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迦爾文的腳步停了下來。
肖恩往前走了幾步,意識到迦爾文沒有跟上之後,他回過頭,“怎麼不走了?”
迦爾文的目光越過肖恩,看向遠處的草坪——此刻他們站在圖書館三樓的半開放廊橋上,遠處的綠茵在他們眼中一覽無餘。
肖恩隱約聽見了一點手風琴的聲音,他也順著迦爾文的方向望去,幾個女孩子正圍坐在綠地上。
人群中間抱著手風琴的人是莉茲,但肖恩也一眼看見了紅頭發的赫斯塔,她兩手空空抱膝,靜靜地坐在莉茲旁邊。餘下的幾人他雖然一下沒認出來,但可以肯定不是 403 的另外兩個女孩子。
莉茲在教她們唱水銀針的戰歌。
肖恩嘴角微揚,兩肘靠在走廊邊的圍牆上聽了一會兒,“不管什麼東西,隻要用手風琴一合,就一股阿斯基亞的味兒……真衝。”
迦爾文沒有說話,他也聽著從風中飄來的女子合聲,望著她們。
就這麼過了一會兒,迦爾文突然開口:“為什麼是赫斯塔?”
肖恩沒反應過來,“什麼為什麼?”
“那天早上我就想問你這個問題,但當時莉茲衝進來了,”迦爾文的目光從遠處轉向肖恩,“為什麼從赫斯塔進基地開始,你就一直在為難她?你喜歡她?”
肖恩縮起脖子,擠出一層雙下巴。
迦爾文歪頭,“不是?“
“我喜歡這樣的,”肖恩在胸前比了兩個球,“她是麼?”
“那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肖恩撐著臉,又看回遠處的女孩子們,“19年那會兒,有人往赫克拉放過消息,說宜居地裡有人高價收赫斯塔族女人的紅頭發。”
迦爾文的眉頭皺起來,“有這回事嗎?”
肖恩搖頭:“你這個記性也是沒誰了……你當時留的也是長發,有天我搞來染發劑,說咱們試試能不能染出他們想要的那種紅發。結果不小心把你頭發漂成了桔紅色的……想起來了嗎?”
“哦,好像是。”
肖恩笑了笑:“我當時就在想,天生長著火焰一樣紅發的女人,什麼樣?”
“所以你前段時間才竊取了她的資料?”
“對,一開始就是因為這個,”肖恩望著遠處,“但看到她的基本資料以後我更好奇了——從 4612 出生,到 4620 進入聖安妮修道院,她在短鳴巷過了整整八年……這怎麼辦到的?她說在進入修道院以前,她一直一個人生活,你信?”
遠處傳來了一陣女孩子們的笑聲,迦爾文沒有作聲。
“而且,你看最近的報道沒?外麵的。”肖恩問。
“看了一點。”
“不覺得諷刺嗎,”肖恩溫聲道,“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赫斯塔吹上天,我看就差直接說她是聖母再臨了——為了搶走一個水銀針預備役,這些人寧可編造出一個不存在的聖人。”
“你怎麼知道那是編造?”
“這不和當初咱們來的時候完全一樣嗎?”肖恩反問,“反正隻要誰覺得一個人是壞的,那他就肯定爛到了根子裡,要覺得一個人好,那他就方方麵麵趨於完美——當初那些報紙造了咱們多少謠?短鳴巷和赫克拉根本沒差,從我們這種地方出來的人,能是什麼省油的燈。”
“……人和人不一樣。”
“隻是看起來不一樣而已。”肖恩笑了一聲,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卡爾,本質上,任何人都差不多——隻要你看得足夠多,足夠深。”
迦爾文側目望著肖恩,他已經不止一次有這種感覺: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肖恩仿佛退到了一處任何人都無法觸達的殼壁後麵。
他就站在那個地方靜靜看著所有人,既將人們擋在外麵,也將自己隔絕其中。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麼呢?”迦爾文淡淡開口。
“也沒什麼,就覺得挺好玩的,這個人。”肖恩撐了個懶腰,“等著吧,我一定把赫斯塔最真實的那一麵揭開……”
肖恩側過身來,表情戲謔:“你說那時候,外麵那些市民會是什麼反應?”
遠處的莉茲再次開始歌唱,她的聲音悠揚婉轉,唱的卻是讓肖恩和迦爾文都感到陌生的語言,肖恩聽了兩句,認出這是阿斯基亞語。
“走吧,站累了。”肖恩打了個嗬欠,轉身往前走,“趕緊找個地方坐下,我得補一覺。”
“肖恩。”
“嗯?”肖恩轉過頭,見迦爾文表情複雜地站在原地。肖恩忽然覺得今天兄弟的狀態有點不對,“你是怎麼了?”
“如果你繼續這麼胡作非為,最後可能會被剝奪作戰資格,”迦爾文皺起了眉頭,“這樣也無所謂嗎?”
肖恩笑了笑,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我不在乎,卡爾,我從來就沒想過要上陣。”
迦爾文怔住了,繼而捏緊了拳頭,“什麼?”
“我最近也在想找個機會和你說說我的想法——事實上,等我們在這兒把該學的東西學完了,就沒必要為他們賣命了。”
“……這才多久,”迦爾文隱有怒意,“你已經忘記赫克拉發生的一切了。”
“不,卡爾,我沒有忘。”肖恩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我永遠都——。”
“那你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
“好吧,我這麼說吧,卡爾。”肖恩深吸了一口氣,他想了想,接著道,“我隻是不想為 ahgas 賣命,但我們仍然可以利用這些能力做些彆的——隻是沒有必要冒著生命危險,我們應當為自己而活。”
迦爾文的聲音抬高了些:“像個懦夫?”
“不,像一個人。”肖恩打斷了迦爾文的話,“一個真正的人。”
“我不想聽你這些借口——”
“你必須聽!”肖恩的聲音也忍不住高昂起來,但他隨即冷靜,並前後看了看——還好,在周日的上午,沒有什麼人會經過這裡。
“卡爾,卡爾……”肖恩深深呼吸,他調整情緒,向著迦爾文走近幾步,“我也許是個懦夫,是個混蛋,是個鬼話連篇的騙子,但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謊——”
這句話才說出口,肖恩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他立刻找補了一句,“我是說,至少在所有重要的事情上——我對你永遠是坦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