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進什麼」「佛學,」瓦萊裡婭重複道,「他們是特殊的僧人。」赫斯塔微微顰眉:「……真是和尚」「是啊。」兩人都陷入沉默。遠處,憲兵正在紅掌僧伽們待過的幾處據點拉起警戒帶,救護車從另一條路開過來,將傷者送往就近的醫院。「來十二區之前我就在報紙上看到過他們的消息……但此前他們一直在山林、邊郊活動,」瓦萊裡婭道,「真沒想到今天會在聖洛姆遭遇他們……」「和尚還乾這個,」赫斯塔喃喃道,「真是太奇怪了。」「我也不理解。」「其實很好理解。」一個陌生的聲音說。赫斯塔與瓦萊裡婭同時回頭,與她們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坐著一個老人。她桌上放著一盞空的咖啡杯,旁邊的甜餅乾和糖包則都沒有開封。一個粗麻繩編織的菜籃放在她的腳邊,鮮綠色的芹菜莖斜斜地靠著籃子口,垂下一大片新鮮水靈的葉子。赫斯塔半側過身,左手搭在椅背上:「怎麼說」「諸行無常,有漏皆苦。一個僧人終其一生所追求的,就是讓自己、讓眾生從生死輪回的痛苦中解脫……那麼就要破除"無明",擺脫蒙昧無知的狀態,擺脫自身的愚癡之相。「在過去,一個佛教的修行者相信,若是能依靠自身的覺悟,熄滅自身貪、嗔、癡三股邪火,便可往生"無住涅盤",從此不必再墮入輪回了。」老人望著她們:「但到今時今日,一切都不一樣了。」赫斯塔沒有太明白:「您是指什麼呢」「想一想,你要除去貪嗔癡三毒,但如果這些業障恰恰就是由整個社會結構造成的,那該怎麼辦如果正是社會體製和公共政策共同催生了人們的貪欲、怒火和愚癡,如果所謂"無明"已經侵入了整個社會的肌理——那又該怎麼辦呢「回到靜室繼續內觀和苦修嗎還是踏出禪院,走上街頭,謀求改變」瓦萊裡婭微微整口:「您是說,這些僧人是在……伸張自己的政治理念」「是啊,」老人回答,「參與社會活動就是"布施",這期間付出的時間、汗水,乃至生命,就是"修行"。因為社會的解放同心靈的解放一樣重要,如果沒有前者,後者就成了自欺欺人的手段,它所許諾的解脫隻能平複個體的心神,永遠無法給群體帶去自由……你剛才說他們是"激進佛學"的踐行者,我倒覺得這裡頭沒什麼激進的,我和朋友們聊到這些僧人時,會用"解放佛學"來指代他們的理念,我認為這樣說會更貼切。」運著灰袍人屍體的馬車從幾人麵前經過,老人默默在胸口劃起了十字。赫斯塔聽見她歎息著低語,似乎是在為這些死去的年輕男人禱告。赫斯塔沉默地等待著,直到老人再次睜開眼睛。「您應該也不是十二區本地人吧」赫斯塔問道。「我剛來這兒半年。」老人回答。「您今天也是專門來看永恒之樹的嗎」老人搖頭,抬起左手:「我就住在這裡,樓上就是我家……再說為什麼要專門來看永恒之樹呢,那不是屬於我們的東西,本來也不該覬覦。」先前被衝散的車隊在不遠處的街道上重新排起長隊,那輛一度走散的馬車也被警察追回。憲兵們找來巨大的防水布,將每輛馬車上的樹乾都遮了起來,持槍的軍事警察站在車隊兩邊嚴陣以待。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響,主乾道被迅速清理出來,人群再次被趕向道路兩邊。老人背對著街道,幾次伸手按向圓桌的桌麵,當她第四次這麼做的時候,赫斯塔意識到她是想站起身,於是立刻過去搭了把手。「謝謝你,好心的年輕人。」老人慢慢起身,「我今天在這兒坐得太久了。」「要我幫您把菜籃子也提上去嗎」「如果不麻煩的話。」「不麻煩。」赫斯塔回頭看向瓦萊裡婭,「我上去一趟。」瓦萊裡婭坐在原地,笑著朝她揮了揮手。茶餐廳的上麵是兩層居民住宅,老人家就住在二樓。赫斯塔扶著老人走過昏暗的木質樓梯,這裡墨綠色的樓梯和扶手看起來像是某種凝固的藤蔓,每一層樓梯中間的位置都因為長久的踩踏而明顯凹陷,綠漆掉落,呈現出原始的木色。「您一個人住嗎」「是啊。」「沒有彆的親人了嗎,」赫斯塔問,「您一個人來的十二區」「我女兒這段時間回第三區了,下周才回來。」老人答道,「她不喜歡市中心,所以住得遠一些……」老人停在一扇黑色的木門前,她慢悠悠地從菜籃種取出一串鑰匙,一把一把地翻找。赫斯塔就在一旁看著,直到老人從眾多鑰匙中撚出一把,卻遲遲沒有將它插入鎖孔時,她才意識到,老人似乎並沒有要請她進去坐坐的意思——但她實在有些好奇老人的身份,通常情況下,直接進一個人的住所是了解這個人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徑,更何況還能憑借各種物品展開話題……「哈……」赫斯塔尷尬地笑了笑,「我得走了。」「去吧孩子。」老人笑看著她,「多謝你,你有一副好心腸。」赫斯塔往後退了兩步,轉過身,一步跨下了好幾層台階,轉彎處她停又停下腳步:「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嗎」「帕卡特,」老人回答,「帕卡特波都代爾。」」好的,」赫斯塔笑道,「我剛到十二區不久,對這裡不算很熟悉。我不會在聖洛姆久待,不過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聽您聊聊這裡發生的事情。」「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老人打開了門,回過頭,「生活在這裡的人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無一不來自上層的盤剝和壓迫,它早就不是冥想和苦修就能對抗的東西了……這情形一日不改變,枷鎖就永遠套在所有人的脖子上。」免費閱讀.........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