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銀的月光從上方照射下來，照在先賢祠的群青殿中。
四壁都沒有窗，鏡子般的大理石地麵反射著用某種古老海洋生物的屍油煉成的燈油點燃的燭。
這座宮殿堪稱奢華典雅的古老紅木大門微微敞開著，愷撒正在喝一杯威士忌，靜靜地坐在群青殿前方的台階上。
臉色蒼白的女孩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念著維亞切斯拉夫伊萬諾夫的《愛》。
她說“我們是同一秘密的兩個咽喉、合二為一的斯芬克斯、我們是雙臂交叉成的同一個十字、我們……”
初春已經降臨了，夜間的風吹過、原野上茂盛的迷迭香和鼠尾草就搖曳起來，像是一片深紫和淺紫編織的海。
“我親愛的克裡斯廷娜，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們要一起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座城市都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全世界每一個女孩都會羨慕你，而我則會被任何一個男人嫉妒。”愷撒輕輕拍著女孩氣息微弱的後心，風吹起克裡斯廷娜如紗般的裙擺，她的長發柔順如絲綢。
023號城市中那種提取自黑蛇的龍族血清、或者說進化藥，確實在克裡斯廷娜的身上起效了。
她蛻了殼，像是真正的龍那樣全身上下都長著白色的鱗片，閃耀、優美而猙獰，白金色的頭發垂下來仿佛流淌著星光。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
加圖索家族兌現了他們對愷撒的承諾，用最好的醫療手段維持著克裡斯廷娜結成的繭始終處在旺盛的生命活動中，她得以汲取其他龍類孵化時難以想象的龐大能量，複生時立刻以親王般的冷漠和肅殺破殼而出，威嚴幾乎讓整個羅馬城都為之傾倒。
愷撒仍記得當時的克裡斯廷娜究竟有多美，既帶著神性又帶著魔性，元素亂流圍繞著她、火光和電弧閃滅，她的身後張開巨型蜘蛛般撩亂的骨翼，瞳孔深處漠然得看不到人類的靈魂。
那已經完全超脫了高階混血種的範疇而抵達了人類從古至今都極少觸及的領域，即神的領域。
但在徹底泯滅掉人性的刹那愷撒從高樓一躍而下抱住了扇動雙翼翱翔於城市之間的克裡斯廷娜，龍類的特征流水沁入土地般緩緩消退，克裡斯廷娜用強大到匪夷所思的意誌壓製了龍血對基因的改造，從一位強大的神退化到柔弱的人類女孩。
——群青殿的深處傳來老人的哀鳴，那些在這個家族甚至在這個國家都掌握著皇帝般權力的老家夥們正竭力從他們已經枯竭了數百年的咽喉中發出垂死的悲呼。
宮殿深處那道悠長台階頂端圓桌旁圍坐著的長老們，他們如過去任何一刻那樣穿著莊嚴的白袍。
但他們呼出的氣體帶著濃烈的苦杏仁味道、皮膚潮紅得像是被滾燙的水浸泡過，肺部舒張又緊縮的時候則如同殘破的風箱，發出惡鬼呼嘯般的聲音。
每一個老人都在掙紮、皮膚上長出大塊大塊的斑點，可今日強大的屏蔽裝置早已籠罩這片自古羅馬時期開始就一直屬於加圖索家族的領地、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們的呼救。
伴著青草的芬芳和繁花的馥鬱，血腥的氣味在春夜的晚風裡蕩漾，尖嘯的妖鬼們歡呼雀躍地回到愷撒的精神中，數不清的吸血鐮鼬終於完成了它們的狩獵、將先賢祠所有的警備力量剿殺乾淨。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屠殺，先賢祠中不會有人對加圖索家族的少主、未來這個世界的皇帝產生懷疑，所以愷撒輕而易舉就把這裡變成了一片死地，他首先切斷了先賢祠與外界的聯絡、隨後往那些鋁合金打造的低溫棺材裡注入含汞的氰化物溶液，維生係統自主喚醒長老們的同時能夠殺死他們的劇毒也被灌入他們的心臟。
吸血鐮則悄無聲息地收割著每一個哨卡的生命，短短十分鐘這座幾乎不可能被攻破的軍事堡壘就已經煙消雲散。
與此同步進行的，是距離地麵1020公裡近地軌道上代號“天譴”的天基動能武器達摩克利斯之劍，劍槽中那些由高密度鎢、錳和鈾製成的合金金屬棒正在進入自檢狀態，二十分鐘後來自大氣層之外的審判將降臨到這片充滿陰謀和罪惡的土地，加圖索家族和這個家族幾千年來追求的東西都會化為烏有。
“你會害怕嗎愷撒。”克裡斯廷娜輕聲問。
“死嗎？我不怕死。”愷撒說，他看到天空中有細長的東西進入大氣層，化作幾百米的火光，它的光照亮夜空仿佛太陽提前升起。
“我也不怕。”克裡斯廷娜抱緊愷撒薯片，強光把他們的臉色照得慘白。
在回到家族之後群青殿就在愷撒的身上做了某項手術。
好在弗羅斯特留下的那些資產、人脈始終被掌握在愷撒手中，他知道被植入自己身體的是幾塊可疑的龍骨。
來自天空與風之王的龍骨。
在克裡斯廷娜化作胚胎重新孵化的同時其實愷撒也在忍受著進化帶來的苦楚，若非他曾經接受過完整的尼伯龍根計劃，可能早就被風王的基因汙染，要麼邁出那匪夷所思的一步成為新的神祇，要麼墮落成萬劫不複的鬼。
愷撒不知道龐貝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可他知道不管最終種馬老爹想做什麼都會用到他這具身體。
他自認為驕傲不肯低頭，也自認為從不看走眼，卻在麵對弗羅斯特的時候一再誤解。
所以直到現在愷撒仍記得叔叔在死去之前跟他說的話。
他說愷撒你要好好的。
他說愷撒你要記得，加圖索是人類的加圖索，龍族永遠是我們的仇敵。
他說你長得很像你的媽媽……
火流星帶著迎麵而來的銳風，愷撒能感受到皮膚下麵不知是鱗片還是肌肉在蠕動，他緩緩抱緊克裡斯廷娜，他們用額頭相抵，呼吸可聞。
成了龍他們就再也不是自己了，走到這一步克裡斯廷娜早有預料。
這樣壯烈的死去才像是曾為了正義而活過。
可忽然，光火、狂風和幾乎已經降臨的死亡都暫停了，愷撒低頭又抬頭，瞳孔中已經被瘋狂和猙獰占據。
他發出輕輕的歎息，用臉頰摸索克裡斯廷娜的掌心。
“克裡斯廷娜，我愛你。”他說。
“克裡斯廷娜，殺死我。”愷撒說。
“我親愛的兒子，你在反抗我的意誌麼……”龐貝的聲音在愷撒的精神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