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捕役地位低賤,在縣衙裡上不得台麵。
但說一千,道一萬。
身上還是穿著件代表著縣衙的皂吏黑皮。
如今大周皇帝坐鎮,雖有些禍患,但與平章郡,至少是黑山縣無關。
又非亂世,代表著縣衙的皂吏黑皮便不能這般死在大庭廣眾!
先前清水幫襲擊捕役,都是這般突然下手,狠打了悶棍,然後打完就跑。
捕役無性命之虞,隻是皮肉傷。
而那打悶棍之人也無實質證據,再加縣丞馮禕做後台,也便隻能不了了之。
畢竟典史許恒突然發難,縣丞馮禕自然也是惱火的。
但這次可不一樣了。
這次,他們幾個被逮住了。
而且逮住的也不是一般人,乃是清水幫幫主的小舅子,這該如何收場?
看到這一幕,香主臉色因失血過多慘白至極,見了這一幕,也是不由感到頭皮發麻。
他感覺,自己這個香主是做到頭了。
他勉強擠出笑容,隻是隨意包紮了一番傷口,便低聲道:“這位郎君,且先商量商量。”
說罷,便致使一名持棍郎,跑去堂口報訊了。
“這事兒何必驚動衙門?有什麼事兒可以私下解決,殺吏謀反這頂帽子,小郎君扣得也太大了。”
香主好言好語對著鄭均說著,心裡卻是咒罵不已。
‘天殺的狗貨,不是說會遣些尋常捕役,不通拳腳嗎?怎有如此狠辣之人,一把殘刀用的這般了得!還好是殘刀,若是整刀,老子早就血濺當場了!’
他咒罵的對象倒不是鄭均,而是幫裡的其他人,以及縣衙典史許恒。
那典史許恒沒抓著踏波盜婁威,又惹了清水幫和縣丞馮禕,自是要示弱賠罪,便每日遣些沒得淬體的尋常捕快去,讓清水幫打一頓發泄。
前幾日皆是這般,人數少又不通武藝,自不會是清水幫的對手。
往往被打的鼻青臉腫,更甚者被打折手臂,要靜養數月。
在臨工坊這般打擊捕役,自是會讓清水幫在坊內聲望更勝一籌。
連縣衙朝廷都不怕,自然更能震懾那些尋常百姓了。
但卻沒想到,今日打鷹竟反被啄了眼,來發泄打人的幫主舅子都被人捉了去,也是無可奈何了。
雖隻是個外室的弟弟,但也算是小舅子啊!
鄭均聽著香主的話語,充耳不聞。
時間流逝,不多時,一個穿著長袍,胡須短淺,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儒生走了過來,帶著些許笑意。
而在這中年儒生身後,還有一個高大如鐵塔般的漢子。
身上透露出陣陣危險的氣息。
見著這中年儒生之後,那香主連忙拱手行禮:“沐先生。”
“嗯。”
被稱為沐先生的儒生隻是微微頷首,接著便看向了鄭均,當即和顏悅色道:“此番是我幫不對,還請三位差爺高抬貴手,放過這小子一次,我清水幫自有好禮送上。”
說罷,那鐵塔漢子立馬掏出三個錢袋子,扔在了鄭均麵前。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沐先生十分和善地說道:“皆是送予三位的,一份給劉家大郎,算是本幫賠禮的湯藥錢;一份給周差爺,對周差爺的名號早有耳聞,還請周差爺吃酒。”
“最後一份則是贈給鄭三郎,三郎年少英雄了得。沐某人在此,給鄭家三郎賠個不是。”
說罷,沐先生便十分恭敬的對鄭均行了一禮。
鄭均見狀,也自是放開了那冒失少年。
那少年如同失了魂一般,見鄭均放開了自己,連忙快步跑到了鐵塔漢子身後,驚嚇不已。
見鄭均如此乾脆利落的放開了冒失少年,周浦不由一愣。
他還想跟鄭均去說,先彆急,待衙內來人再說。
否則對方反悔,揍我們一頓,找誰說理?
見鄭均如此乾脆利落,那沐先生也是十分驚訝,接著便揮了揮手,立馬有兩人架著冒失少年離開。
接著,沐先生便再度開口道:“鄭家三郎有如此膽識、韜略,又言而守信,真乃俊才!這黑山縣竟又出了這般響當當的人物!”
“依我看,那什麼趙大、王六之流,不過是出名的早,時無英雄。若撞上鄭三郎,也不過是幾個醃臢貨色罷了。”
“鄭三郎有如此謀略膽識,在縣衙做一小小胥吏捕役倒是有些委屈,我清水幫廣納英雄豪傑,若是鄭三郎不想再受朝廷的束縛,可來我清水幫中,咱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豈不美哉?”
說罷,沐先生立馬如連珠炮一般,接著道:“三郎怕是還沒練血吧?我幫幫主乃是蓄氣武者,精通‘碎玉樁功’,儘可傳授!若三郎不喜,幫內尚有‘踏浪經’、‘浮光勁’,皆有專攻此道的淬體好手,可一一教習。”
“每日肉食三頓,月餉十兩!”
沐先生的聲音擲地有聲,而鄭均聽後,不由大為意動。
這……
“至於賤籍之事,也不必擔憂……我幫與縣丞的關係不必多言,縣丞那裡,有的是手段更改戶籍,且放心。”
而聽到了這些事情之後,鄭均有些驚訝。
還不等鄭均開口,一旁傷了腦袋的劉耀祖便已經出口喊道:“我願去,我願去!”
沐先生自是無視了這道聲響。
他看重的,是鄭均。
而不是捕役。
年方十六,便可臨危不亂,刀法大成。
這身實力算不得什麼,但這般膽氣、這般天賦,實屬難尋!
若是進了清水幫,以少年人未曾見過世麵的樣子,多半是可以被籠絡。
如此,幫內後繼有人。
至於此番襲擊,無傷大雅。
對方若是聰明人,便不會介意這番突兀的行為。
畢竟利益為先,那三門樁功外加幫內好手時時指導,可比這次無傷大雅的襲擊要好的多。
就算沒拉攏成,也是無虞。
保持個善緣,也算不錯。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逢到這等奇人,又非生死,化乾戈為玉帛才是上道,萬一整些殺伐之事,沒能斬草除根,豈不是給自己埋下禍端?
門下人鼠目寸光,不懂規矩便罷,作為幫派高層掌舵之人,還是要分得清輕重緩急。
而劉耀祖見沐先生半響沒有搭理自己,便悻悻地縮了回去。
鄭均思緒了片刻之後,又抱拳道:“請容鄭某思量一番,再做答複。”
“對了,這糖水鋪子也是遭了無妄之災,還望貴幫能償些損失給這店家,免得落了貴幫在臨工坊的威名!”
“那是自然,這鋪子我來賠。”
聽到了鄭均的話語,沐先生倒是沒有什麼不滿或失望:“若鄭三郎想清楚了,可來臨工坊的堂口來尋我。”
鄭均點頭,接著便打算攙扶著劉耀祖離開。
而見此情況,一名幫眾立馬眼疾手快,幫鄭均將三袋銀子給撿起,恭恭敬敬的供在了鄭均手上。
鄭均也不客氣,同姐夫、大劉拿了錢袋之外,便迅速離去了。
而望著鄭均離開的背影,沐先生的臉色漸漸變得平淡了起來。
“鄭三郎鷹視狼顧,有七分凶煞配三分膽氣,再加上這旬日間便練成的大成披掛刀法……若是給他二十年的時間,又是一個‘淨街虎’、‘黑山盜’、‘張青魚’!”
……
是夜,趙宅。
趙二躺在榻上,一個瘦小女孩正唯唯諾諾的給趙二塗著藥。
趙二咧著嘴,陣陣呻吟著,咬牙切齒地大叫道:“殺了那姓鄭的!那小子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辱我,大兄,你怎不出手?怎不出手!”
“閉嘴,還嫌不夠丟人?!”
趙大此刻臉色鐵青,用陰冷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歇斯底裡的趙二。
趙二瞧見了自家大哥的目光,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立馬噤聲,不敢言語。
而嗬退了趙二之後,趙大又回過頭來,對那唯唯諾諾的瘦小女孩道:“翠娘,今日勞煩你了,且先回去休息吧。”
瘦小女孩兒聞言,如釋重負,不過立馬又想到了什麼,怯怯問道:“藥錢……”
“今日的藥錢,從你阿爺的賬上扣。”趙大頭也不抬,“你阿爺還欠我家不少賬。”
“我……”
乾瘦女孩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感覺手腕一疼,定睛一看,卻見趙二死死地攥著她的手,掐出了個紫印子來。
趙二惡狠狠地瞪著女孩兒:“滾!”
乾瘦女孩不敢再要藥錢,而恰好此時趙二鬆開了手,女孩兒便慌忙跑出了趙宅,不敢回頭。
“你尋那周浦、鄭均的事兒作甚?!”
乾瘦女孩走後,趙大立馬變了臉,來到榻前,冷冷地盯著趙二,道:“彆在這個時候給我惹出事端!他們倆要是不乾了,光一個劉耀祖可遠遠不夠,缺的這份額讓你去頂?”
“許恒那老東西籌謀日久,若是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聽到趙大的喝罵,趙二悻悻不已,蒼白的解釋道:“大兄,我這不是想著給那姓鄭的來一手,分些筋骨,好叫他到時候出差錯……”
“多此一舉!婁威精通踏浪刀,他的弟子梁煩也不是什麼凡手,此二人焉能失手?這姓鄭的有兩把刷子,但也就有兩把而已,連煉血都沒的家夥!若是驚了窩,讓他們兩個有所察覺,看我怎麼收拾你!”
“明日你去尋張青魚他舅子吃酒,攛掇兩句,這般出手之事交給旁人去做,自己出手那便無了任何回旋的餘地!”
說罷,趙大衣袍一揮,也不去理會趙二的傷口,而是翻身去看鎖在櫃子裡的賬本。
這些賬本,上麵倒是寫的密密麻麻。
趙大看著這些賬本,臉上倒是露出了笑意,心中盤算了起來。
“吳瘸子那裡還有二兩銀子還不上,趙老爺我慈悲心善,就再給他家三個月罷!三個月後,若是還還不上我的印子錢,就給翠娘賣去窯子抵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