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尋安瘋了似的率先趕回武安院,探查韻兒鼻息,又微弱到了從前。
這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十年前,母妃拿著斷腸毒,聲嘶力竭地追著、吼著讓他喝,讓他死。
九歲的他不肯,拚命地逃。
嬤嬤宮女們,一個個上前將母妃按倒。他才敢停下逃跑的腳步,轉身哭著看母妃趴在地上,看她用她的雙手,因抓不到他,而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心軟地、怯怯地上前,握住母妃的手,幫母妃包紮。
嬤嬤和宮女看到這一幕,都潸然落淚。
母妃卻趁機,使出渾身力量,掙脫嬤嬤和宮女們,一把將他按倒,狠命掐著他稚嫩的脖子:“你去死!!!”
他吃力地喚著:“母妃,母妃,我會很乖,很出色,彆殺我。”
然而,那瓶斷腸毒,還是飛快地朝他的嘴,傾倒而下。
宮女嬤嬤趕緊再次上前,母妃卻因為恨他,而產生驚人的力氣,單手將所有人推開,推倒。
母妃再次將斷腸毒,移到他的嘴邊。
千鈞一發之際,韻兒衝了過來,借助母妃對她沒有防備心,一把搶過斷腸毒,放在她自己的唇邊。
母妃傻眼了,起身,小心翼翼得像是要觸碰一件,裂痕斑斑到隨時會碎裂的花瓶般:“韻兒乖,彆做傻事。”
同樣九歲的小韻兒,眼淚前所未有的大顆滑落,萌音嬌軟:“母妃,姐姐和哥哥的死,都不是安兒的錯,您彆怪他了,好嗎?”
母妃眼淚洶湧而出:“我當初就該讓他活活被餓死。”
小韻兒哭得更凶了:“母妃,您打安兒,罵安兒,拿刀捅安兒,用石頭砸安兒,推安兒下水,用毒蛇咬安兒,安兒命大,才活了下來。您看您殺了安兒這麼多次,就算了吧。”
母妃搖頭,眼淚依舊洶湧:“他就該死。”
小韻兒不哭了,稚嫩的臉龐,出現了大人才有的釋然笑容:“母妃,若一定要有一個人,來償還哥哥和姐姐的死,那就我好了。”
說完,小韻兒將整瓶斷腸毒一口喝光。
隨後小韻兒像風裡的落葉一樣,綿軟的倒下。
“不!!!”母妃驚天一聲吼後,當場暈厥。
他傻了,眼淚決堤般騰出,跑過去抱起小韻兒。他沒想到,一貫怕疼怕苦的小韻兒,會毫不猶豫地替他喝了斷腸毒。
小韻兒對他說:“母妃以後,就隻有你一個孩子了,一定不會再殺你。”
小韻兒說完,就閉上了眼睛,沉睡在那個太陽都舍不得出來的陰天裡。
幼小的他,哭著探她的鼻息,發現微弱得感受不到氣息,直把他哭暈過去。
醒來後,麵對的,就是徹底瘋掉,卻依舊不忘記殺他的母妃。和再也醒不過來的小韻兒。
曆時十年,他想儘一切辦法維持韻兒生機,尋遍天下名醫,都沒人能解了斷腸毒。
十年來,每每請來一位所謂的神醫,他就一次次在希望中堅持,又一次次在希望中破碎,破碎後,是絕望。
絕望的他,當看見深中劇毒的韻兒後,又再次不甘地尋找希望。
可希望,周而複始,終是回到絕望。
所以,這半年來,他寧願日日吃止痛昏睡的藥丸,也不再治療母妃對他造成的外傷,就這樣讓傷口一日日惡化到糜爛,最後和韻兒共赴黃泉。
可在這個時候,王妃進門了,給了他十年以來,最大的希望。他真的以為,甚至在某一刻堅信,韻兒能被王妃救活過來。
母妃也會因為韻兒的蘇醒,而不再瘋癲。
但希望,還是周而複始到絕望。
現在,韻兒又如十年前,她倒下的那個陰天一樣,氣息微弱得探查不到了。
他心如死灰,將滿屋子的禦醫趕了出去。輕輕地將韻兒抱起,進入密室。
他討厭饑餓的感覺,現在,他就以自己厭惡的方式,和韻兒共赴黃泉。成全母妃說的,他就該被活活餓死。
溫瑤玥隨後趕來,看見的就是密室合上的那一瞬。她趕緊將手插進即將合上的縫隙,除了把手指夾出血泡,根本阻擋不了密室的門關上。
“我們再想想辦法。”
溫瑤玥不放棄,企圖通過榻上的開關,打開密室,發現密室被反鎖了。
無論溫瑤玥在密室外,如何威脅要用糞水淹了密室,還是砸了密室,裡麵的人,都再不曾出來。
……
秋風瑟瑟,吹起了溫瑤玥的衣角,一股股悲涼,隨著落下的黃葉,交疊在她的身上。
青禾甚為心疼。
“王妃,您已經在武安院勸了一日一夜,回去吧。”
溫瑤玥哪裡肯走。
密室裡沒水沒糧食,不出四日,澤王就會徹底死透。
溫瑤玥抬頭,看見院子裡,又朝自己落下一片黃葉,她一把抓住,捏爛,和著自己手上破裂的血泡,為悲涼的秋色,增添一抹倔強:不到最後一刻,她是不會放棄的。
府裡的賬房李先生趕來:“稟王妃,已經將您的嫁妝,宮裡和王爺給您的賞賜,全部變賣完了,共計六十七萬八千兩。”
孔武也趕來:“稟王妃,屬下將一碟死狼狗血,交給住在皇郊的錢神醫後,對方要價八十萬,才肯研究救治方案。且無論何種結果和原因,錢概不退還。”
溫瑤玥二話不說:“青禾,去把我爹給我的商鋪再賣,湊夠八十萬。”
青禾眼淚都出來了:“王妃,再賣,您就什麼都沒有了。”
溫瑤玥內心抓狂,那也比和親東淵強:“快去,彆耽誤時間。”
青禾收起眼淚,不敢遲疑。
李川也回來了:“稟王妃,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三隻死狼狗的血放乾,重新喂給十隻狼狗後,全部帶進不同的深山老林裡。”
溫瑤玥吩咐:“李川,每日送兩隻山裡的狼狗給神醫研究。孔武,你今日拿到賬房李先生湊夠的錢後,今日就要和錢神醫談妥。”
兩人紛紛應:“是。”
到了第二天下午,李川沐浴著夕陽跑來回稟,狼狗死了四隻,已經全送給神醫研究了,並附帶上了狼狗死前食取過的草藥。
溫瑤玥心裡一涼,但不能放棄:“繼續。”
“是”,李川轉身奮力奔跑回去,繼續跟蹤進展。
溫瑤玥轉身來到屋內密室的那堵牆,大罵:“所有人都在努力,你矯情什麼勁。遇到事情,就要死要活,你做女人得了,你出來呀,縮頭烏龜,懦夫……”
燕尋安被吵得不勝其煩,韻兒沒幾天可活了。他沒有心思,再去責備溫瑤玥的無禮謾罵,一心隻沉浸在小時候,哥哥姐姐沒死前,他和韻兒在母妃身前嬉鬨的溫馨裡。
第三日下午,又是夕陽斜落,血紅的餘暉,灑在溫瑤玥的臉上,將她襯托得像是浴血奮戰的殘兵。
李川在相同的時間的回來,但臉上已沒有昨日的乾勁,滿是垂喪:“稟王妃,狼狗死的隻剩下一隻了。像昨日一樣,交給了錢神醫。”
溫瑤玥如墜冰窟,強打精神:“知道了,將活著的最後一隻,也送給錢神醫研究。”
李川領命,憐憫得看了一眼王妃,再次離開。
青禾在一旁啪啪落淚:“王妃,這三日下來,您憔悴得眼眶烏青,臉色蠟黃凹陷,像個死人了。”
溫瑤玥忍住眼眶酸澀:“死丫頭,你咒我,滾一邊去。”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燕尋安再不喝水,就真的死透了,她也隻能托著這副尊榮和親,這樣還能膈應皇上和東淵鶴王。
大不了,到了東淵,她和嫡姐一樣,拔簪自殺?
到時候,爹爹會難過的吧,可難過又能怎樣呢?爹爹即使是丞相,也抗不了皇命啊。
溫瑤玥在武安院裡枯坐了一夜。
第四日,她看見一縷晨光,拚命掙紮,才將魚肚白的東方,無力渲染成淺粉色,像極了脫力又想努力改變周遭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