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說一兩句,她也全然不提沈府,多是說些女兒家喜好的物什,又或是書籍。
平常來說,哪家閨秀定了親,不想打聽打聽未婚夫家的情況,可林雨柔都沒問,包括沈長赫院中乾不乾淨,都沒有拐彎抹角的打探。
讓沈安安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不得不說,她分寸拿捏的很好,進退有度,說話柔和,滴水不漏,確實是貴夫人們會喜歡的標準大家閨秀。
“聽說沈姑娘的畫堪稱一絕,可比擬四皇子?”
沈安安麵色有一瞬凝滯,旋即淡淡一笑,“誇張之詞,以前跟著祖母時學過一二,勉強算的上入門而已。”
林雨柔輕輕一笑,“沈姑娘過謙了,長公主對畫作一向喜愛,連端三姑娘的畫在她麵前都隻能稱的上一句還可,卻偏偏對你的畫愛不釋手,誇讚有加,想來定是不同凡響的。”
沈安安扯唇笑笑,沒有說話。
“不過沈老夫人本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教導出的沈姑娘才華絕豔也就不奇怪了。”
此時有小丫鬟奉上了茶水,給二人斟滿。
提及畫作,沈安安就想起了府中那幅畫,心裡說不出的發堵。
本是想開口客氣推托幾句,有一道聲音卻先一步傳來。
“聽說沈家公子和林家姑娘定親了?”
沈安安眉頭緊鎖,偏頭朝聲音來源看去,就見端夢夢從樹影後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端瑩瑩。
端夢夢滿臉笑容,話卻有幾分鋒利,“怪不得林家姑娘嘴這麼甜,原是在吹捧日後的小姑子啊。”
才華絕豔,她也配,一幅畫而已,能說明什麼。
端瑩瑩扯了扯端夢夢衣袖,卻被端夢夢甩開。
沈安安麵色冷凝了下來,正欲開口,不想一側的林雨柔竟先開口了。
她麵上笑著,聲音很輕,就仿佛是在閒聊,“我隻是實事求是而已,端三姑娘說什麼呢,難道那日永寧侯府的宴會不是沈家姑娘勝出嗎?”
“莫不是我消息有誤,其實是端三姑娘拔得頭籌?”
端夢夢麵色微僵,難堪了幾分,還不及她開口說什麼,林雨柔繼續說。
“若不是,那就是端三姑娘用詞有誤,實話實說怎算是吹捧,若是我誇你畫作一絕,這才叫吹捧,端三姑娘可彆再說錯了,幸好這裡沒人,否則,豈不是損了你才女之名。”
“……”
不止端夢夢,就連沈安安都呆了一瞬。
林雨柔這軟刀子捅的,所謂刀刀見血。
端夢夢一張臉難看極了,沉的滴水。
沈安安再看林雨柔時,眼神都不一樣了,她本以為她隻是一個嬌嬌弱弱的溫婉姑娘,不曾想竟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狐狸。
深藏不露。
那說笑間呲人一臉的本事,是她上一世怎麼都學不來的。
果然,看人不能隻看表皮,瞧著溫婉內斂,怪不得娘說她教養極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綿裡藏針。
“林姑娘還沒入門呢,就這麼護著了,翰林院林大人也是文官,應當注重禮教才是,你就不怕給林家丟人現眼嗎?”
林雨柔笑著的眉眼終於斂了斂,看著端夢夢的眼神不甚友好了。
“端三姑娘既被稱為才女,那想必端家曾教授過姑娘何為矜持,姑娘出門在外,張口閉口談論旁人婚事,就不覺得臊的慌嗎?”
端夢夢眼睛都睜大了不少。
她定親,又不是她自己定,她矜持什麼?
“多嘴多舌,在女子四書中,也是不被允許的,端三姑娘回去還是要再學學才是。”
沈安安看完全不用自己發揮,林雨柔根本不會吃虧,便垂頭抿茶,不插話了,隻身子外側,欣賞著端夢夢發青的臉色。
她還未想起說什麼,林雨柔又淡淡開了口,“想來端三姑娘是不曾細讀過四書吧?那禮記讀了嗎?”
“裡麵有一句,叫毋側聽,姑娘懂什麼意思嗎?”
端瑩瑩麵色尷尬的不行,連忙出來打著圓場,“林姑娘,我們姐妹隻是碰巧路過,並非有意偷聽。”
林雨柔淡淡的眸子,掃了眼端瑩瑩,回了一個恬淡的笑,笑容很溫和。
端瑩瑩卻隻覺得手心滲汗,並不覺得那笑容溫暖友善。
“三妹妹,不是有人喚你去後花園嗎,咱們快走吧。”
她拉著端夢夢要離開。
端夢夢直接將手抽了回來,看向涼亭中坐著的兩人,連偽裝的端莊大方都不顧了。
“莫覺得你贏了一次就妄以為自己才華橫溢,舉世無雙了,不過是一幅畫而已,四皇子那幅畫,也不過是長公主隨手相贈罷了。”
提及那幅畫作,沈安安眸子閃了閃。
“就算是隨手相贈,那也是屬於我的,就算扔河裡,也和端三姑娘沒有關係。”
端夢夢眸子不可置信的睜大。
扔河裡?
她怎敢如此說話,那可是四皇子的畫作,千金難求。
“那是皇子畫作。”
沈安安掀了掀眼皮,笑容可掬,“怎麼,端三姑娘喜歡?”
端夢夢抿著唇沒說話,她怎麼會不喜歡,隻是她求了好久,他都不肯罷了。
沈安安突然好說話的道,“若是端三姑娘喜歡,我送給你可好?反正在我手裡也沒什麼用處。”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安安身上,不約而同的以為沈安安是在戲耍端夢夢。
“你舍得?”端夢夢嗤笑。
沈安安笑容滿麵,“隻要端三姑娘有誠意,我自然是舍得的,就看端三姑娘舍不舍得了?”
端夢夢也不是個蠢人,立即就明白了她什麼意思,冷冷問,“你的條件是什麼?”
沈安安蔥白如玉的手指輕勾了勾,最後豎起了兩根手指,給端夢夢,“這個數。”
端夢夢驚訝的好半晌說不出來話。
這個女人,竟然拿四皇子的畫賣銀子!
不過轉瞬她就壓下了心緒,眸中隱著算計。
想著以他脾性,若是知曉沈安安拿他畫作換銀子,一定會生氣,進而生厭,那不論花多少銀子,就都不算虧。
“二百兩?”
沈安安收起手指撇了撇嘴,“端三姑娘方才不還說價值千金嗎,二百兩,你也真說的出口,看來你對四皇子的心也不是那麼……”
“沈安安。”端夢夢語氣重了幾分,四處看了眼見沒旁人才鬆了口氣。
她是喜歡蕭淵,可這事卻不能公然說開,不然她端三姑娘的名聲和端府尊嚴還要不要了。
“你要多少?”
“兩千……兩吧,看在端三姑娘一片癡心的份上,就不要千金了。”
端夢夢呆了一呆。
端瑩瑩也愣住了,就畫作價值而言,確實不貴,可對於一個月例銀子十兩的閨秀而言,也是天價了。
“三妹妹,算了吧,那是長公主給沈姑娘的彩頭。”
她本意是想給自家妹妹一個台階,不想端夢夢根本不收她好意。
“既然給了沈姑娘,那就是沈姑娘的,買賣都是沈姑娘的決定。”
沈安安聞言側頭看了眼端夢夢,有些驚訝她竟當真如此癡迷蕭淵,連一幅畫都如此在意。
她淡淡笑著,“端三姑娘若是要,可帶著銀子上門交換,當然,我給銀子就賣,你還是快一些,莫被彆家姑娘搶了先。”
端夢夢冷嗤了一聲,叫上端瑩瑩走了。
端瑩瑩朝沈安安點了點頭,跟著離開。
端瑩瑩覺得,兩千兩買幅畫就是個冤大頭,人不喜歡你,得到幅畫有什麼用,不過是平白讓人嘲笑低看罷了。
可端夢夢卻有自己的小九九。
一個貪婪成性的女人,蕭淵定是看不上的,這幅畫,定能讓蕭淵對她厭惡到極點,從此以後,沈安安連同她爭的資格都沒有了。
莫說是兩千兩,就是兩萬兩都值得。
隻是問題的關鍵是,她並沒有那麼多銀子。
她目光往下側瞟了瞟,她是沒有,但若是湊一湊,應還是可以的。
“二姐姐。”
“嗯?”端瑩瑩偏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端夢夢笑容真摯了幾分,“你那有沒有銀子,借我用幾日。”
端瑩瑩愣了愣,旋即搖頭,“我一個月就那麼點月例銀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會有多餘的。”
全府上下,年輕一輩裡也就數三妹妹最有銀子了,畢竟母親祖母都疼她,時常會偷偷接濟,她這個不怎麼受待見的,全靠那點月例銀子過活。
端夢夢嘴角下沉了沉,語氣冷淡了幾分,“祖父那麼疼二姐姐,什麼孤本名畫都給了你,你會沒銀子?”
不過是不想借,不希望她攏了四皇子的心,壓她一頭罷了。
端瑩瑩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祖父也隻給過我三本,況且有不少孤本不是都被祖母送給你了,就算我有,那也是祖父送我攬讀的,和銀子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三妹妹的意思是要將端府的私藏賣掉換銀子?”
端夢夢臉色變了變,步子停了下來,“二姐姐,你怎麼能信口汙蔑,我何時說這樣的話了?”
“……”端瑩瑩抿了抿唇。
說是沒說出來,可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祖父給的東西是以後給我壓箱底的,我絕不會賣掉的。”
“誰稀罕。”端夢夢紅唇微微撅起,在皇子府下人的角度看就是姐妹倆鬨了小脾氣,“小人之心。”
說完就繼續往前走。
端瑩瑩皺著眉,有些無奈。
端夢夢在所有人眼中都乖巧柔順,端莊大度,克己複禮,可隻有同為姐妹的她知曉,在家中時,她有多麼囂張跋扈。
端夢夢瞟了眼身後跟上來的人,唇瓣勾起一抹輕嘲。
她的孤本名畫比端瑩瑩要多的多,但賣她的是不可能的,銀子的事,回頭再想辦法。
——
“林姑娘和端家三姑娘以前是有什麼過節嗎?”涼亭裡,沈安安抿了口茶,隨聲問道。
林雨柔臉頰紅了紅,搖了搖頭,“算不上過節,隻是我不怎麼喜歡她。”
彼此都看不順眼就是了。
若是以前,她懶得搭理,或許轉頭就走了,可沈安安是她未來小姑子,又是剛從江南回來,對京城女眷並不了解,她自然不允許彆人當著她的麵陰陽欺負她。
“讓你見笑了。”林雨柔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的自己過於尖銳了些,擔心沈安安會覺得她不好相處,回頭向沈夫人告狀。
沈安安勾唇笑了笑,提起茶壺親自給她斟滿了茶,“沒有,我不喜歡端夢夢,很不喜歡,林姑娘方才是替我出氣了才對。”
林雨柔半垂眼皮輕輕笑了起來。
覺得這個未來小姑子說話十分實誠,想來不會很難相處。
多少了解了彼此性情,接下來聊天就順暢了許多,幾乎沒怎麼冷場。
林雨柔不論說話還是舉止,都確實十分有大家之風,幾乎挑不出什麼錯處。
沈安安覺得與之相處很舒服,沒有彎彎繞繞,沒有八百個心眼子,她也不會委婉的套她什麼話。
不用設防!
“林姑娘。”突然有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福身行了一禮,說話還有些氣喘籲籲,“林姑娘,不好了,陳家姑娘在水榭那邊落水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林雨柔臉色變了變,立即站起身,“帶路。”
她走了兩步,才想起來沈安安還坐著,急聲說,“陳家姑娘是我表姐,我舅母不曾一起來赴宴,我有些擔心她,怠慢沈姑娘了。”
沈安安搖頭,跟著起身,“快走吧,我跟你一起,救人要緊。”
林雨柔點了點頭,匆匆跟上丫鬟步伐往後院水榭走去。
她不擔心彆的,那麼多人在,不會讓表姐淹死,可表姐身邊隻有一個丫鬟,沒有人拿主意,想來水榭那應會有小廝把守,若是……
渾身濕透的讓人看見,於家風嚴謹的陳家而已,同失貞沒什麼區彆,表姐怕是覺得還不如淹死了。
二人匆匆往後院趕,林雨柔回頭對身後的丫鬟吩咐,“去宴會廳稟報我娘知曉,讓她過去一趟。”
“是。”丫鬟應下,轉路往宴會廳去。
帶路的丫鬟隻是偏頭看了一眼,就麵無表情的收回了視線,並說著,“奴婢也已經派人去通知皇子妃了。”
林雨柔點了點頭。
一直沉默的沈安安突然開口詢問,“姑娘們不是都去看蘭花了嗎,怎麼會去了後院水榭,還落了水?”
小丫鬟恭敬開口,對答如流。
“嬤嬤帶各家姑娘們看完了蘭花,就讓姑娘們自己去玩了,那蘭花恰巧養在水榭那,陳家姑娘和旁的姑娘就去了橋上賞景,不知怎麼發生了爭執,推搡之間陳家姑娘就掉了下去。”