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白蘋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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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暴血在路明非的身體上瞬間被激活,沸騰的龍血被愈加有力的心臟泵向四肢百骸。

非常罕見的,路明非沒有感受到龍血濃度提升所帶來的理智喪失,也沒有感受到暴戾的龍心在替代自己身為人類的心。

他隻覺得……

世間的一切都被握在手心裡。

人們都說,爆血其實是一種交換,用人類的心交換殺戮的心。就像神話中奧丁為了獲得“魯納斯”的偉力,被掛在樹上風吹雨打九日九夜,獻祭於神,也就是他自己,並付出了一隻眼睛的高昂代價。

欲獲得力量的人,必以自己獻祭。

這種力量推進到極限,可以讓一個卑賤的、竊取神力的混血種,在一定程度上封神。

所以又有人稱它為封神之路。

“可什麼東西能夠為你高舉封神之路?哥哥,你已經是至高的那一個,卑賤的逆命者如何與你相提並論?他們是從墮落中追求不屬於他們的力量,而你,你不過重新擁抱這失去的權柄!”男孩的身影出現在路明非的麵前,他張開雙臂,秀氣可愛的臉上嵌著兩顆幾乎要燃燒起來的黃金瞳子,路鳴澤用溫柔卻有些狠厲的聲音說出這些話,然後在路明非驚悚驚恐的眼神裡狠狠地擁抱了他!

電光火石之間,路明非的眼皮驟然合攏,一切歸於寂靜,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死了。

但下一刹那,這一對偉大的眼轟然睜開,像是君主在一次沉眠之後的蘇醒!如此氣勢恢宏!

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眼睛裡變得格外清晰,一切速度都變得更加緩慢,密密麻麻的雨滴似乎在那麼一個瞬間停滯在了天空中,被那對遠比過去任何一個都要刺目的黃金眼瞳中映出,每一個雨點都反射出那對瞳子深處的爆裂金色。

暴風雨中每一滴雨水落下與水麵或者與摩尼亞赫號金屬甲板碰撞的聲音也變得那麼清晰,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壯烈而悲哀的曲子。

“時隔多年,你再次握緊名為權與力的刀劍,看到前麵的逆賊了嗎?”路鳴澤的聲音在路明非的耳邊響起,咬牙切齒,尖利狠辣,他說,“用這刀劍,殺死他!”

熾熱的、泛著些微金色的血液從路明非的虎口溢出來,雨水落在上麵被蒸騰起白色的蒸汽,名為色欲的肋差此刻的形狀更近似於巨人所使用的斬馬刀,如此凶狂如此妖嬈,鋒利中帶著自雲端灑下的光輝和榮耀,這神話中的武器斬出所帶起的氣浪洶湧澎湃,裹挾著偉岸的龍鳴,狠狠撞擊被那頭龍侍噴吐而出的火焰巨柱,居然真的將其徹底壓製。

可此刻雙眸明亮宛若白晝的路明非沒有絲毫猶豫,他的身體像是鷹擊長空,於厚重永遠不見儘頭的雨幕中狠狠躍起,摩尼亞赫號上響起驚人的狂響,聲震從金屬的船身向深水傳播,居然以摩尼亞赫號為核心掀起巨大的浪花!

對付龍類,隻有絕對的力量和絕對的速度!

所謂技巧,所謂刀法,那都是人類同類相殘時所研習的殺人技而已!

路明非揮砍色欲的動作毫不花哨,也毫不手軟,君王所鑄造的武器在他的手中好像天造地和!

刀劍所延伸的狂暴氣流向高天蔓延,居然在低沉厚實的烏雲中切割出一條狹長的白痕,那被割裂的白色後麵是雲淡與風清的白日,可此刻三峽之上漆黑得像是深夜。

鋼鐵覆麵的龍侍發出震驚而惶恐的咆哮。

他如此尊貴,卻也不過是匍匐於王座之前的臣子,而此刻,王的武裝將要對他刀劍加身!

摩尼亞赫號在向前,路明非在向後,這導致他的速度如此駭人,甚至衣物都在與空氣的磨損中燃燒起來,這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顆燃燒起來的流星,曼斯教授在艙內抬頭,隻能感慨自己看到了赫拉克勒斯那般的英雄人物。

龍侍無法躲避,路明非的速度太快,色欲太鋒利。

這把在七宗罪中僅僅排行最後的武器顯露出崢嶸,它在路明非的手中變得狹長偉岸,落在龍侍的鐵麵上,幾乎不受絲毫的阻塞,輕而易舉地切割進去,滾燙的龍血迸射出來。

被切掉半邊臉龐的龍侍痛苦地狂舞,巨浪起落,發出地獄般的吼叫。

他的同伴來不及救援,那個沉默的、眼睛裡時常藏著狂龍的少年人類便已經狠狠砸入水中,七八米的色欲自背部插入龍侍的脊背,更多的鮮血湧出來。

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可事實就是如此。

即使在龍看來,路明非此刻的眼神也比他們更像是真正的狂龍。

色欲插入龍侍的脊背,這頭龐然大物因為劇痛而發出哀嚎而咆哮,天空導致氣候變化的元素亂流都受到影響,暴雨似乎有停止的跡象。他猛地升上天空,身後張開巨大的龍翼。

路明非就掛在上麵,像是某個巨人身上的小晴天娃娃。

如刀割的暴雨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冰雹在砸,痛得要命,可路明非居然以左手成劍,生生刺入巨龍的血肉,色欲被拔出,帶起一蓬揮灑的龍血。他匍匐在龍侍的後脊,伸刀砍斷了龍翼的根骨,巨大的、淌水的膜翼就無力地垂下。

這東西托不住龍侍的軀體了,他重重地重新摔在水麵上。

龍侍長嘶起來,龍鱗怒張然後一一扣合,發出金屬撞擊的輕鳴。

剩下的那一隻巨大黃金豎瞳中流動著變幻的光,映出了摩尼亞赫號的身影,紅色的、火焰的領域在這龍侍的身邊張開,那是死亡的領域,極端的高溫裹挾被焚燒為熾熱蒸汽的水流在範圍內以極快的速度切割,任何生命都要被殺死。

路明非把刀劍拔下,龍侍的領域好像無法對他造成傷害,但其實他的血液都因為高溫而沸騰起來。

路明非的雙腳有力,黃金瞳裡的赫赫威嚴被傳遞出來,好像一整座鋼鐵的王座就落在龍的背上,他居然無法劇烈掙紮。

路明非高舉色欲,這把刀的刀尖對準龍首,沉默不語,隻是凶狠地一刀刺下!堅硬如鐵的鱗片開裂,巨大肋差貫穿的傷口中血如岩漿般噴湧,龍侍在水中凶猛地掙紮,然後終於無力地抽搐,像是死去的布娃娃一樣向著水下沉去。

他的同伴或者兄弟已經撤去了君焰的領域,此刻發出悲哀的長鳴,在幽深而漆黑的水中圍繞著死去的龍侍旋轉,細密的泡沫從水底一個個升起又破裂,就像棄族重臨人間的夢。

“龍這種東西是暴戾的、凶殘的,隻有君主們例外。你看他如此悲哀,口中在哼唱龍族最莊嚴的悼歌,可當屍體落在水下的淤泥裡,他就會像是食腐的禿鷲那樣撲上去啃噬兄弟新鮮的血肉和骨骼。”路鳴澤在路明非的耳畔低語,“這是權與力的交接,吃掉對方等同於吃掉對方所掌握的權力,在龍族的曆史中這並非純粹的文化傳承或者無用的宗教儀式,而是真正的吞噬,活下來的那頭龍會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完整。”

路明非把腦袋探出水麵,短短幾分鐘,暴風雨便停息了。

此刻的水上風平浪靜,忽然從絕對的喧囂換成絕對的安靜,靜得人心裡發涼,靜得好像死亡。

幾十米遠的摩尼亞赫號上,船員們和實習學生們彙聚在甲板上,雪亮的氙燈在船頂打開並將光柱投向黑暗裡的路明非,他聽到了人們的歡呼和掌聲,還聽到小艇的發動機在接近的聲音。

“路明非!這是不可思議的勝利!”曼斯教授在救生艇上大聲喊,“你單獨殺死了一隻次代種!天哪!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的名字會在漫長的曆史中留下厚重的一筆,所有的混血種都會知道你,你在殺死那東西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足夠和古代的西格蒙德相提並論了!你是現代的英雄,你是活著的史詩!”

曼斯太激動了,但他那雙因為激動與亢奮而有些水霧朦朧的渾濁眼睛深處還藏著某些奇怪的東西,那是很負麵的情緒,緊張、擔憂,甚至還有恐懼。

救生艇在靠近了他的時候減速,水麵的波紋蕩開,路明非移開自己濕漉漉的額發,他看向曼斯身後的人。

“師姐。”他說。

諾諾還是穿著那件作戰服,不過這件衣服這時候已經濕透了,她緊緊地抱著屬於路明非的登山包,那包裡劍匣如折扇,每一把武器都如神話般不可思議。

“嗯。”諾諾點了點頭。

曼斯伸出手去試圖拉起路明非,他的臉上帶著笑容,現在三峽水中的兩頭龍侍隻剩下一頭,隻要確定了他的位置,接下來就是執行部的工作了。

密黨相信自己有能力殺死任何一個龍類,甚至哪怕站在麵前的是真正的君主也無所謂。一個次二代種而已,實在翻不起什麼風浪。

再想想那座曾名為白帝的青銅城,想象其中隱藏著多少龍族時代的秘密,又能將現有的煉金技術推進到何等偉大的程度,曼斯就忍不住激動地顫抖。

路明非借了曼斯的力,將自己掛在救生艇上,一雙肌肉賁張的胳膊扒在救生艇舷側的繩索上,他眼睛裡的威嚴還沒有散去,抬眸的時候,攝人的黃金瞳就和曼斯教授對視了。

這個在任何時候都敢於犧牲自己的男人忽然便被嚇得猛地一個哆嗦。

這讓他不由得鬆開了路明非的手臂。

同時,路明非臉上的表情略微僵住,他拉住繩索的手腕忽然用力,血管像是青色的蚯蚓一樣凸顯出來,接著他鬆開了繩索。

下一秒,他從曼斯的麵前消失了。然後洶湧的波濤在不遠處被卷起來,黑色的脊背像是割裂血肉的刀鋒,在已經平靜下來的水麵一閃而過。

是剩下的那一頭龍侍!

他那麼悲哀,卻依舊狡猾得像是最棒的獵人,在那個竊賊放鬆警惕的時候發動了襲擊!

“路明非!”曼斯教授嘶啞地大吼,他暴怒地提槍在水麵瞄準瘋狂撕咬某個東西的巨龍,可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即使是曼斯教授也隻像是看到一尾紅色的遊魚。救生艇的前方出現了不大的波紋,諾諾將冰冷的亞特坎長刀緊貼在自己的腰背處,這把刀的名字是暴食,在七宗罪裡排行第二,雖然是路明非最不喜歡的武器類型,卻恰好是諾諾最擅長的土耳其帝國彎刀的一類。

她在學校裡是遊泳課的佼佼者,帆船比賽上也總是能夠出儘風頭。

當諾諾躍入水中,便循著憤怒的龍侍所在的方向摸去。

這時候路明非的右腿已經被這頭次代種的牙齒貫穿,他用堪比千斤頂的力量靠著雙臂強行將龍侍的上下頜撐開,強有力的肱二頭肌和三角肌正在迸發出超越人類極限的潛能,鋒利的、鋸齒狀的牙齒隻要合攏,就會像一架輪式切割機一樣將他整個人切成碎片,哪怕開啟龍骨狀態也沒有作用。

色欲正插在龍侍的口腔中,滾燙熾熱的龍血被潑灑出來,灼燒路明非的衣服。

但他無法騰出手來拔出那把唯一能救他的刀。

次代種的力量真是混血種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二度暴血被開啟,鐵青色的鱗片在路明非的體表鑽出,然後一一扣合,在水下擠密集的氣泡。他在很短的時間裡變成了一頭頭角崢嶸的怪物,現在兩隻怪物正在角力,誰輸誰死。

可這時候,一道人影輕盈地躍上龍侍的頭顱。

路明非眼睛瞪大,他看清了那是誰。

“師姐!師姐!”他大喊著,不管不顧地要伸手去夠那柄自己如何努力也碰不到的色欲。

龍發出憤怒的嗚嗚聲,烈焰的領域再度張開,高溫的上升氣流將諾諾的皮膚灼燒,她那一頭酒紅色的頭發從末梢開始燃燒,然後這火焰向上攀升。諾諾的作戰服被焚燒成灰燼,橙色的火焰就附著到皮膚上,這高溫幾乎在瞬間摧毀了女孩絕大部分的生理機能。

大量的水終於再也無法阻止,瘋狂地湧入路明非的嘴裡,他忽然意識到命運又跟他開了個玩笑。

“路鳴澤!路鳴澤!路鳴澤!”路明非呼喚小魔鬼的名字,但傳出去的隻有一串氣泡和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已經放棄了要撐著龍侍的上下顎,隻是幾乎癲狂地去夠色欲的刀柄。

鋒利的牙齒即將咬合,重來一次的英雄就要折戟沉沙。

可此時,已經幾乎要死掉的諾諾不知道何處來的力量,居然以如此狠厲的姿態將長刀自龍的頭頂插入,直接貫穿他的大腦。

龍有兩個神經中樞,破壞大腦並不能殺死他,但是能讓他暫時失去殺死路明非的力量。

諾諾那張依稀還算完整的五官忽然展開了,她居然在笑。

她用力地說話,但聲帶已經碎了,可路明非還是讀出了她的嘴型。

她在說,“師弟,不要死。”

這時候有什麼東西從背後洞穿了女孩已經赤裸身體的胸膛,她的眼睛還是看著路明非,最後的生命即將在她的指尖流走。

曾經曆過的一切走馬燈一般在諾諾的眼睛前麵回放,是水下如魔鬼般猙獰的孩子在聲嘶力竭地呼喊不要死的箴言。

是學校後山上那場連名字都打錯了的壯麗煙花秀。

是馬耳他海島上失魂落魄的男孩被世界拋棄的時候還依舊選擇信任她時的囧迫。

也是用身體阻擋古神命運之矛時,那分明自己都要被殺死卻還在安慰她時的笑容。

真好啊,師弟,命運讓我再來一次,我本來想選你的,真的。

不過這樣也不錯,我就不欠你的啦。

還有啊,師弟,師弟,不要那麼蠢了好麼。

夏彌真的很不錯啊,雖然是頭小母龍,可她的眼睛裡真的全是你誒。

師弟,師弟……

似曾相識的黑暗正在再次將諾諾的意識包圍,她察覺到黑暗的深處有比她高大的人在站在她的身後,那個人伸出手來擁抱她。

是那個男孩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師姐,不要死。”

路明非隻感覺時間都失去了意義,他全身的血都涼了。

他看見了那根刺穿諾諾心口的東西。

一根鋒銳的尾刺,如同一支長矛,連著一根細長的尾巴,延伸向翻騰的水中。

他緊握色欲,這把已經失去色彩的刀重新生長出長而鋒利的刃。

隻聽刺啦一聲,龍侍比鋼鐵還堅硬的腦袋便被剁成了兩半,他的上半身在瞬間失去了一切的生命跡象,可路明非沒有乘勝追擊,他將那個正在如燃燒的花卉那般緩緩墜落的身影擁入懷中。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路明非用儘全身力氣大喊,他在對這個世界下達崇高的命令,可不知不覺地,眼淚滑過麵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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