陀難度,負十世之罪惡,背十世孽業,死後不得轉世,沉淪忘川,萬劫難脫,是為十世孽鬼。”
靜心道:“簡而言之,十世孽鬼乃是十世皆是罪大惡極之輩死後所化惡鬼,由於罪孽深重,死後無法投胎轉世,被酆都大帝打入忘川,身背萬惡鬼之重,身受萬蟲之苦,以示懲戒。”
“相傳,隻要萬鬼能吞噬掉十世孽鬼身上的罪惡,萬蟲能啃食清十世孽鬼身上的孽業,十世孽鬼就能重新輪回,轉世投胎。”
“沒想到這個瘋和尚腦子裡不全是肌肉嘛!”葉青心中暗道。
當小船從十世孽鬼身邊駛過時,十世孽鬼忽然扭頭看向小船的方向,猩紅的雙眸如似兩盞火炬,映入所有人的眼簾,所有人心中忽然生出各種各樣的惡念,雙眸也不知不覺變得通紅,不懷好意地盯著彼此。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唵,薩皤囉罰曳,數怛那怛寫,南無、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婆盧吉帝、室佛囉楞馱婆……”
就在所有人心生惡念、雙目通紅之際,一陣宏大莊嚴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隨著聲音,傅恒聰、宋青玉等眾人眼中的猩紅慢慢消失不見,恢複清明。
與此同時,大家這才發現,靜心正雙手合十,誦念著經文,身上朵朵金蓮飄落。
“原來是靜心咒……這瘋和尚念經的樣子還挺像那麼回事的嘛。”
看著念經的靜心,幾人心中不由生出這麼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