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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有請隱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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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大堂,被寧姚臨時拉壯丁的陳平安,走近一條椅子,沒有落座,伸手輕輕按住椅圈。

曹袞剛想要開口,卻被玄參搶先,與隱官大人大致解釋了緣由。

宋高元忍俊不禁,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回到了避暑行宮。

不過確實得承認一件事,年輕隱官一來,他們就輕鬆了。陳平安聽過大略,恍然笑道:“這件事,計較起來,是一筆糊塗賬,可以說冤枉了你們,也可以說沒有冤枉你們。因為先前出劍砍王甲的,是我那落魄山的一位供奉,她聽見王甲與金璞王朝的皇帝陛下,喝了點小酒,聊了幾句不是特彆中聽的話,她脾氣不是特彆好,如今在落魄山上,就數她最把供奉身份看得最金貴,所

以一個沒忍住,就偷摸遞了一劍,才有了今天的這場誤會。”

曹袞終於找到機會,笑道:“看這事鬨的,是我們給隱官大人添麻煩了。”

玄參再狗腿,也說不出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馬屁話,隻好換個說話路數,“得好好感謝虛君前輩,才能讓我們與隱官大人相見。”

宋高元環顧四周,恍惚間如故地重遊,一張張熟悉麵孔,浮現腦海中。

那位飛升境修士還被釘在牆壁上,背對眾人,看不清麵容和表情。

寧姚很了解陳平安。

既然他開口說了這麼多,就說明遠遠沒到冰釋前嫌的地步,不然他早就讓自己撤掉那十二道洞穿王甲本命氣府的劍氣了。

謝鬆花倍感疑惑,以心聲問道:“寧姚變得這麼能打了因為是一座天下第一人的緣故,所以格外強些”記得上次一彆,寧姚還是元嬰境劍修,雖說後邊關於飛升城和五彩天下的消息,山巔皆知,寧姚一路破鏡,最終以飛升境劍修的身份,成為名正言順的天下第一

人。

宋聘雙指並攏,繞過肩頭,輕輕抵住背後那把長劍“扶搖”的劍鞘,答道:“不好說。”

她其實是第一個感知到寧姚存在的劍修,歸功於她這把與扶搖洲氣運相連的佩劍,境地玄妙,有點像是相互壓勝的關係,

隻有飛升境修士,才會有強弱兩說,所謂的弱飛升,在那文廟鴛鴦渚,先被嫩道人壓著打、再被刑官豪素在自家門口砍掉腦袋的南光照,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強飛升,其實又可以細分為兩種,劍修隻要躋身飛升境,肯定就是強飛升,萬年以來,絕無例外。第二種,比如早年在修道路上一騎絕塵、將同時代練氣士甩開極多的皚皚洲韋赦,還有龍虎山天師府的趙天籟,趴地峰火龍真人,而這種飛升境,又有個意思極

大的美譽,他們被稱之為十四境候補。

南婆娑洲那位肩挑日月的醇儒陳淳安,當然也在此列。南光照之上,龍虎山天師他們之下,這中間的,例如桐葉洲杜懋和荀淵,金甲洲完顏老景等,就屬於那種比較“一般”的飛升境練氣士了,不弱,但是強也強得有

數。與火龍真人他們還是有一段明顯的距離。

而這位道號“虛君”的扶搖洲新飛升,當然跟南光照是一個“輩分”的。陳平安倒是比謝鬆花他們知道更多內幕,南光照的飛升境,其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孱弱,他跟嫩道人鬥法,輸肯定輸,但是真要拚命,南光照不至於輸得那麼慘。此外,豪素專門為南光照精心準備一連串的殺手鐧,一位老資格的飛升境,坐鎮自家道場,竟然仍是被人斬首,確實匪夷所思,這才讓南光照坐實了弱飛升

的名頭,隻不過死人沒辦法開口辯解什麼。

殺力高如飛升境劍修,勝過一位飛升境練氣士不難,但是想要殺掉某位飛升境,其實很難。陳平安雙手插袖,趴在椅圈上邊,微笑道:“虛君道友,不必藏拙了。你假裝得很辛苦,我們假裝不知道,也很辛苦的。既然都是聰明人,就都彆把對方當傻子了

嘛。”那王甲聞言,似乎權衡利弊片刻,有了主意,他不知用了一門什麼神通,身軀化虛,在真身、陰神和陽神身外身皆被劍氣釘住的險峻情況下,他仍是額外多出一

副體魄,得以轉身麵朝十餘位劍修。此人是中年男子的容貌,頭戴一頂金冠,綴有兩千多顆寶珠,矗立有十數棵玉樹,樹頂分彆盤踞有一頭袖珍金烏。

王甲神色自若道:“既然解釋清楚了誤會,不如就此收手”出身底層市井,不事生產,呼朋喚友,年少便有豪俠氣概,衝天誌向。相傳王甲誕生之時,便有過路術士見他家茅屋充盈王氣,便與他爹娘說此子他日必是貴人

,有半朝帝王之相。

陳平安笑問道:“我不收手,你能如何”

王甲笑道:“殺又不敢殺,就這麼拘著我,意義何在”陳平安卻是答非所問,緩緩說道:“先前聽我那供奉說,虛君道友算定了我會當大驪國師,更信誓旦旦說我繼任國師之日,就是大驪王朝衰敗之始,隻因為我有一副色厲內荏的軟心腸,對付山上練氣士,當然可以遊刃有餘,卻根本不敢與大瀆以南任何一國大動乾戈,隨意啟釁邊境,因為我見不得山下的人死和死人,走出

劍氣長城那一刻起,便要連累大驪鐵騎,一並淪為廢物了。”

“確實說過。”

王甲大大方方承認此事,點頭道:“既然隱官大人敢承認是自家供奉出劍傷人,我隻是隔洲作壁上觀,說了幾句話而已,有什麼不敢認的。”

宋聘眉頭緊蹙,蒲禾以心聲問道:“真會如此”

他們這些死人堆裡走出的外鄉劍修,早就習慣了避暑行宮的調兵遣將,戰場排布,還真沒想過這種事情。

司徒積玉臉色陰沉道:“他娘的,再這麼聊下去,好像真沒什麼機會砍死他了。”

陳平安驀然站直身體,撫掌而笑,“虛君道友,那你是我的知己啊!此事委實困擾我道心久矣。”王甲稍微一愣,顯然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出,隻是很快回過神來,王甲望向大堂外,自顧自說道:“我扶搖洲,大好河山,形勝之所,金粉之地,悉數付諸劫灰。

”“我當時一個仙人境練氣士,必須躲避命中注定的一場兵劫,才有希望證道飛升,自然做不成那位人間最得意的壯舉,當然學不來於老真人的跨洲馳援,理由當

然是我舍不得身死道消,賺個劫灰飄散、百年過後便無人記起的虛名!”

“怕死避戰,閉關躲劫,又如何你們又能奈我何說句難聽的,流霞洲飛升境荊蒿,仙人蔥蒨,哪個不是‘扶搖洲王甲’”“如今我脫劫出關,已是飛升。殺我你隱官陳平安,真當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個的刑官豪素了,可以說走就走舍得那座落魄山,舍得那座青萍劍宗舍得香火凋零的文脈道統不去續你不敢殺我,寧姚就敢了嗬,五彩天下第一人,可怕的頭銜,令人羨慕的境界,如果我沒有猜錯,寧姚其實已經是十四境了吧結果呢

,來這扶搖洲,便要與宋聘的那把佩劍‘扶搖洲’犯衝,寧姚等著便是了,看看以後還能仗劍趕赴浩然天下幾回,將來能夠盤桓幾天。”

蒲禾咦了一聲,這廝不要臉得這麼理直氣壯,難怪可以躋身飛升境,自己就差了道行,所以才會不升反降,跌境到元嬰宋聘突然說道:“殺王甲這筆賬,算在我頭上,事後文廟追究,我可以一力承擔。理由也簡單,他是飛升境,欲想成為一洲仙師魁首,而我需要靠佩劍扶搖汲取和

煉化一洲氣運,屬於起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大道之爭。至於冥冥中的命理之類的,我就不管了,反正想管也管不了,隱官大人跟寧姚你們自己承擔。”

謝鬆花說道:“算上我,幫著宋聘分攤一下,不過我可不去功德林喝茶,所以寧姚必須答應一事,送我去五彩天下躲起來。”

王甲搖搖頭,氣笑道:“倆娘們腦子進水了鐵了心殺我,到底圖個什麼”

於樾神色淡然道:“我輩劍修,不作意氣之爭,何必過倒懸山。”

蒲禾豎起大拇指,“你這老小子,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厲害事情,唯有這句話說得敞亮,我服氣。以後我再忍不住罵你,你可以頂嘴幾句。”王甲從袖中摸出一支白玉軸頭的畫卷,懸空在身前,緩緩舒卷開來,是一幅青綠山水的仙山圖,畫卷中山路蜿蜒,身形芥子大小的入山訪仙者,絡繹不絕,王甲便雙指並攏,將那些一個個畫卷人物撚起,如撚一顆顆花生米,放入嘴中慢慢嚼著,大補道行,被寧姚劍氣持續所傷的一身道氣,竟是漸漸趨於圓滿。重新恢複容光煥發的王甲微笑道:“知道你們不是嚇唬人,真做得出來,但是可惜算錯了一著,你們以為這位年輕隱官,會允許你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那他就不是陳平安

了。”

宋聘懶得跟他廢話,背後“扶搖”劍就要出鞘,卻被陳平安抽手出袖,虛按兩下,便將那把長劍瞬間壓回劍鞘。王甲打了個飽嗝,收起那幅大有來曆的仙山圖,“今日這場誤會,諸位不妨仔細回想一下,我從走出府邸,來到這座大堂,何曾做了什麼難道陳平安因為聽到了

幾句刺耳話,至多再加上被曹袞幾個看穿的一份醃臢心思,陳平安就敢擅自斬殺一個浩然天下的本土飛升境那他就不是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了。”

“要我說得如何直白,你們才能明白一個道理扶搖洲飛升境王甲,雖說無功無補於扶搖洲,卻也無錯無過於浩然。”

“說句實話好了,我佩服你們這些劍修,但是我並不覺得你們在殺力夠高之外,有任何過人之處。”

“打開天窗說亮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就再與你們開誠布公一件事其實我也是一位劍修。我就不會去劍氣長城。”

寧姚轉頭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不知為何好像陷入沉思中。

於是她就沒有出劍。

即便王甲自己揭老底,承認自己是一位劍修。

可是寧姚如今連那頭十四境候補鬼物,都殺得。殺個剛剛躋身飛升境的劍修,更簡單。

任你是什麼十四境候補,與真正的十四境,哪怕隻有一步半步之隔,依舊是一道天塹。

不曾親自置身此境,便不知此境的玄妙神奇。隻需說眼界一事,比如人間的凡俗夫子抬頭望月,一團朦朧,成為練氣士,便依稀可見月中山巒脈絡,到了陸地神仙,在那天氣清朗時節,竭儘目力,偶爾可見宮闕輪廓。躋身了上五境,稍微屏氣凝神,定睛望去,便無任何月相變化,再沒有弦滿朔望的區彆,等到證道飛升,抬頭一瞥,一輪巨大懸空的明月仿佛近在咫

尺,觸手可及,月中舊時宮闕與山脈起伏,纖毫畢現。

可是一旦合道,成為十四境修士,天地間便會多出一條專屬於自身的道路。

解夢者,可見人間億萬夢境。大道涉及姻緣者,可以瞧見無數條紅線掛空。

陳平安眼神熠熠光彩,冷不丁以心聲問道:“虛君道友,你跟寶瓶洲田婉,北俱蘆洲婁藐,桐葉洲韓玉樹,熟不熟悉,有沒有一起做過買賣”

王甲甚至懶得搭話,這都什麼跟什麼。

陳平安笑問道:“虛君道友,你說自己是劍修,就是劍修了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

“那我要是早點見著你,何必在劍氣長城牢獄中,吃那麼多的苦頭,才成為一名劍修”

王甲剛想要說話。

陳平安擺擺手,“意有所求,坑蒙拐騙,唬人而已,誰還不會。知己兄,我可是老江湖,論起江湖經驗的豐富程度,宋高元幾個年輕人加在一起,都不如我。”

看似一直在閉目養神的寧姚視線低斂,快速翻了個白眼。

曹袞和玄參對視一眼,宋高元這小子,何德何能,名字竟然能夠出現在“幾個”之前

不過“知己兄”這個新鮮出爐的綽號,確實挺好聽的。若是王忻水在這裡,定要公道話一句,隱官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照理說,山上山下的論心論跡,如果再牽扯到是非功過,好像自古就是沒有真正掰扯清楚的一筆糊塗賬。隻是單槍匹馬行走江湖那會兒,曾聽人言說一個比較勉

強的道理,不問過去是功是罪,但看現在是正是邪。”沉默片刻,陳平安下意識伸手輕輕拍打椅圈,思量一番,稍稍視線轉移,望向司徒積玉和蒲禾那邊,笑問道:“聽了虛君道友的這些誠摯言語,是不是心裡邊氣歸

氣,再設身處地,好像也算合乎情理至多就是個真小人而已,並非什麼窮凶極惡之輩”

司徒積玉點點頭。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就算今天不做掉王甲,這位虛君道友的徒子徒孫,以後下山遊曆,悠著點。

蒲禾雙手掌心抵住,搓手不停,說道:“理解歸理解,手癢更手癢。”

陳平安再看向曹袞他們三人,“所以這個局,很用心,火候極好,因為是專門針對聰明人的。”

“王甲想要的效果,就是一個不合理,但是合情。”

“若無謝鬆花和宋聘兩位劍仙在場,王甲還真不一定會走這一遭,因為你們聰明歸聰明,金丹境界畢竟擺在那邊,劍術還是不夠高。”

聽到這裡,曹袞問道:“這個王甲,難道是在故意找死”

玄參疑惑道:“我們就算中了他的圈套,激憤之下,合力出劍殺個仙人,當然半點不難,殺個飛升境,好像還是很難。”

宋高元說道:“當然很難,但不是全無機會,謝鬆花遞出第一劍,宋聘的扶搖跟上,再加上蒲禾他們幾個,至少個,至少有一線機會。”陳平安點頭道:“這就對了,王甲要的就是這種一點點的可能性,才能不斷積累出一個讓你們情願卯足勁遞劍的結果。如果寧姚沒有現身,他還有更多的激將法,環環相扣,表麵上看似退讓,實則牽著你們鼻子走,再不小心打傷屋內一二金丹劍修,尤其是當此地鬥法殃及彆處那些孩子,雙方就不死不休了,王甲此行目的

,到這一刻,終於達成。”“他既不是什麼劍修,之所以說這個,大概是瞧見情形不對,覺得避暑行宮那位僥幸建立不世之功的隱官大人,真是名不虛傳,胸襟廣大,氣度海量,大有唾沫自

乾的古風,比起某幾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年輕人……”

寧姚聽到這裡,咳嗽一聲。

提醒某人,你們難得久彆重逢一場,

陳平安隻好收起某門輕易不施展的本命神通,沒辦法,見著了曹袞幾個,總感覺像是身在避暑行宮,忍不住,習慣成自然了。

“總之,王甲就是故意惹惱我跟寧姚,還有你們的,他可能,我隻是說可能,他也不是什麼飛升境,隻是個足可以假亂真的偽境而已。”

“對吧,知己兄”

王甲聞言搖搖頭,嗤笑道:“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姓陳的,要不要我祭出本命飛劍”

曹袞笑道:“知己兄咋個還急眼了。是劍修就是劍修唄,一屋子人,誰還不是劍修呐。”

玄參拆台道:“曹袞你被這鄉音連累了,罵人半點不凶。”

宋高元笑嗬嗬道:“不算罵人,隻是跟隱官大人有樣學樣,可惜天賦和功力都不夠,未曾學到嫡髓,差了好幾個米門神。”

寧姚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就不攔著陳平安了。

她雖然在飛升城還頂著一個隱官身份,可由於當年始終沒有去過陳平安坐鎮的避暑行宮,哪怕對早年那邊的風氣,有所耳聞,到底不如今天親眼見親耳聞。陳平安繞過椅子,雙手籠袖,開始踱步起來,自言自語道:“我曾經去過一趟中土神洲的陰陽家陸氏,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當是走過路過不錯過,我便問了陸神一個比較關鍵的問題,嗯,就是那位道號‘天邊’的陸氏家主,問他扶搖洲這條礦脈的橫空出世,是不是那位蠻荒文海留在人間的後手,陸道友比知己兄厚道多了,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他不惜耗費大量心神,專門為此閉關算了一卦,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當時身邊,帶著兩位飛升境劍修供奉的緣故,又著急趕路,反正陸道友出關的時候,心神萎靡,說你們這扶搖洲,因為當年白也一人劍挑八王座的關係,天象極其紊亂,由於處處山河破碎,地利也是變數很多,遍地的節外生枝,導致他折損百年道行,也隻推算出一個很模糊的事實,就算真是蠻荒文海當年親手埋下了全椒山這處伏筆,也……無害人之心。至於是吉是凶,他暫時沒有

定論。這話說得,實在太籠統了,等於沒說嘛,一個局部的事實,哪有資格談真相。”“沾了隱官和文聖一脈關門弟子兩重身份的光,我可以隨意翻閱避暑行宮和文廟功德林檔案,再歸功於另外一位陸道友,我敢說自己,對飛升一境的了解,要比飛

升境還要透徹和全麵。”

陳平安停頓片刻,轉頭望向那位貼壁的虛假劍修和偽飛升境,“王甲,你是要靠劍仙遞劍,來助你兵解脫劫,真正躋身飛升。”

王甲默然。

畢竟言語無用。

眼前這位遠道而來的青衫客,無論境界眼界,還是城府心計,到底是要比曹袞幾個勝出一大截。“那位深謀遠慮的蠻荒文海,扶搖洲這條礦脈,於他而言,不外乎兩種作用,一種是打得到寶瓶洲大瀆以北,蠻荒妖族就可以兩頭並進,分彆殺向北俱蘆洲和流霞洲,慢慢啃下前者這塊硬骨頭,後者流霞洲卻是個紙糊的,難度遠遠低於扶搖洲和金甲洲,這條儲量驚人的玉石礦脈,就可以讓朱厭之流的畜生,將其搬遷到金

甲洲,不管是按功封賞,讓幾個掌控西線的蠻荒軍帳瓜分掉,還是作為跨海架橋之用,都是有意義的。”

“第二種,就是算計我那位合道三洲的先生,當然他真正最想要算計的,還是我陳平安,以及五彩天下的寧姚。”“他既然想要瞞天過海,就需要借刀殺人。借刀殺人,就又需要一把好刀,在扶搖洲,藏個必須親身入局、來到全椒山這巴掌之地的飛升境大妖,過於紮眼了,未

必逃得過文廟的勘察,和陰陽家的法眼和推演。一個怯戰怕死的本土仙人境,就剛好。”“見到你之前,我確實有過十數種設想,可是在棋盤上怎麼推衍和演算,哪怕加上陸芝,謝狗,還有柳勖他們幾個,各自秘密傳回落魄山的信息,都不覺得你們能

夠成事。但是當我看到你的一刻,就一下子想明白了。”“因為你是要以兵解破兵劫,得以脫劫躋身飛升境之際,就是扯動礦脈開啟陣法之時,一位飛升境練氣士失心瘋一般的不惜自毀,才可以導致一洲半壁山河就此破

碎陸沉。”

曹袞他們還好,在避暑行宮,是見過大世麵的。

屋內幾個不曾去過劍氣長城的地仙劍修,聽著那位年輕隱官輕描淡寫的娓娓道來,他們早已背脊發寒。

王甲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陳平安冷笑道:“你知道聰明人,不管是一般聰明、可以騙騙傻子的,還是學究天人絕頂聰明、能夠騙過所有聰明人的,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在於我們每做一件

事,都有所求,不肯落空。”王甲歎了口氣,“陳平安,你說的道理說破天去……算我怕了你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也要跟你實實在在澄清一點,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算計。我承認,自己確實不是什麼劍修,也確實如你所料,我需要以外力強行兵解,來渡過自身命理中一洲劫灰、山門覆滅、自身兵解三場兵劫中的最後一劫,謝鬆花和宋聘的到來,的

確讓我喜出望外,我甚至故意喊來金璞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刻意為之,就算不被落魄山那位供奉砍上一劍,自有手段,與曹袞他們起衝突。”

他娘的,隻靠陳平安這套巧舌如簧的說辭,自己恐怕就算不被寧姚一劍砍死,或是被謝鬆花他們亂劍砍死,明天肯定就得去功德林吃牢飯了!

不得不承認,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隨便換成個旁聽的,都要相信幾分。

陳平安這家夥,心真臟!

難怪能夠當那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是自己太過小覷了他。

王甲是真怕了,再不坦誠幾分,十有**,今天是要渡劫不成,就此身死道消了。

他發現陳平安用一種可憐的眼神望向自己。

然後陳平安問了一個古怪問題,“玉璞王甲,興許知道自己是自己,仙人玉璞,當真亦然”

王甲心中驚駭萬分,好像後知後覺,猜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局麵,他眼神中布滿了祈求意味,好像在言語一句,隱官救我!

陳平安其實早已祭出一把本命飛劍籠中雀,從大堂門口到跨過門檻的每一步,甚至是伸手觸及椅圈,每一次輕輕拍打,都是在運轉五行本命物。全椒山之內魚龍混雜的譜牒修士和山澤野修,來此碰運氣做點小買賣的凡俗夫子,前者悉數被拋出山外,後者全部被搬山遷徙離開,兩撥人在距離全椒山極遠的

一處地界,或是跟下餃子似的,飄落在地,或是憑空更換了站立位置。

期間也有一些施展手段、不肯挪窩的地仙,等到一把飛劍抵住他們的眉心,就有數了。不敢勞駕劍仙禮送出境,他們自己就忙不迭跑路了,畢竟人人心湖當中,都響起了那位劍仙撂下的一番狠話和幾句提醒,“敢跟老子搶錢搶地盤,一個個活膩歪了

飛升境之間的鬥法,也是你們可以趟渾水摸魚的!”“你們在那處山頭彙合,彆忘了帶著凡俗夫子一並禦風懸空,有符舟就用上符舟,記得不可雙腳著地,能跑多遠是多遠,誰敢漏掉任何一個凡俗夫子,我回頭就宰

個地仙,算是補上一條命。金丹元嬰地仙的人頭不夠,就拿地仙之下的中五境來湊。”

曹袞幾個,與謝鬆花他們,屋裡屋外所有劍修,都已經在刹那之間便離開了全椒山地界。

他們一起幫著那些練氣士和凡俗夫子,儘量遠離全椒山。

大堂之內,便隻剩下陳平安,寧姚。還有那個仙人境瓶頸的虛君道友。

陳平安說道:“準確說來,你是屍解,再當死士。”

“在這場陰謀中,還有個不可或缺的關鍵環節,得有一個足可猜出周密‘無心’之用心的大妖,與之巧妙配合。”

“我一進門就說了,都是聰明人,都彆辛苦藏掖了,何苦來哉”

“對吧,精通煉物的甲子帳官巷還是那位與我齊名的綬臣兄”

“你們倆怎麼眉來眼去勾搭上了,不如結為道侶好了嘛。放心,紅包份子錢,我下次,再次做客蠻荒,一定會補上的。”王甲不受控製,嘴唇微動,響起一位老者爽朗的嗓音,“不愧是南綬臣北隱官,我與綬臣劍仙如此處心積慮,仍是無法傷到隱官分毫。果然能夠讓隱官跌境的,隻

有隱官。”

王甲嘴中響起另外一個溫醇嗓音,“如何我早就說了,不該貪大求全的,能賺一點是一點。”

又有人插話一句,“隱官大人,我也在,機會難得,咱倆多聊幾句”

“陳兄,我如今也有道侶了,那咱倆就彆禮尚往來送什麼份子錢了”

陳平安將這些鬨哄哄的“敘舊”一並置若罔聞,雙手籠袖,微笑道:“既然聚得這麼齊,估計蕭愻就在旁邊吧”

那邊蕭愻果然哈哈笑道,“寧丫頭,我如今在這邊混得還行,第三高位王座,要不要我順手做掉一個湊熱鬨的廢物飛升境,就當是送給你們倆的份子錢啊”

寧姚也沒搭話。

那個“王甲”眼神恢複清明,好似重歸本來麵目,看向那一襲青衫,搖搖頭,好像在說一句,算了,事已至此,不用救我了。原來陳平安以心聲提醒寧姚,幫忙悄悄遞出細微一劍,他再以飛劍井口月開道,同時用籠中雀又切割出一座隔絕小天地,如此才找到了王甲的真正心神所在,在

最短時間內了解了這位修士的某些過往,同時試圖救下真正的王甲,手段迭出,動作極快,以一連串符籙鎮壓人身小天地山河。既然寧姚在場,她又已經躋身十四境,作為此事主謀的綬臣便懶得多此一舉,隻是將那王甲真身連同陰神陽神和魂魄悉數牽動炸碎開來,更為陰險的手段,在於綬臣有劍氣盤踞在一處王甲神魂不起眼的氣府內,就算陳平安可以借來幾張大符,能夠一舉逆轉一小段光陰長河,也隻是讓那看似恢複如常的王甲更加煎熬罷了

王甲的真身崩碎景象,就像一樹花開花落。

寧姚遞出一劍之前。他嘴唇微動,眼神中有一種釋然和解脫神色,他與那一襲青衫,喃喃低語。

寧姚收劍歸鞘,猶豫了一下,問道:“他臨終之際,跟你說了什麼”

陳平安說道:“兩句話,一句是‘與你無關,無需愧疚。’”

寧姚等了一會兒,問道:“還有一句呢”

陳平安有些無奈,給出答案,是八個字。

寧姚點點頭。陳平安沉默許久,想起一事,抬手使勁揉了揉臉頰,說道:“其實很多事情我都是瞎猜的,不過綬臣和官巷腦子不好,經不起詐。我篤定王甲淪為牽線傀儡,最關

鍵的一個依據,你知道是什麼嗎”

寧姚搖搖頭,“猜不出。”

陳平安說道:“你想與‘王甲’出劍,那就一定有理由。”

寧姚說道:“這算什麼理由”

陳平安走到大堂門口,跨過門檻,坐在外邊的台階上,摸出那隻朱紅色葫蘆,晃了晃酒壺,輕聲笑問道:“我很好奇,是怎麼能夠做到留力的”

寧姚坐在一旁,“你不是很擅長猜彆人的心思,好像還有一句口頭禪,‘你猜’”

陳平安仰頭喝了一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嘴,眯眼笑道:“有你在身邊,我就懶得動腦子了。”

寧姚說道:“還記不記得我躋身十四境,來到這邊,見著的你第一個分身,寓意是什麼”

陳平安說道:“化名陳舊,距離正陽山才幾步路的竹枝派裁玉山,貪嗔癡慢疑中的慢。”

寧姚一挑眉頭,竟然不是嗔!

她還以為是一種製怒的手段呢。

所以寧姚現身此地,才肯收手。

既然猜錯了,自己屬於誤打誤撞,寧姚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陳平安眼角餘光將心愛女子的可愛表情,儘收眼底。她猜錯了,也是對的。

輕輕搖晃著酒壺。

陳平安總覺得人間每一隻酒壺上,好像都寫有兩個自相矛盾的詞語。

豪飲。

止酒。

陳平安抬頭豪飲一大口酒水,似乎要想止酒,也很簡單,喝完壺中酒水便可以。

人間暮春,草長鶯飛。

方才有人希望那位青衫劍仙做件事。“有請隱官,大斬蠻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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