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片寂靜,這讓老人多少有些不滿意,他還有一大堆的話想說,但此刻他想聽見一些追問,或者至少來一些反駁,這樣他才能夠自然而然地引出自己的下文,不至於顯得奇怪。
然而許久過去,他隻聽見幾聲意味不明的低笑,看來房間裡的女士們對他的這番解讀並不怎麼感興趣,這冷漠如同一記耳光,令他感到有些尷尬,又有些懊惱。
他兀自走到那堵寫著暗語般文字的牆麵之前,低聲嘟囔道,“看看,到頭來沒有什麼人會對這些古老的過去感興趣……嗬,我早就知道了。”
房間裡遊賞的女士們分散開去,赫斯塔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那位同樣坐著輪椅的女人——她的同伴已經推著她走向了這個房間的出口。
借著外麵走廊的燈光,赫斯塔看清了這個中年人的側臉,她的眼眸是淺綠或淺藍色的,顏色非常輕,以至於眼珠中那一點黑色的瞳仁顯得極為尖銳,仿佛兩隻槍管,隨時能噴射出黑色的短箭。
但或許是因為她方才優雅的遣詞造句,赫斯塔從這個中年人身上更多地感受到一種不動聲色的吸引力。
似乎是覺察到身後的目光,中年人回過頭,對著她淺淺一笑。赫斯塔立即有些尷尬地看向了彆處,她知道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看的行為是不好的,等到那人消失在房間的出口,她才再次轉過頭來,結果就發現身旁司雷也正以差不多的情態望著中年人離去的方向。
“司雷警官,”赫斯塔輕聲道,“你認識她嗎?”
“這個背影,我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司雷陷入沉思,“……是在哪兒呢?”
三人繼續順著動線往前,在幾個轉角,她們再次碰見了先前在銀色榕樹下見到的中年人。司雷幾次想去打個招呼,但又擔心會有些唐突——貿然上前確實可能打擾對方興致勃勃的觀展之行。
於是司雷控製著自己與赫斯塔的行動速度,與前人保持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這樣一來,等她們一同離開展館的時候,她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過去搭話。
一路上,赫斯塔注意到了那個與中年人同行的女孩,她非常年輕,可能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女孩有著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隻是大部分時間沒有什麼表情,這讓她看起來顯得有些陰鬱。
赫斯塔確信自己此前從未見過這張臉,但當她望向女孩的眼睛,她同樣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
似乎……也是在哪裡見過的。
是在哪兒呢?
赫斯塔沉默地望著前路,思索著,她發現那兩個人都沒有帶行李,身上甚至連一個斜挎的小包也無。
……她們也是升明號上的乘客嗎?
赫斯塔又看了一眼表,距離三點還差二十分鐘。
前方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那三個佩戴著荊棘僧侶徽章的男孩正沿著參觀路線逆行,與一眾遊客擦擦碰碰。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變得比之前更加著急,其中一人緊緊握著手機,不時與另一頭的什麼人通話。
“這裡沒有什麼線索,是的,都檢查過了,沒有……”
在與他們擦肩而過的瞬間,赫斯塔聽見其中一人這樣說。
她猜測這三人大概是在做最後的查探——比如到處看看這裡有沒有隱藏的密室,閒置的場館,尤其是那種能夠直通升明號所在碼頭,並且擺放著一大摞《升明號遊輪出行指南》的地方。如果此刻赫斯塔有一個十幾二十人的團隊,她大概也會這麼乾。
但對她而言,這件事到目前為止最耐人尋味的地方,或許是在於沒有任何人承諾過規則的有效性,也沒有人出來申明這些規則出現的原因。那封“登船須知”隻是被放在了信封裡,就實實在在地對所有人產生了影響。
想到這裡,赫斯塔再次握緊了自己手中的行李箱。
很快,她們一起來到了展館的出口。
最後的藝術裝置是一片開放空間的放映室,四塊大屏幕上同時播放著不同的無聲影像,它們是一些突然凝固又突然開始流動的色彩。流動時,那些潺潺的紋路像不斷改道的河流,尋找著自己的出口;凝固時,它們像一幅幅色彩鮮明的抽象畫,人們很容易從中覺察到一些向日葵、麥田、教堂與星夜的影子。
像這裡的大部分展品一樣,這些畫麵美則美矣,卻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意義。好在屏幕前零散地放著一些單人沙發,一些逛累了的遊客就在這裡坐下休息。
年輕女孩與中年人停在了第四塊屏幕、也就是最靠近出口的那塊屏幕前麵,司雷等人就在第一塊屏幕前等候。
“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圖蘭靠近司雷,低聲詢問。
“我一會兒想去和那位女士打個招呼,你們能在外麵等我一下嗎?”
“已經快三點了。”
“嗯……那看起來我們大概沒法在三點前找到那個候船室了。”
圖蘭笑了起來,“什麼找不到……我們根本就沒有在找好嗎。”
不遠處,年輕女孩突然俯下身與中年人低聲交談,她一麵聆聽,一麵點頭,而後轉身小跑著,朝著出口的方向離開。
這一幕被司雷看在眼中,她一直在等待著恰當的攀談時機——顯然這個時機不是現在,因為在女孩走後,那位女士仍凝視著屏幕上流動的色彩,神情非常專注。
司雷輕輕舒了口氣,也開始認真觀察自己跟前的這塊屏幕,試圖從中看出點什麼,直到輪椅上的赫斯塔再一次猛然側目。
“怎麼了,簡?”
“閃過去了……”赫斯塔緊緊盯著不遠處天花板與地麵展櫃之間的縫隙,“有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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