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中,艾格尼絲漸漸感到一些不適,白貓的目光似乎尤其冷漠傲慢,儘管她知道貓一向如此,但這依然引起了她的不快。
“公爵。”
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艾格尼絲當即藏入了黑暗中,她的呼吸再次緊促了起來——什麼“公爵”?難道這間劇場裡還有彆人?
貓卻在這時叫了起來。
一個熟悉的黑影踏進了後台的門,艾格尼絲很快認出來人是安娜身邊的小女孩,隻見她走到白貓跟前,俯身將貓抱起。
“你在這裡嗎,公爵?”女孩喃喃低語,“不要總是亂跑啊。”
艾格尼絲的手心已經沁出了汗水——搞什麼,原來“公爵”是那隻貓的名字……
她的槍口對準了女孩的後背。
——誰知道剛才和戈培林先生的通話有沒有被這個人聽到呢?
黑暗中抱著貓的女孩似乎對這一切毫無覺察,她轉身朝出口走去,艾格尼絲的槍口則一路跟著她的後心,在急劇的掙紮間,艾格尼絲幾乎有些透不過氣,她感到一陣暈眩,眼前的青光如同海潮一波順著一波。
理性告訴她必須把人解決在這裡,然而不知為什麼,握著板機的手就是按不下去。
幾秒後,抱貓的女孩消失在門口。
艾格尼絲能聽見她節奏均勻的腳步從劇場方向傳來,聲音漸漸微弱,人也隨之遠去。
後台的房間裡,艾格尼絲慢慢蹲坐下來,她有些心煩意亂地回味著剛才的事,汗水從她的額頭滑落,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做了一個軟弱的決定,她現在已經有些後悔。
……
“……好小啊,這裡。”赫斯塔望著升明號的展廳,“又小又空,我以為這裡東西會很多呢。”
“這還小?這不就是普通博物館的大小嗎?”黎各仰頭估摸著這裡的層高,“這地方至少有三個我們的房間那麼高。”
赫斯塔不答——如果是和客艙的房間比,這裡當然很開闊,但和安娜某個“行李間”相比,這裡的大小還趕不上那兒的一半。
過道的兩側掛著一些肖像與風景畫,玻璃展櫃裡同樣陳列著禮物,它們大都來自一些政要巨賈,有幾個名字甚至讓赫斯塔和黎各也略微覺得耳熟。
走到展廳的中部,她們看見這裡專門開辟了一處中央空地用來展示一張巨大的合影,黎各與赫斯塔上前細看,照片中大概有七八百人,眾人精神飽滿地站在一處港口,目光有神地凝視著鏡頭,每個人都在笑。
赫斯塔看了一會兒,“……這些就是參與了‘十二號候船室’營救事件的乘客吧。”
“嗯,是。”黎各把目光從一旁的介紹板上移開,“基本就和曼特爾女士說的差不多。”
赫斯塔推著輪椅又往前移動了寸許,“……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嗎,”安娜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難道這不也是一場多數對少數的暴政?”
赫斯塔稍稍顰眉,“什麼?”
“不記名投票的結果是&nbp;&nbp;6&nbp;&nbp;:&nbp;&nbp;17,也就是說,當時的‘升明號’上仍有&nbp;&nbp;17&nbp;&nbp;人反對讓疫區乘客上船。”安娜看著介紹版上的文字,“疫區乘客裡,沒有人感染螯合病是幸運——但如果有人感染了呢,如果在登船以後出現意外,導致情形失控呢?”
“很顯然,那這就將是另一個故事了,”安娜接著道,“曾經,這艘船上有十七個腦筋清醒的人試圖製止一場災難發生,然而眾人強行無視了它們,進而造成了巨大的傷亡……你覺得這種事故夠不夠收錄進你們水銀針的大型事故表?”
“那你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赫斯塔問,“同時保住疫區乘客與船上乘客的性命。”
“沒有。”
赫斯塔瞥了安娜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安娜笑起來,“你想說,如果我拿不出更好的辦法就閉嘴,是嗎?”
“……我沒有那樣說。”
“那你有沒有這樣想?”
“任何一個決策都很難顧及到每個人,而且事事都有代價,”赫斯塔望著合影,“我反而覺得你的假設使這些人的決定更加高尚——即便在困境中,仍有一些人願意承擔風險去營救另一些人。”
“是勇氣,還是盲從?”
“什麼意思?”
“如果在那些疫區乘客登上十二號候船室之後,發現他們當中有人確實感染了螯合病,那麼,那五百多個乘客裡會有多少人迅速向反對票倒戈?船員的態度和人群中意見領袖的態度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多大的影響?這些人是否真實且完整地,向所有人解釋了這一抉擇的後果?
“彆忘了,簡,宜居地裡有多少人已經完全對螯合病沒有了印象……”安娜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船上的乘客,真的都完全理解自身即將承擔的風險嗎?”
赫斯塔隻覺得胸口一陣鬱結,她再次看向眼前的合影——陽光映照著所有人燦爛的笑容,大家站在一起,那份劫後餘生的喜悅將所有人緊密相連。
“……我真慶幸你不在那艘船上,安娜。”
安娜笑得更開心了,“有什麼辦法呢,有時候人隻能在一個糟糕的選項和一個更糟糕的選項之間做選擇……無知,反而帶來了最好的結果。”
黎各謹慎地看了看赫斯塔和安娜,在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之中,她緩緩舉起手:“七點二十了朋友們,我敢打賭外麵天已經黑了。”
安娜重新轉動她的電動輪椅。
在臨出口的位置,赫斯塔看見一個象牙質地的女性半身像,它被掛在深藍色天鵝絨的幕牆上。那是一個身著帕拉的成年女性,四條鎖鏈以一種飛揚的姿態繞過她的肩膀將她禁錮,但她渾然未覺。
她隻是溫順地閉著眼睛,表情安寧,仿佛沉浸在一個美好的睡夢中。
“船首像。”安娜仰頭望著雕塑,“從黑鐵時代起,水手們就喜歡把一些圖騰或神像固定在船頭,以期獲得庇佑,它是一條船的靈魂,也象征著航行者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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