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慢慢直起身——她們每一個人的頭發都染成了或深或淺的赤紅色,就和不久前撞了成曉淑的那個年輕男人一樣。
女孩們跟前的玻璃櫃台上放著十來副美瞳,她們對比著不同美瞳的顏色差異,並向櫃員描述著更多細節。櫃員認真聆聽,而後轉身從側麵的貨架上取下更多樣品供女孩兒們選擇。
忽然,其中一個女孩注意到了赫斯塔,她的眼睛在刹那間迸發出喜悅。
“……你好!”
一個女孩兒跌跌撞撞地跑到赫斯塔麵前,她的位置離赫斯塔並不遠,這一帶的人也不多,然而女孩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經放在了赫斯塔的眼睛與紅發上,根本無暇留心腳下,因而幾次被櫃台的玻璃轉角撞著腰。
快到赫斯塔跟前的時候,她左腳腳尖絆了右腳,差點一下栽進赫斯塔懷裡。赫斯塔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扶了起來,女孩兒則順勢握住了赫斯塔的左臂。
“你的發色也太自然了!”她興奮地望著眼前人,“請問你是在哪裡做的?”
赫斯塔沒有聽明白女孩兒的問題。
“天啊,你的眼睛也好漂亮!這就是我們想要的顏色!”
說著,女孩兒回過頭,向同伴招手,示意她們快些過來,赫斯塔很快被三人圍住。
“我可以摸摸嗎,你的頭發?”
“我的頭發?”赫斯塔仍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問題,但還是點了點頭。
女孩伸出手,輕輕捋過赫斯塔的短發,她再次發出驚歎,似乎有一大堆褒獎的話要說,然而在開口之前,她的神色又變得遲疑。
三人相互耳語了幾句,其中一人才小聲開口:“……請問,您是赫斯塔人嗎?”
“嗯。”赫斯塔再次點頭。
女孩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時尷尬得無以複加,她發出兩聲乾笑,一下捂住了額頭,“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
“你們要去做什麼?”赫斯塔指了指自己的頭發,“為什麼……”
女孩立刻從皮包裡取出錢包,並從中抽出一張卡片,“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也可以來……在‘假裝’咖啡館二樓,這幾天都有活動。”
赫斯塔接過一看,卡片的正麵是一張吐出的舌頭,舌麵上文著顏色繁複的花紋。
翻過來,上麵是一行熟悉的文字:如果我們停止假裝。
……
八點整,晚課結束,赫斯塔捏著卡片徑直朝咖啡館的方向走去。這一路上她又遇上了兩個染著紅發的年輕男人,他們一身酒氣,穿著與當晚氣溫極不相符的單薄西裝,其中一人手腕上還纏繞著一塊深藍色的波點方巾,那兩人非常自然地朝赫斯塔打了招呼,赫斯塔沒有理會。
她很快走到咖啡館門口,正要推門,門卻從裡麵拉開了,赫斯塔踏過門檻,發現一個身著黑白管家服的男仆始終守在門邊,時刻準備著為將要進門的客人開門。
赫斯塔環視一周,整個咖啡廳的一層仍是空的,隻有角落裡坐著少數幾個客人,每一個都在吸煙。
很快,她發現了通向二樓的樓梯口。樓梯兩側的牆壁畫滿了墨綠色的藤蔓與表麵凹凸不平的石塊,滕蔓高處藏著一些眼睛凸起的女人像,她們戴著珠鏈,昂著頭,眼珠向下瞟,盯著每一個拾級而上的客人。
一盞用布片縫製的吊燈懸在樓梯的正上方。布片的形狀非常規整,全都是巴掌大小的長方形,布片顏色各異,橙黃色的光透過碎布的縫隙打在牆麵上,借著這光,在臨近二樓入口的位置,赫斯塔看見了一個禁煙標識。
踏上最後一層台階之後,赫斯塔看清了這裡的全貌——這個狹長的餐廳裡沒有窗戶,頭頂是裸露的金屬管道與一排排射燈。
一棵巨大的假櫻花樹落在離入口不遠的位置,它的花枝伸過了好幾桌客人,指向一處黑幕,黑幕上放映著許多赫斯塔女人的白色人臉——沒有脖子和身體,隻是單純的臉孔,就像一張張變幻的黑白麵具。
在風格迷幻的電子樂裡,每一桌的客人都專注地與眼前人聊著天,沒有人注意到入口處多了一個人。赫斯塔就這麼站在狹窄的過道裡,像一個誤闖魔窟的無辜路人,她發現客人們大都是尋常衣著,隻有不斷在餐桌與吧台間穿行的服務生們紅發藍瞳,不論性彆,一律如此。當其中一人娉娉婷婷地從赫斯塔跟前走過,她甚至發現這人手腕上還貼著一隻鷹文身。
“啊哈,簡……你來了?”
赫斯塔回過頭,見又一個服務生正朝自己走來。雖然不清楚對方的名字,但赫斯塔認得這人——她兩次來這間咖啡館都是由此人招待的。
“上周日那晚,你怎麼沒有來?”
“……那天我有彆的事。”
“可惜了,”服務生搖了搖頭,“今晚卡嘉夫人的預約已經滿了——或者你願意等等嗎?如果中間有誰沒來,我可以把你加進去。”
“卡嘉夫人今晚在這兒是吧。”
“嗯。”
“好,”赫斯塔低聲道,“我等。”
服務生一路引著赫斯塔往餐廳的深處去。餘光裡,赫斯塔看見吧台調酒師嫻熟而誇張的動作以及附近食客捧場的笑臉與拍掌……她忽然覺得這氛圍無比熟悉。
“請在這兒等。”服務生在角落的一處小圓桌前停下,“我給你拿點兒吃的。”
赫斯塔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坐了下來。
她左手邊有一道大約三米長的屏風,屏風後麵是這一層的廁所,以及一扇不知通向何處的白門。
赫斯塔拿起桌上的菜單,菜單的正麵印著一條略顯詭異的赤紅鯉魚,她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實際上是一個女人的身體,在紅白的顏料之下,女人的皮膚上有一整片因寒冷而起的雞皮疙瘩,這些小小的白點形成了一種獨屬於人類的紋路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